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行始于足下 第23章 第 23 章

佞忘死了。

当崔判官近乎疯魔绝望地拦住赶往魔族的林零一三人，求借寻魄灯的时候，林零一三人知道了这件事。

而杀死佞忘的正是他自己。

“我，我不是故意的。”崔判官手中的判官笔已被鲜血侵染，红得刺眼，他跪倒在地，看着林零一他们的目光悲切恳求，“我只是以为，哥哥他，他要杀了我。”我只是以为他要杀了我，所以我，我才杀了他。

在林零一三人离开之后，佞忘本想找个地方休息疗伤，却被店家告密出卖。孟春等人提刀而入，以畏罪潜逃之名，势要把佞忘就地格杀。以寡敌众，眼见兄长即将丧命，一直跟随的崔判官不得不现身出手相助。

佞忘看到了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弟弟，那个被他卖掉了弟弟。

“他就站在我身后拔刀，我以为，我以为……”崔判官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悲痛欲绝，“我以为哥哥要杀了我。”

佞忘见崔判官独木难支，不顾自己伤势欲要帮忙。崔判官听见身后刀声，以为自己哥哥要杀他泄愤，下意识地挥出了判官笔。

判官笔穿胸而过，刺透了佞忘的胸膛。流不尽的鲜血顺着崔判官执笔的手不停地落，浸透了客栈地板，浸红了双眼。

佞忘沾满鲜血的右手紧紧握住穿胸而过的判官笔，凝望着执笔的弟弟，由衷而笑：“弟弟，哥哥还给你了。”

还给什么？是一条命，还是抛弃他的歉疚？

答案是什么，已无从知晓。判官笔除世间一切罪恶，佞忘死亡，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的机会也无。

崔判官前来求借寻魄灯，他不知晓，寻魄灯可寻找世间彼此相思的生命，却不能寻找一个魂飞魄散的亡灵。或许他知道，只是他把这当作最后的慰藉。

反正是魔族的东西，季鸣给出去的时候毫不犹疑，崔判官向他道谢，步履蹒跚地起身，告别道：“我之罪孽，罄竹难书。”三十多条生命的死，哥哥的死，都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

“阎王大人仁慈，判我十七层地狱服刑二百年。”他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在哥哥生前最后看他一眼，熟料竟是这种结局。

“往后不知何时还会再见，诸位相助之恩，定当报答。”崔判官说完，就毫不犹疑的转身离开，手中拿着看不见希望的寻魄灯，步履坚定，背影挺拔。

一路腊梅朵朵，傲雪凌霜，山花相送，策马缓辔徐行，却终究沉闷难言，不复轻快。

“岁岁，你快看我。”看我什么，林零一并不明说，只等着季岁放眼望过来的时候，突然起身，朝对方马上飞跃而去。

季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紧紧地抿住唇瓣，张开双手，欲要接住跳过来的林零一。林零一却轻轻一躲，跳到了季岁身后，身形轻转，握住马辔，将季岁圈在了自己怀里。

“岁岁，别怕。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日愁来任他愁。”少年笑来明媚恣意，有清浅温馨的呼吸在耳畔轻轻环绕，仿佛驱散了心头阴霾，清晨阳光，夺目耀眼。

季岁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些许，他忍不住伸手捂住，想要遮盖住那轰鸣的声音，此前的低落仿佛被风吹散的乌云，不复影踪。

清风吹过，漫天的积雪和腊梅迎风飞舞，遮住行人双眼，遮住这年少哀愁，留下深深浅浅的马蹄。

身后并行的季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料不到林零一这毫不端庄雅正的行为，更料不到自己少主竟然毫不反抗的放纵，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得自己老老实实地牵着被林零一扔下的那匹马，追赶二人远行的身影。

“林零一，你带来的那个小姑娘你不管了吗？”季鸣在身后扯着嗓子叫喊，这仙门弟子太过胡作非为了一些。

季鸣所说的，正是他们从女人街带到京城的媚媚，只是之前他们去皇宫找人，为防不便，就把媚媚留在了王府，留在了她父亲身边。

林零一轻笑，呼吸声在季岁耳边颤动：“岁岁，你说要管吗？”

那小姑娘哪里像他们想象的那般纯白无害，简直是古灵精怪，心眼子比马蜂窝还要多。他们之前贸然送媚媚去王府的时候，陈离怎么可能对突然造访的几人信以为真，你说是我女儿就是我女儿了？

然而不到一炷香世间，要求他们回避的媚媚就已经说服了陈离，不知媚媚使用了何种方法，本来把他们当作骗子的陈离，立马对他们好言相向，感恩戴德，对媚媚的身份奉若经典。这情形，哪里还用得着别人操心？

陈离并不记得陈钰，在他漫长且短暂的生命里，来来去去的女人太多了，他每一个都喜欢，每一个都深爱，陈钰只不过是身份有些特别罢了。他救了她，把她拣回了家，赋予她自己的姓氏，这在陈钰看来是爱的证明的形式，在陈离眼里，不过是顺手罢了。

爱的时候坦荡热烈，失去的时候亦当潇洒从容，这就是陈离。

然王府多年都无子嗣诞生，或许是王府后院勾心斗角所致，或许是陈离年纪渐长力不从心所致。总之，在确信了媚媚身份之后，作为王府唯一的子嗣，陈离期盼已久的孩子，媚媚得到的疼爱自不必多说。

“你确定不和我们走吗？”林零一和季岁最后向媚媚确认，他们拿了媚媚母亲的内丹，就应该给媚媚找到一个好的安身之地。

“确定。”媚媚无比肯定地点头，女人街生活多年，对父爱的渴望期盼已久。如今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自然是别无所求了。媚媚看到远处一直紧张地盯着他们看的陈离，内心柔软，嘴角荡起笑意，挥了挥手。

“况且哪怕阿妈身死，也惦记着他，我也应当让阿妈爱的有价值。”阿妈为这短暂的爱情耗费了自己本来漫长的生命，陈娘子为之身死，她想为这份爱情得到它应有的结局。

“哪怕你父亲以后会有别的孩子？哪怕他对你不再疼爱？”季岁倒是曾经有过父母疼爱，但是短暂如蜉蝣。而林零一自始至终都没有父母那种东西，并不是很能体会媚媚的选择，但是感情之事朝夕多变，他还是希望媚媚能考虑好。

“多谢两位哥哥。”媚媚轻笑，仿若脱去了当日在女人街的稚气青涩，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她缓缓地朝陈离走去，二人相偕离开。

林零一永远不会体会到这种感情，他也不想体会，他对于父母的渴望早在他被丢在魔族，那些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里成为泡沫，灰飞烟灭了。

“你们二人，真是让我好追。”别的不说，这仙门弟子骑术相当高妙，若不是季鸣一直在身后锲而不舍地追逐，且马儿疲累休息，恐怕这二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不等季鸣缓过急促的喘息，林零一指尖一道传讯符亮起，他容颜稍整，面上笑意缓缓散去。

“宗门有变，速归。”

只六个大字，没有缘由，简练至极。然此传讯符是宗门秘制，除宗主和内门长老外，其他弟子不得轻易使用这种传讯符。且传讯符上字迹极其陌生，从未见过，不知是何人书写。如此情形，恐怕此次宗门事变非同小可。

林零一正待御剑离开，赴往宗门，季岁扔过来一个盒子，林零一下意识的接住，是驻灵玉盒。

玉盒内，天山寒魄赫然在列。林零一惊讶地望向季岁，此珍宝世间难寻，恐此生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他非得得到季岁身上的天山寒魄，也是出于此因。万没想到，他与季岁这短暂相处，竟能让他割爱。

“天山寒魄一分为四，非合之不能使用。”否则有害无益。

“且驻灵玉盒世间仅存两只，天山寒魄又非其不能盛放。”然那日天山，四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手中，各有一个驻灵玉盒，四个，必有假的。

假的驻灵玉盒不能保存天山寒魄，只有三月之期。要么迅速得到完整的天山寒魄，尽早使用，要么得到真的驻灵玉盒，先行存放。

今日，季岁把这驻灵玉盒和天山寒魄一起赠给了他，如此情谊，如何相报。

“少主……”季鸣本因林零一要走的笑容僵在了嘴角，此刻他对林零一的感情再也不能说是简单的不喜，更添畏戒。

为了这个东西，他们付出了多少，怎可轻易相交。然看少主端严庄肃的脸庞，季鸣也知不可反驳，只盼望着此生与林零一再也不复相见，否则，前路艰险，更生坎坷。

“季岁……”林零一往常惯爱调笑季岁，此刻却再也嘻笑不起，他只觉手中重逾千斤，不知如何言语。

季岁不言，他策马扭转身子，扬鞭而行，荡起一路尘土。季鸣紧跟其后，朝林零一复杂地看了一眼，也先行离开。

林零一珍之重之地将驻灵玉盒收起，他，无法推却。这天山寒魄非为自己所求，他不敢轻言不要。林零一御起仙剑，直奔天一门，心情沉重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