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以后江芷回过神,问:“你怎么来了?”
这时李秾身后又钻出个人来,嚷道:“不光他来了,我也来了呢!”
江芷看清那人长相,顿时欣喜:“左丘行!”
相较于李秾的变化,左丘行从头到脚几乎没怎么变,还是那一副不知愁滋味的吊儿郎当做派。就是可能因为这趟还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身上连件正经衣服没穿,一身寝衣日夜兼程,寝衣再一脏,多少有点狼狈。
江芷有许多话想跟他俩说,但深知现在不是时候,怀中的孩子一直啼哭,让她心慌意乱。
“洛惊春就是那个练了噬魂令的混蛋。”江芷用一句话说明白,“他现在已经疯了,想让所有人和他同归于尽,我要赶快回去杀了他。”
刚才那一搂,李秾探出江芷内力损伤大半,早已不适合动手。
所以在她转身之后,毫不犹豫对她后脖梗来了一手刀。
左丘行顺势连江芷带孩子一块儿接住,刚把人抱稳,便听李秾“唰”一声将江芷的剑拔出,说:“看好她。”
话音落下左丘行只感觉一阵清风拂面,眼前的李秾已经没了踪影。
他仰头朝山上喊了句:“注意安全呀李兄!别伤着!”
祝融峰上,局势正紧。
张栩重伤,阎陵光为此分神也挨一掌,骨鞭都脱手而出。
清云子三寸钉俱有伤在身,只不过这二人一个能熬一个能撑,只要没断气,就能拼到最后一刻。
在他们对面的洛惊春,全身的骨头都断了不知多少根,却还扭曲着站起,一瘸一拐朝他们走去,嘴里笑道:“来呀,怎么不继续了?天下无双难道就这点能耐?”
说时吐出一口血。
三寸钉想到江芷为此做出的牺牲,甚至此刻还生死未卜,更恨不得将这死疯子扒皮抽筋。
然而未等她再出手,便有一道身影飞来,剑光直冲洛惊春,速度快如飞瀑,只听一声闷响,长剑贯穿了洛惊春的头颅,从额前到后脑,未给他反应的余地,剑便拔出,血花飞溅。
洛惊春两只眼睛不可置信地大睁着,直直盯着面前的白发少年,嘴张了张,还没说出什么话,身体便重重砸了下去。
李秾转剑收回,转身朝着众人拱手:“诸位辛苦,晚辈来迟。”
三寸钉一头雾水,内心:“这小子谁?”
阎陵光看着白发下那张熟悉的面孔,舒了口气道:“我就感觉打这半天少了点儿什么,原来是你小子。”
张栩趴地上,半死不活不忘补一句:“这家伙头发怎么白了。”
清云子负着伤回以拱手:“李公子,别来无恙。”
笼子里的江盼宁本在哭,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抓着木桩就大声嚷嚷:“李大哥!李大哥是你来了吗!”
李秾跃下比武台走向笼子,让江盼宁看了个仔细。
江盼宁泣不成声朝他告状:“我姐掉下山崖了!我想下去救她,他们都拉着不让我去!”
手指头一伸恶狠狠指着二师兄和霍无涯。
霍无涯一着急:“嘿你这娃娃!俺们不也是怕你跑出去被那老疯子一掌拍死吗!”
江盼宁憋得通红的一张脸大吼:“我不怕死!我就要我姐!我要我姐!姐!”
“你姐没事。”
李秾的手穿过木桩的空隙,去摸了摸江盼宁的头:“她太累了,所以让她先睡了,有你白大哥守着,不会有什么差池。”
江盼宁立刻止住了泪,呆个脸问:“啊?白大哥?他也来了?”
李秾点了下头。
或许人和人之间是真的有感应,他们只是听到衡山在开武林大会,便知江芷的麻烦来了,他们也该来了。
夜晚,江芷在回雁峰醒来。
她的整个梦境都充斥着大片猩红,醒来大喘粗气,忽然感觉耳边安静异常,爬下床便喊:“孩子!那个孩子呢!”
林婉婉闻声赶来,连忙扶起她道:“孩子没事,山上找不到奶喂,白天熬了些米汤给他喂下,睡着到现在还没有醒呢。”
江芷松了口气,脑海中再次闪过大量片段,一时语无伦次,连忙又问:“对了……李秾左丘行……洛惊春……”
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只好一再握紧林婉婉的手,表示自己的紧张。
林婉婉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耐心道:“李公子和白公子都没事,至于洛惊春,他已经死了。”
“死了?”江芷瞪大了眼睛,“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婉婉鼻头一酸,抱住她道:“不是做梦,那个疯子真的已经死了,阿芷,你是大英雄。”
一时间,江芷身体抖到说不出话,有两道滚烫的泪从她眼里烫出来,灵魂似乎都要就此融化。
“死了就好。”江芷咬着牙喃喃重复,“死了就好……”
王小豆、夏牡丹、常思川、洛思仪,以及千百条无辜人的性命,若人死后当真有魂魄所在,那就希望他们就此安息,安心投入往生吧。
江芷由林婉婉看着吃了点东西,而后又强撑精神去了一趟祝融峰,检查了一遍洛惊春的尸首,确定人确实死了,便交给了华山派弟子,无论是就地掩埋还是带回华山好好安葬,都由他们处置。
尸体早被人唾弃踩踏的不成样子,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姑且能看出是个人形。
这样带回去,整个华山都会颜面无存。
思幕用简单做出的棺木装了洛思仪,洛惊春就地埋在了衡山脚下,只将他头顶掌门玉冠带了回去,准备到华山另起衣冠冢,算是保留最后一分干净。
处理完这些,江芷实在撑不住,回到回雁峰再度沉沉睡了下去,但这一觉睡得也并不算多安心,仍旧噩梦连连,半夜再度惊醒一回,满头大汗淋漓。
“做噩梦了?”
冷涩而熟悉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江芷泪眼婆娑,一头扎进了那人的怀里。
李秾半夜来此本就是想给她输送一些内力,离得近了更为方便,但到此刻身体贴着身体,他倒有些手足无措,双手不知何处安放。
他似乎很久没有抱过她了。
一直过了很久,烛火跳跃得越发厉害,墙上的剪影也随之摇曳不安,李秾才慢慢将手落到了江芷的肩头。
“洛惊春已经死了。”他说,“别怕。”
江芷“嗯”了一声,声音软而细,奶猫一般。
李秾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另只手缓缓探到了她的后心,运功往里源源不断输送着内力。
江芷却在这时挣脱了他,抹了把泪抬脸问:“你来找我,刘沉能答应?”
李秾:“答应,他知道我肯定会回去。”
江芷的眉头在这时不动声色蹙了一下,别过脸去看墙上跳动的烛光剪映:“我忘了,你们俩如今的目标是一致的。”
很小声的一句话,却让李秾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他掰过江芷的肩膀使她背对自己,强行度入真气。
江芷仍旧挣扎:“我不需要!你放开我!”
李秾的声音低沉,有些压抑着的恼怒:“十几年心血毁于一旦,你想让你吃过的苦都白吃吗?”
江芷牙关咬紧,语气不善:“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李秾攥着江芷肩胛骨的手稍为用力,指端透着忍耐的红。
若非战事,若非命运捉弄人,他们现在,应该是夫妻。
什么自己?她的事本就该是他的事。
江芷被迫接收不少真气,还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委屈独占头筹,泪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
李秾稍一侧头,便能看到她被泪浸湿的睫毛。
他叹口气,收回手:“就那么讨厌我?”
说完等了片刻未等来回应,起身便打算离开。
江芷却在他转身之际突然拽住了他的手,顶着满脸泪道:“我倒恨不得自己是讨厌你了,那样我就能对你视而不见,无论你做什么我心中都不会有任何波澜。可我明明都已经做好我们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了,你又回来找我干什么?既然知道我需要你,那就更应该躲得远远的,不然就这样纠缠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秾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嗓音略微哽咽:“对不起。”
江芷想推开他,手伸过去却又不由得攀上他的肩膀,声音略微发颤:“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即便中间隔着不可跨越的鸿沟,也不该是这样的。”
李秾好几次差点将自己的打算脱口而出,但牵扯到的乃是两个国家,其中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告诉了江芷,只会给她增添一桩无法消解的心事,没有任何益处。
便只能一遍遍跟她保证:“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不会变,相信我好吗?”
江芷点头,脑子里却乱成了一锅浆糊。
信他什么?信他一定会阻止战争吗?可叛军兵临城下是事实,等待北越援军到来一举攻下建康也是事实。她想信他,可又该如何去信。
洛惊春终死,长夜漫漫,衡山之上的所有人,在这不同寻常的夜晚中,慢慢安睡。
而就在静谧黑暗的衡山脚下,有一只血手破土而出,一下一下将巴掌大的土窟窿掏到最大,最后整个身体从中爬出,垂死的虫子一般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抓了把土将头上的窟窿填满,面朝祝融峰,喉咙里发出类似“嗬嗬”的嘶哑笑声。
“江芷,你等着,我们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