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第232章 灵秀

李秾被推一个踉跄，面带愠色。

邓往来连忙过去安抚叶往之，手扶对方肩膀道：“师弟别怕，咱们俩现在已经安全了，那帮子畜生死亡葬身之地，咱们现在是在别人的船上，别怕……”

叶往之这才慢慢安静了下来，不再像一只炸毛野兽般张牙舞爪，但精神还没邓往来要好，一有陌生男人靠近便浑身发怵呼吸紧张。

李秾这药，无论如何是不能由本人上了。

江芷久病成医，受的伤多了，差不多也知道包扎是怎么回事，便自告奋勇：“我来吧。”

李秾顿了一顿，将手里的东西都给了她。

江芷走到叶往之的床沿坐下，见他没有太强烈的反应，便轻轻处理他手腕上的伤，说：“我粗野惯了，下手没轻没重，你要是疼就喊出来。”

叶往之没说话，眼神里满是警惕，一眨不眨盯着江芷。

江芷没留意，注意力全在他的手腕子上面。

这里的伤其实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横竖没伤着骨头，残是残不了。但因为肌肤磨损的太厉害，旧伤刚结痂马上又磨出新伤，密室里又脏污不堪，伤口早已感染，稍一活动便有脓液渗出，不可谓不可怖。

江芷上药上到最后，临缠上干净纱布，下意识往伤口上吹了口气，说：“好了，不疼了。”

包扎完，叶往之迅速将手收了回去，看向江芷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警惕变成复杂。

江芷觉得这两人最要紧的还是休息，便没和李秾多留，起身出去了，到门口时忽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你们打算下一步去哪儿？”

邓往来守着师弟，轻声回应道：“鄂州，失踪这么久，再不回去师父估计都要气疯了。”

江芷一点头：“我们要去兴元府，路上正好经过鄂州，到时候下了船与我们同行，到地方将你们放下便是。”

邓往来眼眶一热，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起身面朝江芷：“姑娘，我——”

江芷一抬手：“停！打住！别跪！我最不喜欢别人二话不说对我下跪了，要真想谢我，赶紧把身体养好不耽误赶路才是正经。”

邓往来重重点头，眼中含泪，目送江芷李秾回房。

等回过头想要再去安慰叶往之，谁料手刚放到对方肩头，便被一把甩开。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非要出门游历，我根本不会跟你一起出来！更不会经历这一切！”叶往之睁眼闭眼，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被关在密室经历的种种，整个人的精神已经到达了决堤的边缘。

邓往来面色苍白，忍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崩溃，泪如雨下道：“对不起师弟，如果我当初知道我们会……我一定不会带你出来的！”

叶往之手撕头发，神情愤怒恍惚，喃喃说：“晚了！全都晚了！我是谁啊？我还是叶往之吗？我还能做回叶往之吗？”

邓往来看着师弟如今模样，心痛至极。

灵秀山庄弟子大多出身富贵，他这位师弟更是富贵中的富贵。少年自小养尊处优不识人间疾苦，性子也清高孤傲，整个师门里除了对他这位师兄还算尊敬，其余同门没有一个是放在眼里的。

对于这样的人，比杀了他更难受的，是让他饱经屈辱，然后活下去。

十日后，船在江州靠岸。

偌大个镖箱分外引人注目，江芷不乐意被人拿看猴子的眼神扫，扯了一大块黑布将镖车整个盖住，又把镖旗给收了起来，在外看来跟寻常运货的无异。

李秾打趣她：“顾琼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手笔大呢，你倒好，镖旗一收镖车一盖，谁也不知道我们是干嘛的。”

江芷漂泊许久刚上岸，一脚踩下去感觉陆地都是软绵绵的，听李秾这样说，眉毛一挑脚一跺，强行理直气壮道：“上了路就得照我的意思来，管他兵部尚书还是天王老子，有本事找别人走去。”

顾琼要是听见，估计胡子都能气竖。

和鱼伯再三道过别，江芷领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城中去。

第一天上岸，众人难免精神不振，她也不准备跟赶牛羊似的赶着这群人继续上路，休息一天明日再出发也不迟。

何况，即便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去城里的路上，江芷摸了摸包子的耳朵：“船上也没个好东西可以吃，感觉它都瘦一圈了。”

李秾默默瞥了眼□□胖一圈的饺子，幽幽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草料都被这一匹给吃了。”

江芷：“……”

江芷：“饿一天减肥。”

饺子悲伤地滋儿哇乱叫表示抗议，也不知道一匹马怎么发出那么多怪声。

邓往来跟在后面，看着二人有说有笑，心情既欢愉又苦涩。

这些看似简单的快乐，他和师弟可能这辈子也体会不到了。

他根本就不敢想，以后若有了喜欢的姑娘，面对着她，闭眼却全是那些如同噩梦的回忆，纠纠缠缠，至死方休。他该以何种身份自持，该以何去爱人？又令人以何爱他？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叶往之的情绪明显没有师兄丰富细腻，这个苍白单薄的年轻人目光朝外一动不动，专注而麻木。

上岸的时候是晌午，到城中已是下午。江芷为了让大家住舒服，也为了少些麻烦，直接大手一挥包下了一家客栈，房间自己挑，想吃什么自己要，账全由她来结。

原本镖师中个别不服气的，觉得大当家的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有男人们的豪气万丈。如今被一顿酒菜收买的心服口服，决心回去以后彻底投靠十二楼。

江芷一心回房沐浴，上楼前对灵秀山庄的两兄弟道：“我手下的都是些粗人，灌上三两黄汤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你二人若嫌吵，等会就回楼上用餐。”

喝酒没事，喝醉也没事，就怕有人喝醉了胡言乱语，挑起这两人伤疤。

邓往来未料到她这样心细，感激不尽道：“我和师弟也累了，马上便要上楼，江姑娘一路奔波，晚上早些休息。”

江芷点了下头，率先回房。

她一走李秾也不愿在楼下多待，于是后脚跟着一同上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江州靠扬子江，水产自然少不了。

江芷沐浴完，顶着一头湿发去楼下找小二点菜，结果发现不是鱼就是虾，这些她在船上早吃腻歪了，就几样名字怪有意思的，譬如“桂花茶饼”、“修水哨子”，端上来口感也偏甜软，不是她爱的那一号。

李秾见她晚饭都没动几筷子，便去后厨亲自熬了碗咸肉粥，临出锅往里撒了把嫩菜心，撒点盐一调，鲜美无比。

江芷就着几块酥饼，津津有味将粥喝完，心满意足扑床上睡觉去了。

次日天亮，众人出发。

江州离鄂州约有四百里，之间官道宽广，无需走山林小路，可以省却不少麻烦。

出城路上，她见路两边蜷缩了不少小乞丐，忽然想起王六交代她的话，便下马朝小乞丐们打量了一番，确定里面没有王小豆之后，心情多少有点失落。

转身之际，余光扫到另一旁的老乞丐，江芷停下步伐，把王小豆的画像从怀中掏出展开，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过去问：“老人家安好，敢问你可曾见过这张画上的孩子？”

老乞丐本在打瞌睡，闻声睁开两只浑浊的老眼，抬头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江芷，摇头：“没见过。”

希望彻底破灭，江芷轻轻叹了口气：“打扰您了，晚辈告辞。”

老乞丐垂下头去，再度打起瞌睡来。

等江芷转身，老头张嘴半梦半醒来了句：“他我没见过，你我倒是见过。”

江芷直接乐了，她从来就没来过江州，要见怎么见？肯定是这老头见了与她长相相似的人，便误以为是她罢了。

没多解释，江芷上马接着赶路。

一路马不停蹄，中间解决了两伙不知死活的小毛贼，终于在两日后的晌午抵达鄂州。

江芷不打算停留，便只将灵秀山庄的两弟子放下，告别道：“赶路匆忙，我就不把你二人送上门了，回去路上多加小心，咱们后会有期。”

邓往来有无数句千恩万谢堵在喉头，临到走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深深一揖道：“江姑娘李公子的大恩大德！我师兄弟此生没齿难忘！”

春日里阳光灿烂，江芷被阳光晒眯了眼，忽然想起似乎有不少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心道我也没想当英雄啊，怎么还莫名其妙做了挺多好事。

素手一甩缰绳：“驾！”

殊不知那莞尔一笑，搅动了几人心弦，亦为往后的日子埋下多少祸端。

一行人绝尘而去，留下怅然若失的邓往来，以及麻木冷漠的叶往之。

周围人来人往，无人注意到他俩，邓往来却感觉自己好似被扒光一般，连人带心都赤/条/条暴露在这阳光之下，无处遁形。

慌忙之下，他拉住了叶往之的手：“师弟，咱们回去吧。”

叶往之却把他的手一把甩开，兀自往前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路上一句交流没有，拐了几个街口，终于回到了师门。

灵秀山庄虽名字带了个“山”字，实际坐落于繁华闹市中，除了门口两只石雕仙鹤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从外看与其他富商巨贾的宅院无甚不同。

眼下若非要说区别，就是它大门口挂了两只题有“奠”字的白灯笼，离远看都格外醒目。

叶往之看见白灯笼，在师兄身后阴测测地笑：“我们才消失多久，尸体都没找着，他们却连丧事都准备上了，就那么盼着人死？”

邓往来却心一沉，跌跌撞撞跑过去便使劲敲门。

开门的弟子见是他，立刻两眼放光道：“往来师兄！我没看错吧！你真的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和往之师兄都快找疯了！你们到底去哪儿了啊！”

邓往来鼻头一酸：“这些回头再说，快带我去见师父他老人家！这么久不回来，他肯定担心坏了！”

“师父他……”小弟子脸上愁云惨淡，似是不忍提起，“算了，我还是先带你去见师叔他们吧。”

邓往来心一咯噔，心中安慰自己不会是那种结果。

等见到几位长辈，他将与师弟出门坐船游历，却遭遇水盗劫持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然，其中并不包括他和叶往之在密室遭遇的种种，只说被留下做苦力。

开始还好，听到后面，他两鬓微白的师叔忽然猛地一拍几案，手指着他喝道：“你再说一遍！那个搭救你们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邓往来被那一记拍案吓得身子一抖，不解师叔为何如此大动肝火。

神情恍惚，呆若木鸡道：“江……江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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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灵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