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第一层的弟子每日早起排队梳洗,偶尔也能遇到夏牡丹,她人比以前更加恣意张扬,路过江芷时常感慨:“唉,一个人睡哪都好,就是太安静了,不比人家挤一条大通铺,热热闹闹的,多好。”
小春听不下去,几次按捺不住要去跟夏牡丹争论,都被江芷摁住了。
“多大点事,让她说去吧。”江芷反过来安慰小春。
小春跺了下脚,望着夏牡丹扬长而去的背影,气不过道:“都说到了第七层就能出阁历练,她不是天天嚷嚷自己已经到了吗!怎么还不走!”
江芷哑然失笑,方知女孩子的友情比爱哭的娃娃变脸还快,不过她觉得就算夏牡丹真的走了,小春心里也不一定就不难过。
又是一日早上,江芷打着哈欠在净室外排队,排了半天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便将目光从楼梯口移开,问旁边的姑娘:“第六层的夏牡丹还没下来?”
姑娘一脸狐疑:“她已经随第七层的一起出阁历练了啊,你不知道?”
江芷大惊,困神飞得烟消云散:“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昨晚啊,”姑娘道,“哦对你不怎么去饭堂吃饭,不知道她们昨天吃的是滚蛋丸子。朗月阁的传统,弟子临行前最后一餐是丸子,我们看见的时候就知道她们要走了。”
小春同江芷一样没去吃饭,得知消息时也是惊讶的,但没江芷震惊的那么厉害。
一直到围着七层塔跑圈时,江芷都还在想不明白,边跑边絮叨:“弟子下山历练不应该设宴欢送吗?再不济,也该让其他弟子送上一程,这里倒好,人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捡着个大半夜出发,这是图什么?”
小春跑得气喘吁吁:“可能是怕我们送别时太舍不得他们,至于为什么是半夜……我也想不明白,阁主他们总会有自己的道理吧。”
“总会有他们的道理”这一法则适用于所有场景所有人物。汉人孩子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温良恭俭让,骨子里刻的是“服从”而非“反抗”,这让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将上面的指令作为第一,自己的想法排为第二。
或者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地方古怪吗?太古怪了,但孩子们不会开动脑筋去细思其中的古怪之处,只会去适应规则,成为古怪的一份子,因为“逆反”二字,是他们下意识感到不应该做的。
江芷是这个环境中最大的异类。
第七层的弟子出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所谓“历练”的目的,就这么一夜间的功夫,所有人人间蒸发一般,说不见就不见了。
江芷没办法理解。
她抬头看了眼尚未大亮的天,忽然觉得整个朗月阁上空都蒙了一层黑布,她已经快要忍不住将这块黑布捅出一个大窟窿。
也就因抬头看了这一眼,江芷一个不留神踩空一脚,瞬间摔了个人仰马翻。
她前面的弟子被她摔倒时的手一推,也跟着摔了下去,整个队伍如同多诺米骨牌,哗啦倒了一片,晨跑被迫停顿片刻。
小春赶紧扶她,眼含担忧地问:“没事吧?”
江芷摇头,一手撑地,一手搭在小春肩膀上,朝着众人说:“给大家添麻烦了。”
大家撇撇嘴,虽然懊恼,但也没什么刻薄话可说。
江芷站起来的过程中目光朝下瞥了一眼,本该是匆匆一略,却将她的注意力死死抓住了。
只见潮湿平坦的土地上,赫然陷下去了一只脚印。
照理弟子们天天沿着七层塔跑,有脚印留下没什么稀奇的,没脚印才稀奇。
关键的,是这脚印在江芷的视野里并非是竖着的,而是横着的。
她转过身,朝着脚印的方向往前望去,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乱鸦鸣叫的重重密林。
此时天际的第一缕光刺破云层,光芒恰好洒在密林之前,光芒之下,江芷仿佛有种错觉,她看到在那只脚印延伸的尽头,还有无数只密密麻麻的脚印,目标一致,直冲密林。
好像曾有一大帮人往里前行过。
江芷的步伐不由自主迈了过去想要一探究竟,不料腿刚张开,那边便传来带头弟子的催促:“那个江白衣干什么呢!赶紧跟上!”
小春也拉起江芷袖子:“咱们快走吧!”
江芷又看了眼密林前面,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佯装平静对小春“嗯”了一声。
晨课以后的自由活动,江李左三人聚到一起,左丘行刚要问今天准备靠吃什么苟活,便听江芷道:“你们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李秾嫌这里人多吵闹,每晚入睡都要用棉花塞住耳朵,闻言看向左丘行,想听他的答案。
左丘行挠着头想了半天,说:“奇怪的声音?这个好像还真没有……不过我半夜起夜过一次,回来听到墙外有下雨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听动静好像还不小。”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左丘行也开始狐疑:“不对,如果是下雨,那为什么今早起来外面的地是干的呢?”
江芷心里有了主意,目光再次从大观台上眺望密林,沉默不语。
昨夜根本没有下过雨,所谓的哗啦声,其实是人聚到一起集体走动时的脚步声。
李秾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江芷眨了下眼,神情放松下来,一本正经的扯犊子道:“想江盼宁呢。”
李秾轻嗤:“你只会想揍他。”
江芷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李秾瞧着她,心想看来出来那么久也不是一点长进没有,以前撒谎只知道喝水装蒜,现在知道拿自己的倒霉弟弟挡枪了。
以为他看不出来么?
上个晨课的功夫,等下了大观台,密林附近的土已经被翻新了,新鲜土壤散发出扑鼻土腥气,什么痕迹都没有在上面留下,连带江芷之前发现的脚印,也跟着消失殆尽。
弟子们该干嘛干嘛,谁也没有给密林一丝多余的目光,除了密林的守卫明显比之前多了一倍,以及少阁主王有才因为弟子悄无声息下山没有跟自己打招呼而生气,愤怒之下和自己亲爹又干了一架之外,朗月阁似乎哪里都没有改变,依旧是之前那个古怪样子。
夜晚子时三刻,癸字房中的呼吸声连绵起伏。
一片寂静中,江芷猛地睁开眼,一把抓起压在枕下的剑,利索下床脚尖着地,悄无声息出了房间。
七层塔过了亥时连窗子都是封死的,苍蝇都难飞进来一只,要想出去比登天还难,而且第一层和巡逻弟子仅有一墙之隔,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即引起对方注意。
江芷出了房门,并没有试图去撬开大门,而是径直上了楼梯,在黑暗中上了第七层。
第七层的弟子已经出阁,一整层楼都空荡无物,一个人走在廊上,脚步声都可以听到回响。
她挨个房间看了一遍,终是找到一扇没有被钉死的窗子,这才打消了用剑将窗户劈开的念头。
江芷走到窗户跟前往下张望,她的视力实在算不得好,从七层楼上往下看,只能依稀判断出哪里可以作为落脚点。
窗外皓月当空,山风阵阵。
密林被风吹动,树梢张开,每一片树叶都在风中摆动,如一只只鬼手组合在一起此起彼伏,形成了一汪不属于人间的幽灵浪潮。
江芷注视着眼下的无底深渊,深呼口气闭眼,也不知她在这瞬间想了些什么,再睁眼,人已经纵身跃下高塔。
“这都马上要丑时了,里面那尊大佛什么时候能出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山风呜呼而过,守在密林西侧的弟子紧了紧衣裳,语气尽是埋怨。
东侧的弟子听人发了一晚上的牢骚,这会儿早已不耐烦,闻言二话不说斥责:“上面让你守你就守!哪来那么多废话!”
西侧弟子冷笑一声:“养狗养久了把自己也当狗了?还拿上面压我,咱们上头干了什么好事用我跟你盘盘吗?就是可怜咱们小主人哟,整天没心没肺的,对咱朗月阁的秘密一无所知。”
东侧弟子急了,三两步奔到西侧,一把揪起人衣领道:“我可提醒你,现在咱们整个朗月阁上下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石屋里的秘密要是泄露出去,大家全都玩完!你这张嘴以后最好给我闭结实点!”
对方笑着打他手:“晓得晓得,我不就在你跟前埋怨两句吗,外人谁能知道?”
手主人冷哼一声松开了领子,正要回到自己当值的地方,忽然耳朵一动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西侧弟子理好衣领掏了掏耳朵,听了一阵摇头:“没听见,我这耳朵只能听见银子响。”
东边的弟子便彻底无话可说,愤然转身之后又停下,朝着人道:“不行,我就是感觉刚刚听到了什么声音,你跟我一块在这附近转转。”
西侧弟子刚要回答“转个屁”,自己也随之听到一声窸窣,像有什么人正好从他们旁边飞过。
于是神情严肃起来,与同伴一起左顾右盼。
“这大半夜的,什么人不滚回被窝睡觉,还有雅兴在这里瞎溜达。”
“哎,兄长这话就片面了,万一不是人呢?”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二人东转转西看看,最终在一棵树后发现了只野兔子,估计是从外面跑来的,被拎起来时嘴里还在嚼草根,窸窣的动静就是这小家伙弄出来的。
俩人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松了口气并打算拿兔子打个牙祭。
于是一人在前提兔子,一人在后捡树枝,商量着等会是把兔子烤了还是找只锅炖了。
西侧弟子提着兔子在前面絮叨半天,忽然意识到身后老兄已经许久没动静了,于是脚步一停不耐烦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是听不见怎么?”
身后人依旧没动静,唯有树叶随风拍打。
他隐约意识到不对劲,但脚步像钉死在地上,头也僵着转不过去,只能鼓着勇气试探道:“兄……兄长?你还在我后面吗?我这人胆小,你可别吓我啊。”
身后的脚步声便又响起来,有人笑着说:“在啊。”
西侧弟子刚要松口气,随即又头皮发麻。
因为这个回答他的声音,分明是位女子的!
他刚要大声尖叫,颈后便遭一记重击,瞬间连人带脑子一麻,身体噗通摔倒,眼皮子随之紧闭。
月光如霜,洒在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江芷蹲下掰开晕倒家伙的手指,把兔耳朵从人手里放出来,看着小灰兔子一跃三蹦跶消失在夜色里。
她捡了堆树叶铺在两人身上,径直朝石屋的方向走去。
这两天考试时间不够,要不然就更六千了,下一章把朗月阁所有的秘密都揭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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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