待得凌月带着人离开后,王皇后迟疑地看向景帝,“陛下......为何......您若是顾及着妾,妾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况且薄娘子执掌后宫事时,对妾等素来宽和,妾只有感激。如今她去了,该是让彻儿还有越儿他们去吊唁一番才是......”
景帝摇了摇头,“非是皇后之故......”
紧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久到王皇后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向王皇后解释,一句“她当是不愿见到朕以及...朕的子嗣......”在静默的氛围中响起。
不等王皇后及同样惊讶的刘彻反应过来,景帝再次自嘲道:“朕与她结缡十几载,直至此刻才终于明白她一次......朕其实......”
景帝想说对她不起,又一想人已经走了,说再多也无甚意义,便顿觉意兴阑珊起来。
“彻儿,去传令,继续向长安进发......”说完就闭目养神起来。
刘彻与王皇后对视一眼,在王皇后的点头示意下,回道:“儿领命,还请父皇保重身体,切莫哀伤太过......”
景帝摆摆手,示意他无碍。刘彻这才跳下马车,唤来侍卫,令其向队伍传令,准备继续赶路......
这边,马车一路疾驰,凌月犹觉慢,不断催促驾车的车夫赶的再快一些。
“回翁主,非是小的不愿再快些,而是乡野间路窄且难行,已是极限了。再快...恐会翻车,伤到翁主......”车夫的脸上早已因急行覆上了满头的汗水。
凌月在一个颠簸之下,直接跌坐了下去,双眼无神地怔愣了片刻,才缓缓直起身体,说道:“罢了,安全为要......”
后面果真未再催促一个字。只因那刻,凌月再清楚不过,迟了就是迟了,赶的再快,她也再见不到会温柔唤她月儿,会为她在灯下缝制新衣,会慈爱的抱着她的......
“舅母......”凌月再也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眼泪随即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与方才不停催促,恨不得即刻就到的心情正相反,凌月竟有一种近乡情怯,不敢下车的紧张辗转......
直至闻得人来,薄未央领着阿行亲自出来迎接,“翁主,请下马车吧。”
凌月听得声音,一把掀开帘子,正与薄未央的视线撞在一起,“未央表兄,你在啊......”
“翁主忘了吗,薄娘子是未央的姑母,于情于理,未央都该在的。”
“的确未想到,表兄会来的如此快。可曾...可曾见到舅母...最后一面......”
薄未央一脸哀痛地摇了摇头,“我也是今晨听到姑母走了的消息,才来的庄子,也只比翁主早了一点。”
“这样啊......”凌月终于将视线转向阿行,怯生生地问道:“行御长,舅母...会愿意我来送她吗?”
听得旧时称谓,阿行才收住的眼泪,再一次如决堤般涌出,开口亦是哽咽,“怎会不愿,翁主可是娘子最为疼爱的孩子啊......”
闻听此话,凌月又哪里还能绷的住,边唤着“舅母”,边下车奔进了庄内。后面匆匆跟着薄未央以及阿行,还有听令前来的春佗......
在一片素缟的灵堂内,凌月一眼就看到了装裹后,安静躺在那里的...她的舅母......
三两步奔至灵床前,凌月伸手欲掀开盖在面部的白巾......
还未碰到就被边上伸来的一双手阻止了。
凌月抬头望去,正是薄未央的母亲,韩夫人。
凌月开口唤了声,“世母”
韩夫人眼中含泪,声音沙哑的劝说道:“翁主,莫要扰了娘子最后的清净与体面,让她安安静静,无挂碍的走吧......”
凌月木木的说道:“可我只想再看舅母一眼,也不可吗?”
韩夫人摇了摇头,满是坚决。
后面赶来的阿行也劝道:“翁主,韩夫人说的是,就让娘子安静体面的走吧......”
凌月缓缓放下手,不再争执,也未再开口,只有眼泪一刻不停地往下落。
薄未央到底是男人,虽也伤心,好歹不像自己的母亲与阿行,过于沉浸在痛苦的情绪里,难免忽略了别处。且他如今是薄家唯一的男丁,该由他主持起大局。
怕凌月再这样哭下去,身体受不住,忙令侍女扶她去一旁宽慰照顾。
凌月躲过侍女为她擦拭眼泪的巾帕,自嘲道:“我既不能听舅母最后的教诲,又为她操持不了身后事,又险些扰了她的清净,我当何为?我实无用......”
“翁主莫说气话。”侍女阿织陪侍在一侧,说道:“这话让薄娘子听得了,该是如何的伤心,她捧在手心里的小翁主,该是明媚张扬,遇事冷静坚韧,而非是现下这般,全没了主意,自暴自弃的模样。”
祭拜后走来的春佗刚巧听见阿织的话,也跟着劝慰,“翁主您便是为了太后与长公主也不可哀毁太过。若实在难安,不如问一问,娘子生前可有何未了的心愿,可有何未尽之事,您帮着......”
还未说完,就见凌月似猛地想到什么,腾地一下起身走至阿行身边,“行御长,舅母走前可曾提到我,可曾交代何事,可曾...有话留给我?”
阿行看了眼凌月,又看了眼跟过来的春佗,拭了下泪道:“也罢,趁着小郎君与翁主皆在,娘子走前交代之事,奴尽可言明了。如此,中常侍也可向陛下交差......”
半含讥讽之意,春佗焉能听不出,只得尴尬小心道:“职责所在,还望行御长体谅一二......”
阿行冷笑道:“娘子体谅了所有人,可谁人又来体谅娘子呢......”可她再如何为娘子不值,娘子人已去,诸般过往亦归于尘土......
闭了闭眼睛,阿行竟生出一股难以言于外的心灰意冷之感。
凌月见她本就苍白的脸,越发透着一股倦怠,以为她身体不适,连唤几声。见人睁开眼,忙道:“行御长可还好?”
对着凌月,阿行神色柔和了些许,“奴无碍,劳翁主忧心了。”顿了下,先对所有人纠正,“娘子被废位,奴已不是椒房殿的御长,唤我阿行便可。”
随即令堂内其他跪守的侍女出去外面守着,独留下了凌月,春佗,薄未央,以及韩夫人四人。
这才道:“娘子虽不能再开口,可奴当着娘子的面说,便是娘子在说。”紧接着就看向春佗,“中常侍,劳您回去禀告陛下,娘子不附葬皇陵,不冠刘氏之姓,不用少府治丧。只以薄氏柔娘之名姓葬于庄外。亦不奉享皇家祭祀。只盼与陛下以阴阳隔陌路......”
说完不管春佗的欲言又止,转看向薄未央和韩夫人,“娘子令我向两位说声对不住。身为薄家女,却未能守住为家中带来荣耀的位置。若可以,亦不愿做薄氏女,只愿凭心而动,随遇而安。”
随即又看向凌月,在凌月期待的目光中说道:“翁主,娘子让您毋想,毋念,更莫要落得个与她一般的结局......”
还在期待阿行说出更多的凌月,见她已闭口不言,急急问道:“只有这般吗,没有...没有了更多了吗?”
阿行虽不忍,却仍是摇了摇头。脑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娘子说的那句,“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何必要听一个逝去之人的怨恨与不甘?”
待她反应过来时,话已出了口,阿行忙解释,“娘子曾这般对奴说过。或许亦是想告诉翁主,莫要多留恋过往,该往前走才是......”
既已听得薄娘子留给景帝的话,时辰亦已不早,春佗便提出回去复命。
阿行本就看他不过眼,亦或者说因其是景帝身边的人,阿行难免为自家娘子不平而对景帝生怨,虽口上不能一吐之快,摆个脸色,阴阳几句,还是使得的。
“哼,中常侍不愧是陛下身边得用之人,达成目的便走,可真是将无情复刻的一般无二......”
表面上是在说春佗,可影射的是何人,在场的,又如何不知晓。
“行御长......”薄未央因急切直接又唤出了原来的称谓,只是也来不及纠正,就快速道:“我们知你伤心,才口不择言,我们又何尝不是?姑母骤然过世,于我们皆是一时难以释怀之事。想必...中常侍定能理解......”
话锋突然一转,将话架到了春佗那头。
若说春佗对阿行的嘲讽没有任何情绪那是不可能,只是又不好当场发作,到底晾在了那里,进退不得。
还是凌月开口,说道:“行掌事伤心的狠了,开始胡言乱语了。中常侍莫要怪罪。回去向舅舅复命时也毋须提起。舅舅本就为薄娘子之事伤怀,何苦再提那些不快之事。”
春佗可以不给薄未央面子,但不能不顾及凌月,毕竟凌月在景帝那里的得宠程度,也就寥寥几人可以比拟。
况且有些话,春佗未尝不赞同,那就是,何苦再给陛下平添不畅快。
想明白了的春佗,很快道:“翁主与薄小郎说的是,行掌事不过一时嘴快,奴不是那多嘴之人......”
薄未央赶紧拱手做低姿态,“多谢中常侍,未央感激于心。”
薄未央到底有爵位在身,春佗也不敢过分拿乔,边扶起人,边道:“薄小郎折煞奴了......”
此事便算揭过去了。
只是很快另一件事令春佗犯了难。
“翁主您不与奴一同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