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停下了手头动作顺着声音望去,人没瞥见,先瞥见了一顶四四方方的小帽,立刻“呀”了一声喜出望外道:“金先生!”
豹头环眼的金先生端着满面笑意从路的另一端朝他们走来,边躲着人流边道:“天神慈悲,分别终有相聚之日,我就知道总会有天能再见到姑娘。”
江芷一下子想起来金先生是对她说过他到云水溪以后会停留几天在街头叫卖,大过节的街上人正多,在这里碰见他,不奇怪。
老金过来和江芷李秾依次拱手问候,三人找了个相对不那么喧闹的地方站着聊了几句,聊的内容无非就是云水溪的风土人情,这个与富贵乡金陵相距不远却宛如与世隔绝的小城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人说道一番的。
江芷一心二用,回答着人家的话还能抽出精力把买来的续命绳给李秾戴上,李秾诧异了下,倒没躲。
“外界对云水溪的争议其实颇多,”老金留意着摊位生意道,“据我所知,你们南梁朝廷早已把云水溪视作叛地,却迟迟没有出兵收回,也是耐人寻味。”
“这有什么好耐人寻味的,”江芷想也未想便答,“不都传当年连女贞人入城都被慕容家用计挡在外面吗,相对而言反抗远比女贞羸弱不堪的朝廷走狗,恐怕更加易如反掌。”
说曹操曹操到,朝廷走狗没来,慕容家狗腿子来了。
“金蟾司”的几个灰衣耗子端午休沐上街放风,因为知道了江家和慕容家的关系,再见江芷自然不能箭弩拔张的发神经,也不能视而不见绕路而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躬身作揖。
为首差点被江芷划断脖子的领头“老三”脖子上还缠了好几圈纱布,看见江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哆哆嗦嗦发怵,明明很想脚底抹油有多远跑多远,可碍于自家主子的面(淫)子(威),逃也逃不了,还必须与其他人一起恭恭敬敬嘟囔上一句:“江姑娘好。”心里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江芷瞅着他们就差把“敷衍”两个字写在脸上,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淡淡“嗯”了一声默许他们可以滚了,回过头打算和金先生继续刚才的话题,结果发现金先生面对自己一脸欣喜双目放光。
他兴奋道:“姑娘竟与慕容家的人相熟?”
江芷不以为然地挠了挠下巴:“老一辈有点渊源罢了。”
她瞧着对方活似看见财神爷降临的眼神,心道一句“坏了”,果不其然等来了金先生一拍大腿道:“如此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从家乡带来的上好翡翠在普通人之间根本就没有活路,慕容家财大势大,若能和他们家打上交道,只怕我们准备的这些宝贝根本等不到金陵,在云水溪就能全部卖完!”
这叫什么,这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你就躲不过。
江芷特别想义正辞严地拒绝:“我和他们不熟!”
但在金先生满怀期望的眼神中,她深吸了口气,道:“我回头给你问问便是。”
换来金先生深深一揖,感谢的话不停从嘴里蹦出来。
江芷面上在微笑,心里在苦笑。能怎么着,她还能怎么着,人家一分钱没要免费送给她的车厢可还在慕容府马厩里安安静静摆着呢,她这边刚占完人家便宜,等人家想求她帮忙办点事的时候,她再反手一个拒绝,这合适吗?合理吗?
她在心里愤慨万分怒斥自己:“以后再欠人情就是狗!”面上镇定自若心平气和道,“您不用这么谢我,虽然我能帮忙提一嘴,但决定权不在我身上,到时候具体如何还是得看慕容家自己的选择。”
金先生笑眯眯抬起头,连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尖带勾的匕首交给江芷:“从在祠堂躲雨我就发现姑娘的眼睛总往我们割肉的刀上瞟,眼下我心里感谢姑娘不知如何答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姑娘务必收下!”
说曹操曹操到说人情人情来,江芷现在可不敢欠任何人情了,别说一把弯钩匕首,就算把金山银山搬给她她该不收还是不收,当即婉拒对方。
“您也不用总是‘姑娘姑娘’的叫我了,”她道,“叫我江芷便是。”
认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她自报名讳,金先生喜不自禁连忙点头答应。
道过别后金先生回去接着看摊子,江芷李秾沿着路继续逛没逛完的街。
云水溪地方虽小,家家户户却也算安居乐业,从街头走到街尾人见了那么多,没有目睹一名乞丐,百姓的精气神比天子脚下的临安居民还要好。
江芷逐渐发现了其中原因所在,那就是云水溪本地人虽然关键时刻抱团心思很重,但平日里也会自由往返外地做生意,脑筋比较灵活开阔,并不故步自封。
她回忆起刚才跟金先生讨论的问题,不由喃喃自语:“朝廷的做法是挺耐人寻味……”
李秾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想什么呢?”
江芷道:“云水溪虽然照常给朝廷奉粮纳税,但早已不归朝廷所管,当今圣上再爱民如子,也断然忍受不了‘民不敬君’的局面出现。可云水溪百姓不仅能自由出入本地,还能和外地人做生意让家乡变得越来越富庶,追其根本难道还能是因为朝廷大度吗?”
说到“大度”两个字江芷李秾不约而同嗤笑一声,原因不言而喻——金殿上的那位但凡大度一点,裴举都不至于冤死风波亭,用“大度”二字去形容南梁朝廷,有种无稽之谈的荒诞喜感。
李秾沉吟片刻道:“此事从明面上看算不得多么引人深思,大家完全可以用税收来解释,毕竟是个人都不会跟钱过不去,皇帝老子也不例外。可也就如同你说的,就算再爱民如子的皇帝都不会容忍民不敬君的局面发生,这会让他感到自己身为君主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但凡有人触碰到他这个底线,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毁灭对方——”
“云水溪,确实有些怪。”
夏日凉风裹挟着缠绵雨丝在大街小巷四处流窜,沾湿行人衣角,沾湿乌瓦白墙,与盘旋在屋檐上空的蒙蒙烟水一起构成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烟雨江南。
江芷买了两只兰陵王面具和李秾一人一个戴着玩,晌午回家做饭的人多,街上比原来挤得更厉害。
她的满口粗话全用在了打架斗殴上,面对手无寸铁但毫不讲理的大爷大妈们气得滋儿哇叫也只是气中带委屈地吼上句:“别挤了!挤死人了!”
这话一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的,她的后背突然被一只胳膊肘用力怼了一下,生疼就算了,她还往前一趴差点摔个踉跄,幸亏被李秾一把拽住了。
“哪个王八蛋推的我!”江芷肚子里的小火苗“噌”一下跳起来,“有本事出来单挑!”
狠话刚放出去,她就被李秾一只手圈着腰直接拎起来带走,气得她两只脚乱蹬继续骂骂咧咧:“你放我下来!今天这架我一定要打!不打不姓江!不打我跟你姓!”
李秾穿过人潮走进小巷把手里的人放下堵在墙根,还为了防止她乱跑将两条胳膊展开圈住她,懒懒道:“准备好改姓李吧。”
隔着面具江芷都能脑补出来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肯定七分无奈两分散漫外加一分“我算是服了你了”,但不蒸馒头争口气,她虎落平阳没内力就算了,她还能被老头老太太欺负了!
“放心放心我心里有数绝对不让我们背上官司!”江芷自以为稳重的对李秾交待一番,伸手便推他。
结果两只腕子刚沾上他胸膛就被一只手握住了。
“你有数?”李秾反问完道,“你心里要有数母猪都能上树。”
天气本就阴郁,巷子里又比别处阴暗,低沉的光亮与李秾清冽的声线撞在一起,给江芷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但让她的心忽地静下来。
她吁了口气,算是认栽:“好了,我不胡闹了,你松开我。”
李秾:“不要。”
江芷:“干嘛?”
李秾:“怕你跑了。”
她哭笑不得解释:“我往哪跑!好了好了我真的不胡闹了,你松开我吧,这面具捂得我难受,我得赶紧把它摘下来。”
李秾:“不要。”
耐心逐渐降低的江芷眉一挑:“又干嘛?”
李秾:“你惯会骗人。”
“我骗你了?”
“你上午骗我说你会听话。”
江芷面皮子一抽,心道娘的,我怎么就忘了这家伙记性奇好又擅长记仇。
懒得将这没营养的对话进行到底,她正愣着,忽然头一转:“看!左丘行!”
李·面无表情·秾:“……你好蠢。”
怎么就觉得他会上这种当。
江芷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说着笑了下,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接着趁其不备双手猛地从他掌中一缩瞬间抽回,还反手将他往外一推。
李秾预料到她会有这么一出,也没想继续逗她,步伐顺势往后一退打算给她让条路。
只是让他俩都没想到的,是这破巷子地上有苔藓就算了还有碎石子儿。更没想到的,是李秾后退一步正好踩到了沾满苔藓的石子儿上,江芷下意识伸手一拉,居然跟着一块摔了下去,脸上面具都给摔的七零八落。
最最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不该出现的林婉婉左丘行突然出现在巷子口,一个嘴里说着:“我刚才分明见他俩在这附近的。”
另一个嘴里答着:“别是你看错了。”
然后两人福至心灵同时往巷子里一瞥,霎时间从脚后跟到头发丝都跟着石化。
阴凉湿滑的地上,江芷吃痛一声从李秾身上爬起来,抬起被面具捂得通红的脸道:“看什么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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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