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第42章 好事

此话一出，李秾、老妇人，以及那默默垂泪的年轻女子，全都齐齐抬眼望向她。

女子没想到她会这般，一时间又惊又喜，忙腾出手擦脸上的泪，声音有点哽涩：“这样岂不是太麻烦姑娘了？”

一场大风来的快去的也快，刚才还有如猛虎出笼呢，现在就变成病犬似的无声无息消沉下去，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了。

江芷拨开眼前被吹乱的碎发道：“没什么麻烦的，你要是不想送就算了。”

“送的送的！”女子抱着孩子连忙去找纸笔，走时像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江芷笑了笑道：“我夫家姓张，姑娘若不嫌我粗笨，就叫我一声张嫂吧。”

江芷点了点头没说话，回到李秾对面坐下。

面如白玉的少年嘴角微微噙笑瞟着她，可惜气质实在冷冽，温和起来也好似透着丝丝寒气儿似的，白搭一张好皮相。

他道：“帮飞流儿是顺路，给人捎信也是顺路，江姑娘是出来走镖的还是顺路普度众生的？”

江芷听着，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她自诩不是个多善良的人，所以听这样的话怎么听怎么像骂人，端着茶碗的动作稍停，眉毛一挑眼皮一掀道：“我要有普度众生的能耐，先普度你这张越发会揶揄人的嘴巴。”

真是天要下雨人会学坏，以前他没话的时候只觉得他不好接近，现在他些许有点话了她又很想打他。

李秾憋笑揉了揉眉心，舒了口气说：“荣幸之至。”

等张氏把纸笔找来，俩人嘴炮都已经打完三个回合。

贫苦人家大字不识几个，写信便由江芷代劳，张氏说什么，她就记什么，字体狂放不羁随心所欲，往好听说是自成一派，往难听说是活似狗爬。

李秾看着字，心说：“这是哪位神仙启蒙出来的，如此误人子弟，该剁手。”

字丑而不自知的江某人一板一眼将张氏原话记在纸上，眉头蹙的好似小山，记完将笔提起，口中先喃喃自语一遍，继而又问张氏：“还有什么吗？”

她只说家中一切安好，母亲身体健康，孩子乖巧安静，茶棚的生意也不错，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多注意，莫信人言莫行坏事，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近日天气阴晴不定，出门记得打伞，不要忧心家里，她在家中等他回来。

只字没提自己的辛苦与受气。

张氏摇头，微笑着对江芷压低声音道：“没有了，辛苦姑娘。”

奶娃娃哭闹不休是因为饿了，此刻刚被喂完小半碗米粉，饥饿感消失就躲在母亲怀中安稳睡着，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痕，可怜可爱的招人心疼。

江芷连信带画叠好收入怀里，扭头望了眼外面天色，道句“告辞”便与李秾起身离开。

张嫂“哎”了一声叫住他俩，在婆婆千刀万剐的眼神中解开钱袋将茶钱取出追上去便要还给江芷，江芷摆了摆手没要，继续走她的。

包子饺子把茶棚外青草地啃秃一片，看着活像北越女贞人的脑袋。

回想起张嫂那张干瘦枯黄的脸，她边牵马边对李秾嘟囔道：“你别觉得我傻，我知道多管闲事不好，可对人家来说难如登天的事情对我而言也不过举手之劳，我没想太多，觉得能管就管了，而且——”

她顿了下，道：“如果不是李叔当初‘多管闲事’，估计我和江盼宁连顿热饭都吃不上。”

从小没接受过香火熏陶的熊孩子不相信什么因果轮回善有善报，可有人对她好，她就能学人家再对别人好，过目不忘的本事用在练武上，过心不忘的本事用在了为人上。

哪怕她此时还并不知晓怎么做人。

因为被大风光顾了一遍，江芷的头发此刻不太老实，头顶两三许发丝呆兮兮站着，低头抬头还跟着晃悠。

李秾伸手想给她顺一下毛的，手伸到半路觉得这样似乎也挺好，忍不住闷笑一声装看不见。

他这一笑，江芷毛更炸了，扭头瞪着他不可思议不明所以道：“哪里好笑！”

她明明在很认真的跟他说话！

李秾知道她误会，却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干脆顺着往下讲：“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

“无论何时，做好事都不需要解释。”

江芷的心顿时熨帖起来，“哦”完一声脑回路一抽，无中生有的小坏心思又出来，忍不住抬杠道：“那做坏事呢？”

李秾日常冷若冰霜的面皮子不禁抖了抖，显然被这个没事找事的问题给问到了。

是啊，做好事不需要解释，那做坏事呢？

风轻云淡，莺飞草长，沉默片刻的李秾张了张嘴，方想说出自己的答案，思绪便被身后一道声音打断。

“二位等等！等等！”张嫂大喘着气赶在两人上马前追上来，将手中两顶干净的竹斗笠往江芷手里一塞道，“春日的天娃娃的脸，我瞧这天色估计还得下，这两顶斗笠是我亲手做的，样子不算精巧，遮雨是足够了，还请二位务必收下。”

江芷顶着三缕呆毛道了谢，将手中斗笠给了李秾一只，各自戴好后上马“驾”了一声，一黑一白两匹神驹瞬间扬蹄奔跑，很快就消失在天尽头成为两抹黑点儿。

宣州离菰城其实不算远，按包子饺子的脚力也就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功夫，张嫂难就难在去一趟不止是自己还得拖家带口，靠脚走着过去她受得了老人孩子也受不了，所以不在计划中。而雇马车的银两对她来说又不是小数字，加上婆婆年纪大了孩子年纪太小，到了肯定还得找个舒服的地方住着，这里里外外一切都需要钱。

少小不知当家累，柴米油盐愁煞人。

天黑下来后又下了一点小雨，倒不算大，没多久就停了。

江芷不想在荒郊野岭喂雨蚊子，和李秾连夜赶路，终于在天亮时分到了宣州城。

城门守卫照例检查了他俩的行李细软，确定只是走镖的两个少年人，摆摆手就给放进去了，就是不忘嘀咕一句：“真稀罕，没见过拿件破衣裳要镖局护送的。”

这句熟悉的吐槽江芷在菰城也听到过，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毕竟雇镖不是花小钱，正常人的确很想不通一件丑衣服有什么好护送的。

一滴露水从斗笠上滑落砸在她手背上，她打了个哈欠，清晨的空气冰冰凉凉，吸到鼻腔里有些刺激，她不禁皱了皱鼻子。

这时主街上人还很少，李秾左右看着各家客栈，指着其中一家正在开门的道：“就这家吧？”

江芷开口又打了个哈欠道：“你说了算，我都行。”

她现在困的恨不得倒头就睡，全凭意志力在支撑身体。

都这样了，还在上楼前晕晕乎乎对跑堂的交待：“那两匹马你给我喂好了，草料要最好的，黑的比较挑食，草不吃老的豆子不吃烂的，白的比较贪吃好喂，但有点强迫症，草要整的不要碎的……反正你看情况——”

话没说完就被李秾薅着后脖领连提带拉给扔房间睡觉去了。

客栈天字号的床铺又软又大，躺在上面够打好几个滚，江芷这一觉直睡到大下午，醒来脑瓜子嗡嗡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她是谁她在哪她在干什么。

最后一拍脑壳：“对了，还没吃饭呢。”

该说不说李秾眼力好不仅体现在晚上照样能看清路这点上，他连选的客栈也是床最软厨子最叼的那一个。

白菜肉酥汤江芷喝了三碗，蟹黄包子吃了一笼，不喜欢吃甜的人连桂花糕都破天荒来了两块，吃完往桌上一瘫简直都想给厨子扯面锦旗。

吃饱了喝足了，她伸爪子将路过的店小二一拦，抬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软包子脸道：“请问罗氏钱庄的府邸在什么地方，嗝。”

剑被丢在厢房里，店小二只当她是位普通姑娘，毫无防备笑眯眯道：“这个小的知道啊，您出了这门往东走不远有条糖水街，里面住的全是宣州大户，罗家就在正数第七户，门口有俩大石狮子，特别好找。”

江芷：“多谢……嗝。”

一下一下把她弄烦了，她终于忍无可忍问李秾：“有什么能治打嗝的吗！嗝！”

李秾白了她眼：“你吃饭再急一点就好了。”

江芷：“……”

最后的治嗝良方是李秾灌了她一大口凉白开。

吃完饭治完嗝，休息没半柱香她拔腿又往外跑，李秾认命的叹了口气追上去，穿过人流拥挤与落日余晖，没多久就站在了“大石狮子”跟前。

朱红牌匾上“罗府”两个大字透着股耀武扬威的神气，南梁有律，官员五品以上为府，五品以下为宅，普通百姓一律称之为“宅”，有违者按流放处置。

这说明罗家不仅仅是商业巨贾，起码其祖上是有当过官的，而且品阶还不小。

江芷走上前拍了两下门，门房开门见是两位穿粗布头的年轻人，眼睛登时长在了脑门上，说话语气都大喘气似的狗眼看人低：“敢问二位找谁？可有请柬？”

无视这幅看人下菜的嘴脸，江芷正正经经从怀中掏出信与画：“我找张水生，这里有他娘子让我转交给他的书信。”

“张水生？”门房听到名字冷笑一声，脸上肥肉都颤了颤，“人早死了，要找去乱葬岗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