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猫目不斜视的从裴行韫身边走过,而闵冉却停了下来。他目光从小蓝身上一扫而过,见她眼泪糊了一脸,配上那身灰扑扑的衣衫,嫌弃的拧着眉头呵斥道:“滚下去。”
小蓝忙不迭的后退几步转身走开,裴行韫也趁机跟着退下,却听见闵冉冷哼道:“站住!”
裴行韫深吸一口气,忍气吞声恭敬肃立。
他最近吃了败仗,却这么有闲工夫在溜猫,不知江州还能不能如前世时般安稳?
小蓝见裴行韫被留下来,急得停下来焦急的伸头张望,大都督太可怕了,不知道阿韫哪里冲撞到了他,要是被他砍了头,那岂不是冤死?
闵冉一个眼风扫过去,小蓝忍不住后背发凉,见裴行韫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才忐忑不安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他背着手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裴行韫,虽然青山没有查出她有什么可疑之处,在府里一直安分守己当差,可没做亏心事,见到自己为什么要跑?
府里丫环这身灰扑扑的衣衫,怎么看怎么丑,她今日好似洗干净了些,可那身粗布衣衫都已泛白,看着是丑上加丑,大都督府里难道缺这点银子吗?
那个比她粗壮的丫环跌了一跤都哭得跟腿断了似的,她为什么不哭?
是了,定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细作,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忍住这点痛。
闵冉想了想,干脆抬着下巴冷声问到:“你为何要跑?”
裴行韫心里转了无数圈,恭敬的回道:“回大都督,我不是要跑,只是怕冲撞到猫大人,才急着避开。”
猫大人!
闵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忍不住嘴角翘了翘,随即又警觉的沉下了脸,定不能被她绕开了去。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低眉顺眼柔顺无比,眼角有隐隐的红意,却仍然一滴泪未落。
是了,定是想这样来引自己上钩,不知这次吃的败仗与她有无关系?
他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上前掐住她的下巴将她头抬起来,见她黑漆漆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汽,湿漉漉像是惊慌失措的小鹿般,随即眼眶里的水汽越来越重,泪珠沿着眼角滑落。
“狗男人,混账东西。”裴行韫心里将闵冉骂了千百遍,怕他再戳自己的眼角,干脆自己先哭给他看。
闵冉愣了愣,咦,她怎么没有借机扑到自己怀里来?见到她流泪,却似乎没有想象中般厌恶,像是期待已久的东西终于尘埃落定,反而有一丝莫名其妙的释怀。
他慢慢收回了手,捻了捻指尖,眉头又微微拧紧。
那细腻的触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他又伸出手,却被裴行韫偏头躲过了,让他的手楞在了半空。
咦,再给她一次机会也没打蛇随棍上,趁机嘤咛一声扑向自己怀里,难道自己真看错了她?
独自琢磨半晌后,他若无其事收回手背在身后,偏头斜睨着裴行韫,见她眼角的红意越发浓,衬着莹白的肌肤很是显眼,略带嫌弃的说道:“不过如蚊虫叮咬一般,有那么疼吗,哭得丑死了。”
狗男人定是被鬼附了身,脑子坏掉了,为了早点摆脱他,裴行韫干脆哭得更认真起劲,泪珠滚滚滑落,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出声。
闵冉疑惑的盯着她哭,难道真那么痛?
他叫了声:“青山。”
青山从旁边上前,闵冉指着他说道:“你且后退几步。”
虽然不解,青山还是依言后退,只见闵冉弯腰拾起一个小石子掂了掂,扬手挥了出去。
青山膝盖一疼,却仍旧面不改色,稳稳立在那里。
“你过来。”闵冉对他抬了抬下巴,见他走上前,又问道:“有多痛?”
青山眼神一片迷茫,大都督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功夫么?他忙回道:“回大都督,一点都不痛。”
闵冉又上前一步,捏了捏他的下巴,嗯,真粗糙,跟捏着那丫头的感觉不可同日而语。
青山一动不敢动,眼里却如有惊涛骇浪在翻滚,难道大都督这些年从不近女色,是因为他好男风么?
“痛不痛?”
青山心道,绝对不能承认痛,大都督虽然有千般好,可自己还想娶妻生子,绝对不能娘们兮兮成为他的禁 脔,胸脯一挺凛然道“不痛。”
裴行韫立在一旁,讶然瞧着闵冉与青山的一举一动,他这是怀疑自己在装痛,故意拿青山来试手以示证实?
可男人与女人能一样么?青山那般五大三粗,被拿来与自己比?
裴行韫再次肯定,闵冉脑子不是转不过弯,就是真的被鬼附了身,得赶紧多存银子,自己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可不想再毁到一个不正常之人手中。
闵冉目露讥嘲,“一点都不痛,你哭什么哭?”
裴行韫强忍着怒气,抽噎着说道:“是,大都督说得是,我这就不哭了。”
说完她一抹眼泪,曲了曲膝说道:“我这就告退,不敢污了大都督的眼。”
闵冉仿佛恩赐般,十分大度的对她挥了挥手。
裴行韫如释重负,待离得远了些才慢慢边走边思索。
外面如今世道不稳,前世死时整个大夏战乱四起,天下四分五裂,这世投靠到大都督府求得庇护,为了好好的活下去,得至少摸清闵冉的脾性,虽然他阴晴不定,可只要顺了他的意,能先活下来,慢慢再谋求退路。
裴行韫打定主意后,又轻松了下来,肚子也饿得咕咕响,想起小蓝怕还是没有用饭,又去厨房拿了几个杂面馒头回到屋子。
小蓝正一脸焦急的在屋子里转圈,见裴行韫一踏进门立即冲过来,拉住她细细打量,见她好好的才拍了拍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真是吓死我了。”
裴行韫瞄了一旁支着耳朵偷听的桃花一眼,见她吓得立即缩回了脖子,才对小蓝说道:“没事。”
小蓝刚张口要说什么,裴行韫忙打断她说道:“先吃饭吧,等会凉了。”
吃完饭后,裴行韫见桃花出去了,坐下来拉着小蓝略提了一下,只说大都督怕是见她跑以为是做了什么坏事,审问了几句便放了她回来。
“好险,我真的是吓死了,大都督瞧我一眼我就双腿打颤。”小蓝一脸后怕,又感叹着说道:“阿韫你胆子真大,你就不怕他么?”
“怕。”裴行韫心里想与小蓝说的可不是怕不怕,她细细的说道:“小蓝,这个府里最可怕的不是大都督,他高高在上,可没有那么多闲心思每天跟我们这些小丫头计较。”
小蓝一脸不解,裴行韫轻叹,“你想啊,要是你刚才当着桃花的面,说我们被大都督叫住了,以桃花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
“做出什么事?我们又不是上前巴着大都督。”小蓝满不在乎的回道。
裴行韫真的是想仰天长叹,小蓝说得好听是性子直,说得难听就是蠢得透不过气,又一腔热情善良,这样子的性子,别人不拿她当垫脚石,简直都对不住自己。
“这府里多少丫头想在大都督面前露脸?哪怕你不是上前邀宠,不管是好是坏,在她们眼里你仍旧算是出了风头,让大都督注意到了你。”
小蓝眨巴着眼睛,恍然大悟般说道:“对哦,尤其是桃花,要是被她得知,怕又要闹出事情来。”
“桃花闹出事情来不可怕,可怕的是引来了李嬷嬷。”裴行韫见小蓝仍旧有些迷糊,只得提点她说道:“春鹃。”
“呀,真是。”小蓝旋即笑起来,“阿韫,幸好你阻止了我,不然这时怕已经闹起来了。”
裴行韫认真的叮嘱她道:“小蓝,以后你想说话时,先瞧瞧周围有哪些人,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少说少错,明白吗?”
小蓝应了下来,羡慕的说道:“阿韫,你真聪明,要是我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裴行韫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的说道:“去洗漱早些歇息吧,瞧这天才晴了一天,怕又要下雨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取下撑杆放下窗户,屋子里霎时暗下来,掩去了她脸上的晦涩。
这一世的聪明,是多少血泪代价所换来的,初进宫时她也是天真娇纵的小娘子,仗着长得美无所顾忌,跌了几次大跟头后,以为自己渐渐学乖了,可真正醒悟的刹那,却是在被缢死时。
春鹃果不其然,很快就搬了进来,她人长得甜美,又逢人便先露三分笑,亲切的叫着人姐姐,从家里带来蜜饯等甜点小食大方与人同享,很快就笼络住了桃花,两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好得仿若一对亲姐妹。
小蓝进了针线房,对春鹃娇笑着一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将本来派给春鹃的活替她全做了,连续多日下来,几乎熬得眼都凹了下去。
裴行韫悄悄提点过她几次,见她前面答应得好好的,可转身之后又照做不误,无法只得自随了她,这人的造化说不好,尽了人事,后面还有个天命等着呢。
针线房忙忙碌碌赶工,府里很快热闹起来,粗使丫环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兴高采烈的领回了自己新做的春衫。
小径上三三两两,都是身着粉嫩上衫配淡绿襦裙的妙龄小娘子,叽叽喳喳边走边笑,远远瞧去像极了春日盛景。
裴行韫摸了摸衣料,虽从粗布换成了细布,以前裴府里粗使丫环的料子可比这个好太多,至少染色均匀。
而大都督府里新做的春衫,面料细闻隐隐有着霉味,衣衫上有些地方颜色深深浅浅,怕是在库房里积存了许久的料子,都已经开始褪色。
再加上这样的配色,裴行韫望向小径旁,忍不住轻笑起来,就说看着眼熟,自己可不正像是一颗行走的花树么。
闵冉最近打了胜仗,府里的丫环换了新衫,再也不复以前灰扑扑碍眼的模样,顿觉神清气爽。
只是那个丫头,看一眼树又看低头看一眼自己,还在偷笑又是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