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第35章 醒后

当今江湖中的武功路数有三种，分别为“人间道”、“修罗道”，以及“仙道”，“人间道”即为“人道”，讲究个稳中求进基础扎实，是众所周知的正统路数，上到名门正派下到市井小民，只要心里有那么一口正气在，全部规规矩矩走大势所趋的“人间道”。

“修罗道”则完全与之相反。

有正的地方就有邪，有刻苦钻研就有投机取巧，修罗道狠在通过旁门左路的法子能使修习者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顶尖高手，当然，代价也不会低，到最后心智失常都算轻的。

可出手是真的毒啊。

江芷硬接阎陵光一掌后一直昏死到大半夜，醒时头昏脑涨，四肢沉到活似被人灌铅。

她喉咙沙哑意识涣散，唇边有杯子贴过来，也顾不了旁的，张嘴就喝，整整喝了一茶盅凉开水头脑才逐渐恢复清明。

“你心脉有些受损，我给你灌了修补气血的汤药，”李秾眼下浮着两片淡淡乌青，眼神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现在可有哪里不适？”

江芷摇了摇头，用力喝完水之后呼吸有些紊乱，她抬头看起室内考究精美的装饰和窗外凉凉夜色，哑声问：“这是哪儿？”

李秾道：“明月山庄。”

救命恩人倒在眼前，被救的哪有坐视不理的道理，王有才虽然脑子有坑嘴还欠，但关键时刻手脚还算利索，快马加鞭把江李二人迎回庄里后什么心思也没给他俩添，李秾说什么是什么，要当归不给黄芪。

忙完带着张万两在院外一站，连自己专程跑来道谢的亲爹都拦住了，并且义正辞严称：“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江姑娘休息。”

这一守便守到子时，直到把所有闲杂人等都熬睡了，他才打着哈欠带着张万两打道回府扑床上与周公约会。

江芷刚醒时还未感到哪里不适，现在头脑清明意识清晰，便觉得浑身下上跟被抽干力气一样，而这也不过是阎陵光的区区一掌。

怪不得华山派讨伐明教要万水千山的广邀英雄好汉，仅仅四大堂堂主之力便到如此地步，传闻中的明教教主叶寒生恐怕实力更是强大到恐怖。

被水浸润过的喉咙很快又回归干哑，她冷不丁又咳嗽一声，李秾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叹口气道：“若非是我，你也不会受此重伤。”

江芷听出他语气中的浓浓愧疚，抬眼道：“想什么呢？哪怕我当时没有过去接那一掌，你觉得他伤完你之后会放过我吗？”

说完这句，江芷不知想到什么，眉头轻拧：“可事实上他这一掌并要不了人的命，哪怕你真的挨上去，至多也就昏死上几个时辰，那他为什么要出手呢？”

气氛静默半晌，李秾忽然道：“试探。”

江芷恍然大悟，没错，就是试探！

不要对方的命，却想摸清对方的底细，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掌心对掌心感受对面人的奇经八脉。

可这种境界极难达到，确定这一点，此刻便既坐实了朱雀主的行为缘由，也证明了他的内功确实已经到了登峰化极的地步。

江芷又想起了三寸钉对她说过的——

“现在就靠破铜烂铁傍身，等遇到真正的高手你就等着被人收尸吧。”

这句话如同梦魇一般，让她每次用剑都惴惴难安，此时此刻更是不安到极点，过去是两股内力在她体内打拉锯战，现在是两股念头在她脑海中打到天昏地暗，抵死纠缠。

李秾注意到她眼神飘忽嘴唇轻颤，是典型的心有焦虑之状，他并不知她焦虑的是什么，因为值得让她焦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在她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摊到平常人身上怕都会神志失常。

他忽然很想抱住她安慰她，但理智占据上风后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语气一反过往的淡漠随性，无比认真道：“无论何时，我都与你同进退。”

再煽情的话他说不出口，一个“同进退”便是包含了所有决心。

江芷小半辈子以来还是头回有人如此坚定不移的选择她，她怔了下噗呲一笑道：“倘若我有事情瞒着你不告诉你呢？”

李秾略思索了下道：“那自有你的道理，你也不必凡事都和我分享，我只希望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莫要为前路彷徨，若你嫌前面黑暗，大不了我为你提一盏灯，天高水长，再难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哪怕有天我不在了，那盏灯依旧在陪着你，你便不必害怕。”

江芷低头，闷声闷气“嗯”了一声，硬生生把满眼泪花憋回去，片刻后抬头说：“我饿了。”

李秾神色柔和下来，道：“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你稍等。”

江芷软乎乎点了点头。

雕花门开开又合上，李秾出去了。

江芷重新躺下望着头顶雕梁画栋的平棊，什么都没想，内心如平湖安静。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作为高等动物，从生到死精神世界都孑然独立，可又偏偏是天生群居，这就注定了哪怕身处闹市，心灵也是和外界脱节的，这种反差的孤独感偶尔会让人极容易感到不安与空洞，并且以为仅仅是针对事情的焦虑。

可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停下脚步看到你接纳你，大多不安都会不攻自破。

说白了，原因不在外界桎梏，而在于内心孤独。

江芷的力量，就凭几句安慰的话又所向无敌的回来了。

夜实在太深，明月山庄的厨娘早休息了，李秾摸到厨房后自己烧火用几颗菠菜心下了碗素面，面汤清爽养胃，因为碗底埋了只煎蛋，味道又不至于单调，盛好后再撒点虾米，顿时鲜美飘香。

一碗面下肚，江芷终于感觉自己又生龙活虎起来，她跟李秾说半天话对方都不理他，一歪头发现他已经趴案上睡着了。

她才想到他很可能一晚上没睡光顾着等她醒，便没打扰，双手托腮静悄悄打量起他。

南梁风俗，男子只在十几岁能将头发半披半束，弱冠之年必须将头发全部束于顶，并且同年留须，否则就是装嫩了。

她有点庆幸遇李秾遇的早，还能看见他长发翩跹面无胡须的样子，不然真是件遗憾。

不知梦到了什么，清隽的少年眉头锁了锁，许久才慢慢舒展开。

这位李公子与自己的父亲其实不甚相像，李大夫五官端正气质儒雅，想必年轻时也是温润如玉的人物，但李秾不是。

就算只论长相，他和“温润”二字也是绝对沾不上边的。

“大概男孩子都比较随母亲吧，想必李夫人也是个百里挑一的清冷美人。”江芷这样想着。

正当她在脑海中幻想“女版”李秾长什么样子时，看似睡正沉的正主幽幽道：“你看够了没？”

江芷心一惊，但注意他眼睛仍是闭着的，故意揣着明白装蒜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看你了？真是的，猛地一说话还挺吓人，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李秾无奈一睁眼，疲惫之下嗓音有些缱绻：“我能在你这睡着？”

其实的确打了一下盹儿，但他睡眠浅，眼睛闭着，耳朵也能时刻留意外界风吹草动，如今江芷已醒，他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王公子给我安排的院子就在你隔壁，有什么事情就过去找我。”他站起来往门口走，估计是因为太困了，步伐有些踉跄。

江芷扶了他一把，知道他是真的累，便道：“这房里不还有另外一张小榻吗，你比我高，干脆去睡我的床，我去睡那上面，何苦折腾这两步路。”

自持稳重如李秾都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他无言以对的揪了揪自己的眉心，然后转身做了个很不符合他脾气的举动。

他伸手扯住了江芷的脸。

边扯边痛心疾首道：“你这脑子里整天都装的什么呢？我和你再不分彼此，我也是个男的！男的！知道吗！”

江芷呜呜哇哇回答：“我……吱……吱道！可是你不是很……很累吗！”

“再累也不能和你睡一间屋子，”李秾额头青筋都无语的跳了跳，“尤其等你以后遇到别的男人，哪怕他们用各种理由想与你同间房屋留宿，也不能答应，懂吗！”

江芷点头如捣蒜：“懂……懂了。”

脸上的两只魔爪终于被收走，她瓷白的小脸上赫然添了两块掐痕，红彤彤的两小块，跟年画上的娃娃有一拼，瞧着倒喜庆。

面冷心热的李菩萨功成身退，留下糊涂虫哼唧唧揉了揉自己俩奶膘，漱完口灯一吹接着睡她的午夜回笼觉。

月亮静悄悄。

明月山庄遭了这种祸事，表面同心协力安稳人心，背地里各种力量在波涛汹涌。

库房内，烛火缭绕。

身为庄主的王昌均命人将库中奇珍异宝一并搜罗出，又捡其中尤其稀有值钱的单独装入紫檀木箱，全部做好后嘱咐管家：“听说盗尊飞流儿最近来了菰城，这三日一定派人严加看管这几箱东西，三日后你亲自带人护送上路，万不可出现差错。”

两鬓斑白的老管家拱手：“是。”

待回答完，多年的忠心让管家几经犹豫后终于忍不住道：“主子，青龙堂与朱雀堂不合是不假，但青龙主为人阴毒狡诈，与他往来，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王昌均摆了摆手，一双老眼在烛火下炯亮有神：“你想错了，阎陵光行事向来雷声大雨点小，我要防的不是他，但他今天这出给我提了个醒，明教里，确实有那么位睚眦必报又好管闲事的杀神，他行事和阎陵光完全相反，但只要一出手，绝对不留活口。”

老管家略一思忖，抬头沉声道：“您说的是——”

“白虎主？”

“若你嫌前面黑暗，大不了我为你提一盏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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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醒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