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秾手往左丘行身上一指:“他是主谋我是看客,带他别带我。”
说着蹿到了江芷身后,看架势是要同仇敌忾。
左丘行难得见江芷阴阳怪气一回,知道她是真生气了,立刻将弹弓一扔抱头蹲下道:“我哪知道你正好这时候出来啊!否则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下不去那个手啊!”
江芷活动着手腕走过去,站稳之后右手成拳,照着左丘行额头一挥——落下了一个脑瓜崩。
“你们俩也别愣着,去找身衣服换上,跟我一块去趟尚书府。”江芷说。
因着今日是要登门拜见,林婉婉给她准备的衣裳并不花哨,下身鸦青百迭裙,上身鹅黄抹胸,里穿鸦青薄纱小衣,外套墨色对襟褙子,象牙色的衣襟,领子直通下摆。
发髻未怎么讲究,只用了李秾送的簪子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唇上略施胭脂,更显得肤若凝脂,从头到脚沉稳而不失灵动。
三人半路上遇见巡街的东方俊杰,东方俊杰双眼一亮,瞧见江芷便笑:“哟!江姑娘回来了!”
江芷在马上朝人拱了拱手:“刚到没一会儿,这不趁着时候还早,去顾尚书府上走一趟。”
东方俊杰却在这时沉了沉神色,敛了笑意上前低声道:“你赶的时机不太对,我在衙门里听人说,最近几日顾大人和秦相在朝上有了些分歧,估摸这时候心情正不好,你这时候上门,不是正往枪口上撞吗。”
江芷一听,觉得还挺新鲜:“他俩不一直穿一条裤子吗?怎么还有分歧了?”
东方俊杰道:“里面的隐情我就不清楚了,只记得,貌似是和兵权有关。”
“兵权……”江芷喃喃念了一遍,回过神笑了笑,“多谢东方捕快提醒,不过我们人都到半路了,再折返回去也不是个样子,撞枪口就撞枪口,他堂堂兵部尚书,总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东方俊杰想想也是,对着三人拱手:“诸位路上小心。”
左丘行自来熟惯了,张嘴就来句:“等我回来去衙门找你玩啊!”
江芷照他脑袋上来了下:“人家一天到晚忙得跟鬼追似的,哪有时候陪你玩。”
左丘行揉着脑袋也不恼,深吸了口市井里的烟火气,笑道:“哎呀,还是临安舒服。”
但凡能好好过日子,谁乐意去闯那个劳什子江湖。
马蹄声哒哒停在顾府大门口,门房得了江芷的名讳,小跑着便去通传了。
江芷盼望着顾琼这会子心烦不见客,他们把东西带到人回去,乐得清闲自在。
没想到门房再回来,却是把两扇大门打开,恭恭敬敬道:“我们家大人尚在书房议事,让三位先去花厅等候,他随后便到。”
倒出乎了江芷的意料。
她冲人略颔首,转头对身后两人道:“走吧。”
李秾神情淡淡,没什么惊喜也没什么意外,进门之后目不斜视。
左丘行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到朝廷高官家中走一遭,相比淡定的两人,他更乐意左顾右盼。
花园子里的梧桐树又高又大,从园子里延伸到了园子外。
左丘行一抬头,一眼便瞧见繁花似锦的茂密树冠,梧桐花的香气与清晨的露气结合,清清甜甜的沁人心脾,若非周遭雕梁画栋太过醒目,说是到了哪个文人雅客的宅子也不为过。
“梧桐树,顾尚书在这招凤凰呢?”左丘行没心没肺扯了句,觉得怪有意思。
江芷随之看了一眼,目光在阳光中的梧桐树上凝了凝,没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
花厅中,三人刚呷下一口茶,门外便传来道沉稳温和的声音:“本官来迟了,还望三位小友见谅。”
江芷带头起身拱手:“顾大人。”
顾琼抬了下手示意他们免礼,径直走到正中主位坐下,身上松柏绿的袍子衬得人甚为挺拔。
只是他为官多年习惯躬身,所以与人说话时头总不自觉朝对方倾,无形中自有一番压迫感。
“江姑娘与李公子我都认得,不知这位小友是——”顾琼手伸向了左丘行。
左丘行也不拘谨,起身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在下白居易,巫溪人氏。”
顾琼乐了,笑了声道:“这名字可是够敢取的,不知小友有乐天之名,可有乐天之才?”
左丘行自信一笑,眼见就要口出两句狂言,江芷连忙清了清嗓子道:“他是我朋友,医术挺好的人也健谈,对了……朗月阁之事多亏顾大人相助,江芷此番登门,便是专门来给大人道谢的。”
生怕慢一拍左丘行就当场把两只蝴蝶吟出来。
顾琼捋着胡子,笑起来眼眸微眯,更像一只看起来和善实则居心叵测的老狐狸:“这个‘谢’字江大到家只管收回,朗月阁祸国殃民,早灭早安人心。若非有你们三位冒着性命之忧搜集朗月阁草菅人命的证据,即便朝廷派再多人去也是于事无补的。”
一推一拉,各自给了对方脸面。
如此又闲谈一会,人也到了礼也送了,江芷不打算多留,以刚回来镖局诸事繁忙为由打算回去。
她一起身,李秾左丘行也跟着起身。
不料顾琼却抬眼望了望门外天色,道:“眼见便要是晌午了,不如三位小友留下,与本官一齐用膳如何?”
江芷一句“不用”刚脱口而出,肚子便咕咕响了起来。
一瞬间,她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心都有了。
顾琼憋着笑,吩咐厨房立刻备上一桌好酒好菜,没再容江芷拒绝,硬又亲自把三人引到了膳厅。
“你到家没吃东西?”路上李秾好心问了句,江芷脸更红了。
“哪有时间!洗澡换衣服不都需要工夫!”她压着声音气鼓鼓说。
越想越气,早知道就该把江盼宁留那俩包子吃了。
江芷脚一踢,把一颗无辜小石子踹到了墙根。
左丘行这货到哪都能三两句话跟人打成一片,到了顾琼跟前也不例外,虽说张口就来的扯犊子本事收敛了点,但跟顾老狐狸你一句我一句的热络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往就认识。
顾琼本来并未多问他们在外的经历,后经三言两语挑起了兴致,便也好奇问了句:“你们出门在外那么久,总不能光是结交朋友发现奇事,就没遇到过什么危险吗?”
左丘行精神立即来了,提起酒壶给顾琼和自己各自斟满道:“这可多了去了!你听我跟你说嗷!”
当时四人已在膳厅就坐,菜也上了一些,江芷真饿了,没跟顾琼客气,想吃什么就夹什么。
李秾在家时就被老爹逼着吃了些东西,现在食欲不大,唯对几道甜点动了几筷子。
左丘行心思全在和人扯淡上,筷子没怎么动,就着小酒跟顾琼叨叨。
“拍花林毒娘子的蛊啊!多毒啊!中下了人还不如死了舒服,这傻子!”左丘行指着李秾,“就这傻子!听了人家三言两语的瞎招,二话不说就把蛊往自己身上引!我赶到的时候好好的人都快成鬼了,也是命大又活了过来,换别人弄不好就直接等收尸了。”
李秾没什么大反应,江芷吃着东西给左丘行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少说两句。
左丘行这才觉得自己扯过了,又斟了斟酒道:“哎呀不说了,都过去了,提起来就后怕。”
顾琼的神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在不知何时沉下去,笑了笑举起酒杯,仰头一口闷了个干净。
再低头余光正好瞥向李秾。
李秾察觉到异样的视线,没怯没躲,抬眼不偏不倚回了过去。
晌午喝酒易上头,顾琼嫌清酒没滋味,又唤管家,吩咐说:“去库房把陛下赐的葡萄酒拿来一壶。”
管家挺讶异,不过还是照做了。
御赐葡萄酒味极甘美,连江芷这个不打算喝酒的人都跟着喝了两杯。
她望着琉璃盏内好似琼浆玉液的紫色液体,似乎明白了顾琼秦辉的分歧从何而来。
顾琼剿了朗月阁,从而引出各个州府的“禁武令”,可以说是对南梁江湖的一次迎头痛击。龙椅上那位觉得这事做的漂亮,自然对顾琼多加宠信。
众所周知顾琼是被秦辉一手提/拔/出来的,秦辉可以让自己人风光无限位极人臣,但他不会容忍谁的势头隐隐盖过自己。
兵权,很有可能就是秦辉给顾琼的一次提醒。
一顿饭直吃到下午才散,除了李秾滴酒未沾,其余三人皆有些微醺。
顾琼醉的最厉害,被下人扶回房里时还拦着三人说:“我府上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候,看见你们,便如同看见我那走失的孩儿,往后要常聚……常聚……”
左丘行应付这种场合最拿手,三两句好听的话把顾琼哄得晕头转向,就差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可等出了尚书府,左丘行的眼里却恢复大半清明。
双臂一展,一手勾江芷,一手勾李秾,贴着耳朵道:“你们有没有闻到顾尚书身上有股怪味?”
“怪味?”江芷犯起郁闷了,想了一圈道,“药味吗?”
那她从第一次见顾琼就察觉到了,只不过谁身上还没个小病小灾的,她并没有在意。
左丘行点点头,因为喝了酒不舒服,皱紧了眉头说:“这种药我清楚,有很强的镇痛作用,专门对付严重外伤的,这个顾尚书过去可曾上阵杀敌?”
江芷摇头:“没有。”
顾琼是从兵部小吏直升尚书的,压根没有驻守边疆的经历。
回答完没有,江芷自己也不禁愣了下。
一个历来养尊处优的京官,身上哪来的重伤需要止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