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堂堂主已死的消息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总之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在庐州城里沸沸扬扬。
百姓们无不神往,以为幕后义士肯定是位三头六臂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不晓得是哪位仁兄给江芷编了个青面獠牙的形象,等到下午,已经传得有声有色,连她第三只眼睛长在额头还是后脑勺都有了版本。
喧闹杂乱的晚市中,一辆马车飞快穿过,赶马的白面公子经过时随便抓个人问了句:“敢问附近最近的医馆在什么地方?”
对方给他指了个方向,他道声“多谢”,马鞭一挥马车一骑绝尘消失在人的视野里。
等到了地方天已快黑,医馆里的几个老头正在打牌解闷,一个愁晚上吃什么,一个摸着头顶思考脱发喝什么最管用,一个幸灾乐祸说自己要赢了等他俩输钱回家跪搓衣板。
真到快赢了,医馆门被“嘭”地踹开,吓得秃顶老头最后一点头发也差点给吓飞,忙不迭动手把牌给收起来,剩下俩赶紧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左丘行抱着江芷三步并两步飞跑进来,脑门上全是汗珠,但不是累的,是吓的。
他从识字起学医,从懂事起帮族人打下手,从行走江湖起开始正式行医,这么多年过来,什么样的奇难杂症没见过,可真就没见过这么乱这么狠的脉象。
“劳烦诸位去帮我准备老山参黄芪当归,另附金针一套,事不宜迟,需得尽快!”左丘行风风火火进来甩下一套话,把仨老头惊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左丘行哭笑不得,又急又委屈地喊了句:“您仨倒是照我说的做啊!”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找药的找药,取针的取针,其中一个不忘嘟囔句:“当了半辈子大夫了,头次被来看病的人当学徒使。”
左丘行年纪轻脸皮薄头发茂盛,浑身上下没半点靠谱样子,就是说话的语气像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令人不由自主就要按着他的做。
仨老头心想:“这小屁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关公门前耍大刀,我且按他说的做,等会看他怎么哭。”
直到左丘行第一针扎下去,仨老头:“哦豁。”
他还真行。
晚风拍打窗棂,室内烛火摇曳。
左丘行在江芷头部四肢接连施针,硬把一如花似玉的姑娘扎成了刺猬,而他自己的眉头也拧成两股疙瘩,若非当下太过心焦,他弄不好还得给自己来两下。
秃顶老头举着个放大镜翻了翻江芷的眼皮,咂摸了下嘴道:“内伤严重,怎么弄的这是?”
左丘行也不遮拦,直接道:“跟人打架打的。”
剩下俩老头一听也跟着不淡定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是仗着自己会点功夫,整天打打杀杀不爱惜身子,若是你们爹娘看见了,该是何等的痛心啊?”
“瞧瞧这姑娘伤重的,真要了人老命了,这是跟哪条街的混混起冲突了?可曾报官?若是没有,你跟我说是谁,我们几个帮你去报。”
左丘行很久没遇到比自己还能叨叨的人了,还一次性遇到仨,立即理解了过去自己发表长篇大论江芷是什么心情,装听不见吧,对方还能越说越起劲。他为什么知道,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种。
“哎,小哥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也受内伤了?”秃顶大爷挠头道,“那更得告诉我们歹人是谁了,你二位年岁不过和我们的孙子孙女差不多,若是我们自家孩子受了这种欺负,我们做长辈的就算拼了老命也是得给他们谋个公道的——”
“张监兵。”左丘行忽然开口,把老头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说完补充:“就是那个白虎堂堂主。”
世界终于安静了。
左丘行施完针,目不转睛盯着榻上人的面容,一刻不敢松懈。
回光的药力反噬会让她溃泄掉满身气血,最好的方法心无杂念卧床休养,动用内力是禁中之禁,不仅会加快气血流失,还会给五脏六腑增加负担,百害而无一利。
那时候的左丘行还暗自庆幸,觉得江芷幸亏没有内力,不然无异于给自己贴了道催命符。然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以回光的能耐根本无法打败张监兵,更没想到江芷竟是天下无双的传人,经脉四平八稳的原因是被封住了而非没有内力。
左丘行在烛火下叹了口气,他若早知道这些,是真的死都不会让江芷碰回光。
医馆的仨老头陆续回家吃饭,回来还给左丘行带了点,虽然知道他肯定吃不下。
江芷四肢头脑里的淤血都被金针化开,汇聚于丹田的淤血左丘行是一点办法没有了。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是找个功力相当的人给她运功逼出来,但说起来轻松,真要找起来何其困。首先那人得有内力,其次内力得与江芷旗鼓相当,重要的是还得通晓几分医理知识。
在普罗大众中找这么个条件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夜深时分仨老头纷纷还家,留下秃顶的那一个留宿值班——其实就是给左丘行打打下手。
行医这行算是不看重天分的了,只要愿意下功夫,愿意苦学,到老了博个“良医”的名声算是不难,如今一把年纪了给个后生打下手,传出去都得怕人笑话。
秃头老爷子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暗自钦佩,普通人在眼前年轻人的年纪哪个不是愁着背医术识草药?小小年纪能做到这般造诣,只怕来头不小,不是非富即贵那么简单了。
老头睡前给左丘行在病榻前另铺了张小榻供他休息,人命攸关前也别讲究什么男女不男女了,夜里要是真出什么意外可有他们后悔的。
左丘行把补气生血的汤药硬给江芷灌了半碗,觉着她脉象比之前清晰了不少,才敢吹灯上床睡觉。
窗户开着,窗边燃着熏蚊香,左丘行一看天上,才意识到今日是十五月圆夜,不由得触景伤情悲从心发。
原本好好的四个人,江芷身受重伤,林婉婉天各一方,李秾生死未卜,只剩下他一个没什么用的在这暗自煎熬,心里苦闷无与伦比,却连个可以诉说的人都没有。
又想到白天亲手埋魏云起尸骨时的心情,目睹柳叶桃欲对江芷痛下杀手却几经犹豫后的决绝离去,分明秋天都还没到,他的冬天却已经来了。
左丘行觉得自己大抵成不了一个多好的诗人了,别的诗人能化悲愤为才华,他只能化悲愤为眼泪,抽抽搭搭的比守寡十年的小媳妇还委屈。
“小媳妇”辗转反侧许久,直至鸡鸣时分才睡着。
而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世界刚刚醒来。
庐州城是丐帮总署,一到早市街上随处可见的老女老少乞丐,跪在街头时瘸着个腿看上去十分可怜,等走到无人问津的巷子里,翻墙头的速度比猫还敏捷。
今日收工收的早,几个长老聚在一起,商量一桩不小的事。
魔头张监兵死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已经满城皆知。
但白虎堂还在。
丐帮昔日里也有过“天下第一大帮”的美名,可惜十二年前建真之变的影响太惨烈,生生把帮中弟子削去了六成不止,多年来休养生息也仅仅做到了日子好过一点,威名早已不复从前,以至于能让明教手里一个区区白虎堂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张监兵一死,白虎堂定群龙无首,不如我们在这个时候一举歼灭白虎堂,既给昔日被欺负的兄弟报了仇,也重振了我丐帮在江湖上的威名。”
“此举不可,张监兵虽死,但教主叶寒生刚刚出关,势必会过问张监兵死因,这时候打白虎堂的主意,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若惹怒他,只怕以后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三哥怎的这般畏畏缩缩!”
瘦长脸的青年忍无可忍道:“白虎堂压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多少年了?这时不除更待何时?难不成要等张栩那小崽子接他老子的班吗!”
浓眉大眼的青年沉下脸,没有说话。
这时,坐在青年对面的圆脸中年人道:“四弟你别不听劝,你三哥说的有道理,叶寒生刚出关就上门挑事,不相当于给刚睡醒的人伸头一大耳刮吗?我们还是得再等等,当下时机不合适。”
老四握紧拳头道:“现在不合适什么时候合适!我真不懂你们到底对那个叶寒生有什么好怕的!一个阉人而已!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和善如老二这时都沉了脸,严肃着沉声道:“老四!休得胡言!当心祸从口出!”
到底年纪轻,被兄长一嚷,上一刻还气焰嚣张的四长老立刻闭了嘴。
老三于心不忍,拍了拍四弟肩膀道:“不是我们怕他,是整个江湖,没有不怕他的。”
老四面露不服,低声嘟囔:“不就是一个阉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三叹了口气道:“你知他是个阉人,可知他当初是怎么把明教老教主给宰了的?”
“哥哥别卖关子,但说无妨。”
老三道:“他把老魔头的皮生剥了下来,题上字挂在光明顶当招风幡,人绑在日下暴晒,让人日日看着自己的皮子飞舞,直至活活渴死。”
老四听得呆了,胆寒着瞠目结舌道:“这人简直就是个……”
变态,无与伦比的变态。
老二这时候来了兴致,似乎张口也想跟着讨论一二,却突然有名弟子跑进来通传道:“外面有个人想要求见四位长老,男的,长得细皮嫩肉的,跟个娘们一样。”
老四不耐烦道:“自报家门了吗?”
弟子挠头回想道:“说了,说自己是什么玩意来着……”
“哦对,巫溪白居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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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