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钉这表现把江盼宁吓了一跳,初见时被这妖怪掐脖子的记忆卷土重来,他把画一夺,见鬼似的往天尺庵中跑:“这人是我李叔啊,就是我李大哥他爹,你没事问这干嘛,难道你二人认识吗?”
三寸钉飞扑过去一把拉住江盼宁:“这个人现在在哪!”
江盼宁真被吓住了,虽然对方还没他胸口高,但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从嘴里战战兢兢蹦出两个字:“死了。”
三寸钉直接愣住。
他觉得三寸钉有些反常,这样待下去祝融峰指定不安全。便大着胆子将胳膊上的手一扯,拔腿就往下山的路跑,画掉了都不敢回头捡,嘴里不忘大喊:“姐救我!”
三寸钉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目光落到地面的画中人物上,双拳不禁握紧,指甲慢慢陷进掌心的肉里。
死了……死了……
她行尸走肉般僵硬地走过去,一脚踩在了画上。
午夜时分夜里下了些小雨,淅淅沥沥,连绵无尽。
所有人都睡了,只有天尺庵的烛火还亮着。
庵中供奉的火神像在过往年月中烂成了一堆废土,废土之下,三寸钉在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着酒,早已不分今夕是何年。
忽有一阵大风刮来,天尺庵的两扇门被哐当踹开,细雨随风纷至沓来,跟着一块进来的,还有一名发上插有三根绿檀木簪的年轻女子。
幽幽绿檀木香钻入三寸钉的鼻子里,她一睁眼,便对上张喜笑颜开的明艳面孔。
“老东西,又借酒消愁啦?”
女子大喇喇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举起酒坛子闻了闻,眉一皱,又给嫌弃地放下了。
三寸钉骂了句粗话,白眼瞥着女子:“还知道回来?怎么不去接着浪了?”
女子坐没坐相,二郎腿都要翘天上,笑嘻嘻回答:“这不是想你了吗,所以回来看看你。”
三寸钉冷嗤一声,毫不避讳:“想我死还差不多。”
女子“啧”了一声:“瞧你这话说的,你毕竟是我师父,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何况你还没什么钱能让我继承。”
三寸钉瞪了女子一眼:“下山这么久一点好处没学,倒是一天比一天财迷……”说着注意到女子的打扮,仔细端详了两眼道,“怎么换回女装了,不当你的萧三郎了?”
女子脸颊忽地飞上两抹红霞,双手托腮笑着,慢悠悠说:“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准备嫁给他。”
“胡闹!”三寸钉一拍桌子,气得头顶冒烟,“你的功法还没有练成,这个时候成亲,若是怀孕,稍有不慎便是自取灭亡,你明知这一切!”
女子抬起了脸,扬着眉梢,嘴角仍然带笑:“你不懂。”
三寸钉:“我怎么不懂!情情爱爱掰开揉碎不就是那一套!为了一个男人,毁了自己一身本领,你——”
“你被困在这幅身躯多久了?”女子眨着明亮的眼睛,静静瞧着她,“你爱过人吗?又有谁爱过你?你可以为了谁去死吗,谁又可以为了你去死。”
一连串的问题,三寸钉一个也答不上来。
女子眯眼笑:“你看,你分明不懂情爱,又凭什么来训我。”
三寸钉哑口无言,咬着牙憋屈得要命,憋了半天憋出来句:“那人很好?”
“嗯——也算不上多好。”女子道,“没什么钱,长相在我眼里也只能算是中等,还呆了吧唧的,荷包被人摸走都不晓得生气,像个闷葫芦。”
三寸钉犯起郁闷来:“那你喜欢他什么?”
女子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在烛火中显得温柔无比,托着下巴想了半天,最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知道,反正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和别人不太一样。”
三寸钉白眼快要翻上天:“连个理由都说不出来,我等着你们俩分道扬镳。”
“不会的。”女子斩钉截铁道,“我决定嫁给他,就一定会嫁给他,是人是鬼都嫁给他。他答应了娶我,也一定要娶,如果反悔,那我就杀了他。”
三寸钉冷笑一声,夹杂三分无奈,闭眼骂了句:“有病。”
女子仍是嘻嘻笑:“好师父,你就等着吃我的喜酒吧,他会做世上最好的蒜泥白肉,我会酿世上最好的酒,到时候有酒有肉,您老人家可有得是口福享了。”
说着兴致来了,举起酒坛子给自己灌了一口,顿时“呸呸”两声又放下:“哪来的破酒!难喝死了,没滋没味,不及我酿的万分之一好。”
三寸钉仍是闭目养神,懒着声音道:“从阎陵光那抢来的,凑合喝吧。”
说完似是心神一震,缓缓掀起眼皮——
往对面一看,哪有什么人影。
门是被风吹开的,酒是她自己喝的,从始至终,都没有第二个人出现。
三寸钉的眼里忽有大颗大颗的泪砸出来,她将手里的酒坛猛地摔在地上,在刺耳破碎声中破口大骂:“宋钰你个王八蛋!王八蛋!”
那顿喜酒她从没有等来,她等来的只有一身血衣,和沾血的绿檀木簪。
时至今日,她都记得那个无能软弱的男人是如何跪在她面前,用麻木的神情对她说:“萧萧不在了,你杀了我吧。”
她没有下那个杀手,因为她知道他那条狗命是徒儿用自己两条命换来的,可她以为他自己会受不了殉情,最起码终身不娶……可她如今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啊!”
三寸钉将案桌推翻,将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个粉碎,浑身上下杀意滔天,泪水与咒骂声不止:“凭什么!凭什么我的萧儿为你送命!你却改名换姓成亲生子!我想亲手杀了你,你却自己轻飘飘的死了,凭什么!”
“若早知今日,我当初便该把你碎尸万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过现在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外面雨势渐大,逐渐变成电闪雷鸣,无人知晓天尺庵内的满地狼藉,亦不知三寸钉在经历如何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在半醉半醒之间把周围一切都看成宋钰,一掌又一掌下去几乎把整个天尺庵拆成废墟,即便如此,依旧难消她心底半分悲痛。
意识模糊之时,她把白毛小子和宋钰那张脸重叠在一起,竟分不出半点区别。
嚎啕哭声与瓢泼大雨融合一起,在旁人酣睡的夜里,三寸钉心中的彻骨恨意拔地而起。
……
一觉醒来,天尺庵塌了半边,江芷又懵又奇。
赶到祝融峰一问,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昨夜雨下太大,有动静也被雨声盖住了,谁能听见。
早饭是在祝融峰用的,吃饭时她感觉三寸钉精神不太对,问了两回老东西不搭理她,她也就没再自讨没趣,先去忙自己的了。
左丘行从来到就没闲着,好不容易等大家伤势都要好起来了,才松口气得了与江芷叙旧的空。
这次再见,他差不多猜出江芷李秾之间气氛微妙的根源在哪,国难当头,能在这种时刻使这两人天各一方的,只能是立场。
不过等真从江芷口中得知李秾就是懿文太子的那一刻,左丘行还是缓了好半天。
雨后景色极美,江芷却没心情看,两眼盯着脚尖:“你怪不怪我?”
左丘行缓完,颇有心情折了截嫩柳枝做口哨,专心鼓捣着说:“怪你?怪你什么,他是他你是你,我不会怪你的。”
江芷:“我是说,我没有将这个消息一开始就告诉你。”
左丘行叹了口气,却仍旧副风轻云淡的神情:“那就更不必了,我若是你,恐怕一时也无法说得出口,这毕竟不是什么小事,传出去了,弄不好大家一块玩完吗,知道了也不见得就妙。”
江芷一时鼻酸,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忧虑都是多余的,左丘行的心胸远比她想象中要宽容得多。
左丘行把三两下做好的柳笛递给她:“别哭嗷,不至于。”
江芷一下子笑了,接过柳笛吹了下,自顾自发了会儿呆,道:“其实我至今都觉得李叔的死很奇怪,如果真是谢无垢干的,杀完人他早该跑了,何必愣在那等人捉个现行。再者挟持李叔能控制李秾没错,但若杀了李叔,只会激励李秾伐越的决心,他可不是个会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人。”
不知怎么,她一下子想到事发当天她往东三巷跑时撞上的那个人。
隔了这么久再回忆,她还是觉得那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
左丘行挠着后脑勺,很明显也理不清这其中的道道。
就在两人焦头烂额的时候,阎陵光扯着嗓子朝江芷嚎了句:“哎!里面那位小师父叫你!”
手指着天尺庵。
这老兄脸皮厚到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份子了,叫三寸钉也不称呼前辈了,不是“小师父”就是“小高人”,张嘴闭嘴一股子轻佻味,没被三寸钉把嘴削去算命大。
江芷狐疑那家伙突然叫她有什么事,对左丘行道:“我过去一趟。”
左丘行点头随她去,自己接着鼓捣柳树枝,准备再做一只给江盼宁玩,这几天光顾着忙了也没怎么管他,小子整日耷拉个脸,好像挺不乐意。
另一边,天尺庵内。
江芷吹着柳笛进去,脚步轻快:“早上跟你说话你不理我,现在找我干嘛?”
三寸钉背对着她,面朝塌了半边的房梁,以及那尊半死不活的火神像,沉声道:“那个白毛,你何时能再见到他?”
江芷听这语气不太对劲,便以试探的口吻道:“想见现在就见,不想见永远不见,你怎么想起问这了?”
她看不见三寸丁的脸,视线望过去,只能瞧见侧脸一小块阴影,压抑又沉闷。
“我要你现在就去见他。”三寸钉道。
“然后,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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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