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顺着声音找过去,看到的却是已经陷入昏迷的莫要寻,和身受重伤的莫要问。
俩老头躲在一堵门后面,衣服上同样满是血污。
江芷扑过去检查二人伤势,面露焦急。
莫要问道:“无碍的,死不了人,此地不宜久留,咱们需得尽快离开。”
江芷抬头再次环顾一遍周围,嗓子干哑,不安道:“左……左丘行他们呢?”
“走了。”
莫要问抛出这个答案,语气中满是悲悯。
“大夫会救人就会杀人,只不过手段没那么多血腥罢了,那堆杀手见小谷主不好对付,怕他放毒同归于尽,便劫了神农鼎,溜之大吉了。”
江芷下意识诧异,眉头都皱在一起:“神农鼎?”
莫要问点头:“巫溪再也不是安全之地了,二十年间遭遇两次浩劫,小谷主已经带族人们去找新的家园安身了。”
江芷的眼睛红起来:“他有说要去什么地方吗?”
莫要寻轻叹口气,一向活泼的老头在此刻显得无力颓丧,好像瞬间老了好几岁。
江芷在他这声叹息中读到了答案,垂下头,忍着不让眼泪冒出来。
莫要问抬起受伤的胳膊摸了摸江芷的头,叹道:“丫头啊,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好的关系,再深厚的情谊,总要有别离的时刻的。但好在你们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光去蹉跎,只要活着,相隔万里也好,天各一方也好,总有再见的那天。”
江芷用力点了下头,吸了吸鼻子,抬起脸说:“我这就带你二人离开,咱们回衡山。”
二人一左一右搀起昏迷的莫要寻,跌跌撞撞出了木楼。
好在**没有伤及到马厩,来时用到的马车还在那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江芷帮莫要问把莫要寻架上车厢,顺便把莫要问赶到车厢里休息,自己到前面驭马,缰绳一甩:“驾!”
冬夜的寒风像针一样扎在江芷脸上,但她却不觉得疼,也不觉得冷,当下的情形让她来不及去消化这一切悲伤,她只能让马快点再快点,越早到衡山,身后的老哥俩就能越早得到照料。
长路漫漫,放眼过去一片漆黑,江芷也就是在这时候,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还没以前好用了,连路两边的树都已经看不清,只能靠声音来辨别。
别关系,她心想。
天无绝人之路,一双耳朵也够用了。
上路有半个时辰,莫要问就在里面喊道:“丫头,我去驾马吧,你进来休息休息。”
“不用。”江芷坚定道,“我现在需要清醒,静下来,人容易发疯。”
莫要问便不再发话,能回应的唯有叹息。
一路快马加鞭,马车在次日清晨抵达衡山脚下。
江芷踉跄着爬上回雁峰,见到林婉婉时整张脸煞白,气都要没了,开口第一句话是:“阴阳郎中在山下,快去……接他们。”
说完,人就倒了下去。
林婉婉冲上前扶江芷,又大声喊来谢望,让他带人去山下接应阴阳郎中。
看着江芷一身的血,林婉婉人都要懵了,悲痛之下心情已经转为对所有不公的愤怒,两眼含泪望天怒骂:“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们一条活路!一定要把人给逼死吗!”
骂完扑江芷身上便大哭起来。
文儿墨儿上前拉开林婉婉,把江芷抱起来架到床上,又把她一身血衣扒下来换上干净衣服。
这么一会子功夫下来,林婉婉的心情才算稍有恢复。
外面,江盼宁听说姐姐回来了,吵着要见。
林婉婉只跟他说他姐刚回来需要休息,没敢跟他讲江芷此刻已经不省人事的事实。
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一连三天不见江芷从房中出来,加上目睹阴阳郎中的那副惨状,江盼宁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了。
终于熬不住,他不顾文儿墨儿阻拦闯入房中,转头一眼看到的便是江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林婉婉坐在床边,正用勺子一点点往江芷嘴里喂糖水,听到脚步声,扭头一望见是江盼宁,连忙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放下碗悄声道:“你怎么来了?”
江盼宁凝视着江芷,呆呆道:“我姐受伤了,你们为什么瞒着我?”
林婉婉收回目光,继续瞧向江芷,淡淡道:“你还小,最好不要知道这些。”
“我不小!”江盼宁忽然委屈起来,“过了这个年我就十二了!我已经快是大人了!”
忽然拔高的音量把林婉婉吓了一跳,也让沉睡多日的江芷蹙了蹙眉头,散乱的意识慢慢聚拢。
江芷张了张嘴,用略为沙哑的嗓音道:“再吵,把你扔出去喂熊瞎子。”
林婉婉本来还在为江盼宁大声说话恼火,一听江芷醒了,心情立即转忧为喜,握紧江芷的手道:“神仙保佑你可算是醒了,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饿还是渴,你说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给你做。”
江盼宁也兴高采烈飞扑上前,迷路的小孩终于找到家似的,高兴又委屈地喊了声:“姐!”
江芷不想吃也不想喝,甚至说,她连眼皮子都很难抬起来。
只是她知道,不能再这么睡下去了。
“阴阳郎中如何了?”江芷强撑精神问。
林婉婉:“不必担心他们,莫要寻老先生前天就醒过来了,另一位的伤也养好不少,此刻估计正在商议晌午吃什么呢。”
江芷扯了扯嘴角:“那就好。”
待笑意消融,她又想起来了什么,声音稍沉,继续问:“三寸钉……现在在哪?”
当初她自断经脉断得太狠太决绝,几乎是在表明要和她那个便宜师父一刀两断。但经历完药人谷中一切,江芷对三寸钉忽然有种释怀的轻松,总觉得她们师徒间肯定是有些误会没说开,何至于因为这,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江芷话音落下,久久没能等来回应。
又过了片刻,江芷觉得不对劲,撕开眼皮望向林婉婉,只瞧见对方一脸为难。
连小兔崽子江盼宁,也是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能说的表情。
“她走了。”
林婉婉舒口气,终于提起:“在你离开的当天夜里就走了,连着清云子前辈也跟着一起走了。”
江芷目光放空,直直凝视着房梁,过了片刻轻嗤一声道:“走就走吧,腿长在他们身上,我留不住的。”
林婉婉看着江芷的神情,不免有些担忧,伸手拨了拨她眼前的碎发道:“阿芷,药人谷里发生的我已经听两位前辈讲过了,这些事你别总一个人憋在心里,难受了,和我说说便是。”
江芷轻轻摇头,很明显并没有对药人谷释怀,但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晌午时分林婉婉烧了面片汤,看着江芷吃下半碗,才放心去哄常乐喝奶。
原来瘦猴似的小奶娃现在已经张开了,小脸肉嘟嘟的,两只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总忽闪乱瞧,哭的次数也少了,看见谁都要打量一番。
起码不必担心养不活了。
与此同时,天气越发冷了起来。
蜀地的冷到底与江南的冷不一样,空气又湿又冰,何况又是在个山顶,加上最近又阴天,一出门,凉风直往骨头缝里钻。壮年男子每日早起都要冻得小腿肚子打哆嗦,更别说江芷这个一身病的和一堆姑娘孩子。最惨的还没有炭火用,所有棉衣加在一起也难抵恶寒。
江芷半夜在被窝里冻得直打哆嗦的时候,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地方待不得了。
第二天谢望奉命下山打听外界局势,回来就带给他们一个致命性的消息。
北越援兵已与叛军会合,不日便要合力进攻建康。
留下是冻死,回去是送死,两个都是死。
江芷在房中静坐了一个下午,最终决定:“走,而且是尽快走。”
林婉婉开始只当江芷实在受不了山上严寒,直到马车并未踏上直达临安的路线,而是绕远路选择经过华东地段,她才彻底明白了江芷的意图。
返程之路的夜里,骏马在路上疾驰,车厢内的烛火跳跃不停,像颗不安的心脏。
江芷伏在案上写亲笔信,靠的烛火很近,两眼被烟气熏通红。
小常乐早趴林婉婉怀中乖乖睡着了,车厢内静谧一片,唯能听见外面的风在呼啸。
林婉婉看着江芷眼下的一小块阴影,担忧道:“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这样做,能行吗?”
江芷抬笔蘸墨:“行不行都要试试。”
李大夫的死是促使李秾回到刘沉身边的关键因素,江芷想告诉他李大夫并非谢无垢所杀,真正罪魁祸首乃是左丘同尘。
她试着用简练的语言将整件事概括清楚,写了好几封都不满意,纸团丢了一个又一个,眼睛都要熬瞎了。
林婉婉打了个哈欠,提议道:“不如明日天亮再写吧?”
江芷坚持:“我今夜一定要写出来。”
林婉婉清楚她的脾气,没再说话,默默陪她。
今夜比往常要黑,空中积攒了几日的乌云再次翻涌,一场大雪就要来了。
而这时的江芷并不知道,华东一行,将要彻底改写她与李秾的命运。
我好像一鼓作气把后面的写出来,啊!人为什么要上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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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