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店里的大厨不知道调味时手抖还是对胡椒粉有什么执念,葛粉圆子里的胡椒活似不要钱一样往里放,把江芷这种算是能吃辣的都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左丘行却浑然不觉,属实厉害。
店小二看她呛那样,赶紧将菜撤下赔不是,此事便算翻篇。
到了庐州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就算正式抵达,本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却因找不到地方不得不逗留。江芷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一个杏花村,为什么就是没人知道在哪?
伙计收菜时见她愁眉苦脸,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一个地名,便笑道:“姑娘可是外地寻亲找不到地方了?”
不怨伙计猜错,这桌仨客人一个比一个细皮嫩肉,怎么着都不像走镖的,那只小镖旗又丝毫不起眼,靠墙一竖不知道的以为栓根布条的烧火棍。
江芷对这种日常被认错的事情已经波澜不惊,解释是懒得解释了,便闷声闷气应下:“也差不多吧。”说完两只大眼睛饱含期待往上一抬,“怎么?你知道杏花村在哪?”
伙计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这……小的还真不知道。”
江芷便又将脑袋垂下去,神情好像被人偷钱,虽然她确实被偷了钱。
伙计收完盘子顺手用肩上抹布将桌子利索一擦,边干活边打趣:“庐州城可是不算小的,刚上来找不到地方也算正常,姑娘与其在这苦恼,不如找个茶楼问上一问,那地方人多眼杂,说不定能有人知道地方在哪呢。”
江芷慢慢眼前一亮,后知后觉重重点头:“有道理。”
说干就干,她和李秾上楼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找个茶楼坐坐。左丘行因为临时闹肚子,这回是真闹了,故而耽搁住没去,估摸是胡椒圆子吃太多刺激到肠胃了,正自己可怜兮兮写方子麻烦人跑腿抓药,也是多灾多难。
近来雨水少了很多,乌云散去天空越发碧空如洗,江芷昨夜虽没睡好觉,却莫名觉得神清气爽。
林婉婉一不在,她的头发又恢复成了用发带随意一竖的高马尾,扎好了显精神,扎不好就成了东倒西歪的歪脖子树,用左丘行的话说就是:“像个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拖家带口在庐州找茶楼,等找着一家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出了临安以后茶楼在外地见到的几率明显少了不止一点两点,原因也算简单,这玩意就不是个正经吃饭的地方,去那要的就是个消遣,可眼下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大家都忙着东奔西走的挣命,哪有时间去那贡献瓜子钱。
久而久之,许多茶楼与其说是喝茶听书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交头接耳的地方,里面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小道消息满天飞。
江芷进门时惊堂木恰好往桌上一砸,把她刺激的汗毛竖了一竖,心里直骂娘。
里头人声鼎沸,听到激动处桌子都要被拍散架,吵得她耳朵直嗡嗡。
江芷要了碟蟹黄蚕豆要了壶龙井,蚕豆给自己,龙井给李秾,另外塞了伙计两钱银子,抬头对人耳语一阵,等人走便不慌不忙往嘴里填起了蚕豆。
初来乍到的她要是在这吆喝一声“谁知道杏花村在哪!”估计得招来不少鄙夷,知道的也不想告诉她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伙计去“放风”,端茶倒水时提上几嘴杏花村,剩下的就等他们自己讨论开,自己等着收集消息就行了。
蚕豆嘎嘣脆,挺香,就是费牙。
有伙计暗中帮忙,江芷本以为有关杏花村的消息会铺天盖地朝自己飞来,结果令她纳其邪闷的事情发生了——别说透露地方在哪,每个人光是提到“杏花村”三个字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连酒后吹嘘自己无所不知博古通今的二流子都抓耳挠腮硬是想不起来庐州还有这么个地方,可见已经不是冷门,而是邪门。
这回的打击也让江芷彻底清醒了,她过去一直以为走镖很简单,横竖不过是把东西送到人手里就完了,她爹能做到,她就也能做到,如今看来,不是的。
李秾见她脸色越发不好,便道:“要不换家打听?”
江芷摆手道:“不必了。”
她突然有个很奇妙的猜测,刚叫出李秾名字想同他说道说道,台上一记惊堂木又让她浑身一激灵,她算是受够这种动不动一惊一乍的状态了。颇有些恼羞成怒道:“走吧,不在这待了。”
刚站起来,门外大雨瓢泼。
此时此刻,城外某个不知名小山头。
柳叶桃躲在岩石底下,被雨点拍飞的尘土味刺挠的她鼻子痒,一个喷嚏猝不及防打了出来。
接着左右无影帮弟子活似被传染似的,“阿嚏阿嚏”个不停,喷嚏声此起彼伏,连杨有量都差点跟着来一个,被自己硬生生憋了下去,代价是换来一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显然引起了柳叶桃的注意,上山又挨淋,她这会子心情跟吃了苍蝇无异,正憋屈着无处发泄,可巧想起来还有个杨老头子。
“百晓生告诉你魏云起会出现在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柳叶桃瞅着外面的雨点子,语气跟死半截没埋似的。
杨有量咽了口唾沫,缓缓点头:“他只明确告诉老朽魏先生会在庐州出没,其余……全靠老朽推断而来。”
听完他这句话柳叶桃咬牙咬得咯吱响,扭头对着岩石就是一爪子,霎时石片飞溅石子粉碎,强压着怒火道:“推断?你这老糊涂的榆木疙瘩脑袋推哪门子的断!”
这一路弟子们本就对她敢怒不敢言,眼下见她对老帮主吹胡子瞪眼睛的愈发目中无人,为首的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以为我们很想带着你吗!有本事自己找去!掳走我们帮主的账都还没跟你算呢,你自己倒先理直气壮上了!邪魔歪道了不起是吗!”
柳叶桃听到“邪魔歪道”四字神色一顿,眸中杀意毕露,抬手一爪便朝弟子心口掏去。
说时迟那时快,其余人只感觉一阵风刮过,眨眼间帮主已经冲到弟子前面,伸手以肘为刃对着柳叶桃腕子生生挡了回去。
杨有量道:“小孩子童言无忌,柳姑娘别和他们一般计较。”
柳叶桃冷笑:“我要算是邪魔歪道,你们这个从花石纲脱身而来的无影帮又算什么东西?”
在场年轻人像是头回知道这个说法,登时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哟,看样还有人不知道呢,”柳叶桃道,“也是,杨老帮主为朝廷马首是瞻的时候这帮娃娃都还在娘肚子里,任谁收弟子时都爱把自家门派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哪会提那些鱼肉百姓兴风作浪的老黄历呢?”
杨有量脸色煞白双目空洞,花白的胡子都哆嗦着,开口颤声道:“别……别说了……别说了……”
柳叶桃冷嗤:“少跟我弄这幅可怜样子,把魏云起真正的下落告诉我,我立刻走,好像我多乐意跟你们同行一样。”
杨有量像是陷入了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回忆似的,克制之下步伐都有些踉跄,“百晓生他真的没有跟我说魏云起的下落究竟在哪,只留下句‘山外山,楼外楼,空山新雨后,月上柳梢头’。”
柳叶桃喃喃重复道:“山外山,楼外楼,空山新雨后,月上柳梢头……”心说怪不得老东西把我往山上领,然后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百晓生,“狗东西,整天故弄玄虚!”
身形一闪,消失在雨色中。
人不经夸,天也不经夸,上午才说天好,下午雨就开始连绵不停。
茶楼里,江芷嚼蚕豆嚼的牙疼,书也不想听,相比李秾的津津有味,她有些兴致寥寥,眼睛盯着外面的雨丝,就想它赶紧停了好回去看左丘行还有没有气。
这破雨从白天下到晚上,她和李秾就从白天困到晚上,偌大个茶楼连把多余的伞都没有,硬是让她无聊到续了两盘蚕豆,指甲在盘子沿儿轻轻叩击着,发出清冽的响。
“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
“灵山卫,灵山卫,多少情系天涯内。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江芷喃喃唱着新学的小曲儿,目光看着外面踏雨而来的小孩离门越来越近。
“灵山卫,灵山卫,灵山何处无血脉。且听夜半松涛声,诉说昨日功与罪……”
小孩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没往里进,在门口扯着喉咙往里喊:“爹!爹!娘叫我喊你回家吃饭!”
一道粗犷的男人声音回答道:“等会等会!让我听完这出,你先回去陪你娘吃吧,对了,没告诉她我在哪吧?”
小孩摇头:“我跟她说你去大伯家了。”
“哈哈这就对了!好儿子你先回去吧,爹马上!”
小孩撇了撇嘴,转头打算走,迈出门槛发现雨居然说停就停了。只剩下雨滴从房顶顺着瓦片滑下来,又顺着牌匾“啪叽”砸在了他的帽檐上。
小孩抬头瞧了眼牌匾,嘟囔道:“真烦人。”而后小跑着回家吃饭去了。
雨后的茶楼依旧热闹,行人时不时抬脸张望,只见那朱漆黑框的牌匾上浓墨重彩题着三个大字——山外山。
阿芷唱的是《竹枝词·灵山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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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