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丰帝和别的皇帝不一样,别人当皇帝是为了搞事业,他当皇帝是为了搞艺术。
当皇子时每月俸禄多少都有数,上有天子下有群臣,他尚且知道收敛,加上脾气好又有文采,在当时歪瓜裂枣的兄弟几个里算得上是出色的那个,估计那时的文武百官也想了:“不就爱鼓捣个花草石头吗,这不比沉溺酒色强,再说谁还没个爱好了?还能因为个爱好亡国不成?”
还真他娘的就亡了你说气不气。
“花石纲”作为一个皇帝钦点的流氓机构,不管打着多么冠冕堂皇的口头禅都改变不了它本质与土匪一般无二的事实,毕竟天底下好东西就那么点,你去路上捡和你去人家里抢,哪个更轻松一些,结果显而易见。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年头里,穷人怕匪,富人怕官,家里藏些稀罕物件的富人,尤其怕轻功一流力大无穷的“花石纲”。
“花石纲从初生起瑞丰帝就没指望把它当成正经场子经营。”烛火中,飞流儿双目放空,陷入无限回忆似的,像是在跟别人说,也像给自己说,“为了方便赶路和运货,组织中的独门绝技一共有两门,一门是足下轻功,一门是麒麟手臂。”
“轻功易成麒麟手臂难得,而且成双不成单,要练便得两只手都练,先用右手每日挥刀三百下,举巨石三百斤,再用左手每日挥刀三百下,举巨石三百斤,每只手三月一更替,待到一年以后拿筷子,若是右手拿,说明此功已成,若是左手拿,说明前功尽弃,从此也只能做个左撇子。”
江芷听完眉头轻蹙,看向老头的眼神有些怪异,试探问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不是因为你就是花石纲的人?”
飞流儿之名以轻功“踏雪无痕”而传遍大江南北,可按他所说,听起来花石纲才是近代轻功之祖,而花石纲在前他在后,那他和花石纲绝对有脱不开的关系。
飞流儿朝江芷赞许的一点头:“姑娘好头脑,老朽幼时确被花石纲教养长大,成人后脱离组织涉足盗门,改名‘飞流儿’,从此便与其再无交集。”
“原来再无交集的意思就是从抢变成偷。”江芷口吻轻松似羽毛,听到人耳朵里就莫名刺挠。
那边龇牙咧嘴的飞天轻嗷嗷叫着不忘回怼一句:“你知道什么!我师父偷东西不是为了换钱!他只是想把当年花石纲抢来后流落民间的宝物再还给主人而已!”
木刺在皮肉中又是一个回穿,刚刚威风一把的混小子又叫成了一头待宰的猪。
江芷恍然大悟,内心虽谈不上有多大震撼,但也对这贼祖宗些许改观,站起来双手一拱道:“是我小肚鸡肠了。”
想说什么就明明白白的说,说错话就干干脆脆的认错,这朗月清风的做派,让飞流儿又难以抑制地想起了那个叫江云停的年轻人。
江芷意识到这位老祖宗又要抹眼泪,灵光一现故意道:“我之前可见过不少轻功优异的,他们并非全是花石纲的人,莫非你跟我说这半天只是编故事,唬我玩吧?”
姜一定是老的辣,人却不一定是老的精,尤其到老了还爱哭鼻子的。
飞流儿听她这样怀疑自己,当即眼泪一憋一拍桌子道:“我所言若有半句虚假,活该叫雷往我身上劈才是!江姑娘有所不知,据我了解,大梁灭后花石纲总共分成了三半,一半投降北越当起了女贞走狗,一半流入江湖隐姓埋名过起寻常日子,还有一半,已经将名声洗清自立起门户。”
名声洗清自立门户……
江芷与李秾同时略一思忖,随即异口同声道:“无影帮。”
飞流儿眼皮一掀:“你们与它有过交集?”
“萍水相逢罢了。”江芷一语概括,不作赘述。
那边李秾听着二人聊天不忘给飞天轻的伤口打个结,他这人强迫症颇厉害,非得把结打得漂亮才罢休。
飞天轻的这一双腿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在横竖都是些皮肉伤,远没伤着骨头,大在这皮外伤挺厉害,不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别想下榻。
做飞贼的和青楼女子在某种意义上有种异曲同工之妙,首先两者吃的都是青春饭,其次到老之后身体都会比普通人更弱不禁风,原因在于姑娘们陪酒伤身,飞贼们伤多要命。
新伤压旧伤,年年复年年,飞流儿年轻时再风头无俩,到老了也只是个一身病还爱哭的老人家而已,外人见到“踏雪无痕”便以为他还在江湖,实际上一身黑衣下的人早换成了他苦心栽培出来的徒儿。
被“苦心栽培出来”的飞天轻好不容易停止叫唤,又开始啪嗒啪嗒掉起眼泪来,师徒俩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比一个煽情悲伤,看得江芷两眼一抹黑,几乎以为自己才是偷完东西又偷袭的那个。
“天色已晚晚辈告辞日后有缘再见。”江芷甩完一套客气话拉起李秾便要脚底抹油。
走到门口,只听那两条腿被包成馒头的小贼抽抽搭搭道:“师父,都怪我,我这一受伤您忙于照顾我也不能去武林大会了,都怪我,我太能给您添乱了。”
飞流儿便叹气道:“说的什么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过是区区武林大会而已,不去便不去了,还稀罕它不成?”
嘴上这样说完,低头时又难掩眼中落寞。
都混到这个地步了,不缺名也不缺钱,缺什么?缺份“尊重”。
昔日大梁儒道文化根深蒂固,无论江湖还是朝廷,都对“正统”二字有着谜一样的执著,哪怕直至如今,元安帝迟迟不立太子的理由也是一句“朕非正统”,而“正统”在哪?最正的两个正统还在北越被女贞人当羊骑呢。
朝廷如此,江湖更甚,名门正派和邪魔歪道间形成了一道极长的分水岭,最直接体现的地方就是由五岳剑派主持的武林大会请柬从来不给下九流之辈。
飞贼,是下中之下。
参加武林大会是中年后的飞流儿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机会好不容易来了,他却要擦肩而过。
其痛心难以言表。
“你好好养着,不要想太多,等明儿师父带你找个舒服的地方住着,暂时不要走动了。”飞流儿对爱徒语重心长道。
说完心一横想着:“罢了!错过便错过!人活一世何须靠个名声过活!”
“那个……”
门口的江芷停住脚步,扭头望道:“武林大会是干嘛的?打架的吗?”
飞流儿缓缓摇头:“老朽未曾去过,不过听人说以前大会上武艺切磋是惯事,而如今仙门式微门派萧条,大家聚在一起吃吃茶聊聊天,图个热闹罢了。”
江芷“哦”了一声,灵动的眼珠转了转道:“那这茶,别人能代为去喝吗?”
半柱香后,月隐星稀。
手持牙牌的江芷哼着小调儿跟在李秾屁股后头,出了山谷才良心发现道:“你脚疼不疼?”
李秾的鞋穿她脚上大了不少,但有总比没有好,她想着,如果他打肿脸充胖子说不疼,她就继续厚颜无耻的趿拉着。
可话音落下不久,少年低哑的声音便传入她耳中,他说的是:“疼。”
江芷的神经像被猛地刺了一下,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缓缓传入四肢骸骨,她鬼使神差脱下鞋道:“喏,给你,以后你心里想着什么就要主动告诉我,不然我就忍不住一直欺负你了。”
初始的刻板印象早被打破,她现在陡然生出一种“护犊子”情结,就莫名其妙的感觉李秾走在外面很容易被坏人卖了。
眼看着对方穿好鞋,江芷的心情才又重见光明,她刚要蹦蹦跶跶走起路,胳膊便被一只手抓住。
“我背你吧?”李秾道。
江芷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要,我脚又不疼。”
不疼个鬼,只是若让他背着,不可避免就得有肢体接触,别的她倒不在乎,但有一点,自从来了癸水后,她的胸部似乎一天比一天隆起来了……这要隔着一层衣料贴上去……嘶,不敢想,太让人头皮发麻了。
李秾听她说完“哦”了一声,抓住她胳膊的手松开,下一刻便做了个让江芷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竟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江芷两只本就不算长的凤眼瞪起来,显得更加圆了,表情活似见鬼道:“你搞什么?”
李秾步伐稳健,面不改色道:“你说不让我背你的。”
可以可以,都会举一反三了,江芷又好气又好笑,即刻收回刚才觉得他会被人卖了的想法,他不把人家卖了就不错了。
“你才不是因为武林大会恰好在宣州所以顺路帮忙去参与。”走了一会儿路,李秾忽然道。
江芷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颇有点讥诮:“那你说说,我是为了什么?”
前方路不太好走,李秾的步伐放慢一些,语气如月色舒缓:“哪那么多为了什么,你心软了而已。”
夜风与二人衣角摩擦而过,若是在白天,看着一艳一素两道衣摆翩跹,倒不失为享受。
江芷笑了下说:“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武林大会是什么地方啊,人越多我越要去,还要故意弄出点动静来,好让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妖魔鬼怪都看见我,纷纷蹦出来想除掉我。”
两人的距离看似亲昵,其实李秾真正接触到的只有她的后腰和腿下,江芷瘦的跟把柴火一样,抱起来根本没压力,不过瘦归瘦,倒出乎意料的不咯手。
“罢了,我不跟你抬杠。”李秾道,“狗脾气有一个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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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