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闭着眼睛从床上飞下来,又闭着眼睛将门开开,外面天还没亮,客栈却灯火通明,她将眼皮撕开一条缝儿,发现是白日里领过她赏钱的店小二,便打着哈欠道:“什么事啊?”
小二“嘘”一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您快带人赶紧走吧!客栈里来了群官差搜人,我方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发现要拿的人长相穿着和您几位是一样一样的,如今马上就要搜到这了,您快想办法离开吧!”
话音刚落,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门口果然传来一声暴躁无礼地“开门!”
江芷瞬间来了精神,一时间惶恐未来诧异先至,她一个破走镖的又不是江洋大盗,犯了什么事至于让官差出马?再说她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然而情况不等人,小二一直在她耳边催促,弄得她自己也无端心焦,眼看就要搜过来了,她回去将要紧东西带上,对小二匆忙道过谢便钻出了屋子朝里溜去。
幸亏这家客栈户型较为曲折关键时候转个身就让对方找不着了自己,江芷先蹿到李秾房间门口,正打算推门,门就从里面被拉开,刚从睡梦里出来的李秾衣襟半敞,嗓音微哑,看着她问:“外面什么情况?”
江芷摇头:“先不说这些,反正情况有些特殊,咱俩兵分两路,你去叫左丘行,我去叫婉婉她们,半柱香后在客栈后门集合,一定不要让人发现,外面这堆人是冲着咱们来的。”
李秾迅速抓住话中重点,点个头的功夫便已经从房中出来,顺便提上剑将衣衫理好,和江芷闪到另一条走廊时正好跟一个搜查的官差擦肩而过,他瞥到对方身上的飞鱼服,想也不想道:“锦衣司的人。”
江芷抬脸道:“听命于秦辉的那个?”
李秾点头。
二人兵分两路,客栈里外人数虽众多,但他俩脚步轻动作快,加上有店小二打掩护,行动上倒没受太大桎梏,虽几次差点跟官差撞个对面,也都有惊无险绕过去了。
林婉婉开门后不知情况,但看江芷都紧张起来,自己也不由得绷紧心神,她将昨日买了就忘记的核桃酥找出来塞到林韶手里,用几不可闻的音量道:“姐姐给你核桃酥,但要你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一点动静也不能出,可以吗?”
小林韶手里攥着油纸包,瞪着圆滚滚的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江芷按照小二描述的,带着三人边躲边走,时不时还得动手敲晕个眼尖的,没费太多功夫就到了后门,门外李秾驾马驱车和左丘行正在等她们。
按理如果想来客栈拿人,后门和窗户是要第一时间派人把守的。但不知道小二跟那群官老爷说了什么,居然没人在这出没,估计是先上来就实话实说坦白这里似乎有他们要找的人物,不过不记得是哪间房,锦衣司头子一激动也静不下心想其中蹊跷,直接出动所有人把房间搜过来,忘了堵人后路这一重中之重。
后门外,马车逃出生天。客栈里,房门被一脚踹开,房内空空如也,安静到针落有声。
鹰眼青年缓步入内环顾四周,最终走到床边摸了摸凌乱的被子——还温着。
店小二挠着后脑勺装作百思不得其解:“奇了怪了!那姑娘分明就住这间房的,人怎么还能跟水珠子似的说没就没了?”
青年抬眼剜了他一眼,店小二立刻静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通知县衙将出城的路封锁,所有人兵分五路出去找人,”青年大步跨过门槛,“应该是一白一黑两匹马,市面少有,不难发现,切记要抓活的,我们还要从他们口中问出张栩的下落。”
众人俯身拱手:“谨听兰大人吩咐!”
***
“如果我没记错,如今锦衣司的头子应该是昔日琅琊兰家的少公子兰处虞。”
车厢内,左丘行哈欠连天,两只眼睛像拿浆糊黏住,今日天气不大好,天未亮便狂风大作,呜呜风声被他舒缓温和的嗓音压着,给人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林婉婉稍作思忖,道:“琅琊兰家?不是早在先皇年间便被抄了吗?说是……私藏国宝?”
左丘行点了点头,无情点评:“臭不要脸。”
“什么私藏国宝,是瑞丰帝看上了人家的传家之宝玛瑙菩提树,想要人又不给,就随便找了个由头把家抄了,宝物也用‘充公’的名义收入囊中留为己用。可怜兰家满门,男子流放千里塞外女子沦为教坊官妓,百年大族一朝倾覆,此等罪行当真罄竹难书。”
在帘外赶马的江芷听到里面的对话,心里忍不住狐疑:“那如今这位锦衣司头子又是怎么活下来的?”林婉婉也问出了和她一样的问题。
左丘行砸吧两下嘴:“据说当年本来应该送进宫里当太监的,却被秦辉暗中保了下来,并且收作义子养在身边。建真之变以后元安皇帝于临安登基,不久在众臣建议下给兰家平了反,这位兰家少主人打那起才算正式恢复清白之身,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江芷跟听说书似的听得入迷,待回过神,耳畔不仅有风声说话声,还有络绎不绝的马蹄声!
他们追上来了!
李秾几乎与她同时察觉,当即又一声“驾!”试图甩掉后面的尾巴。
疾驰之下,江芷朝车厢大喊:“如今是几时几刻!”
左丘行脑袋探出帘子望天上一望,扯着嗓子回答:“寅时二刻!还有一刻钟就要到卯时了!”
江芷一咬牙:“知道了!”
她和王大海约定卯时一刻登船,如今这只剩一刻钟的功夫差不多也只能用来赶路,可身后的狗腿子们对他们紧追不舍,如果暴露了真实行踪,估计还没等到运河岸边就得被包抄。
危急之下,李秾问江芷:“接下来如何?”
其实要让他想他也能想出办法,但二人并肩作战许久已经不知不觉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是主意只能一个人出,另外一个人服从便够了。
无论生活中李秾再怎么把江芷当小孩似的揣兜里捧手上,他都深知一件事——这丫头足够聪明。聪明到只要决定从她嘴里出来,她就肯定已经留好了退路做好了考量。
呜呜风声似张嘴咆哮的巨兽横在夜里,后半夜天亮前夕最是黑暗,江芷盯着正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前路,口吻笃定:“出城。”
车厢里的几人听到她这个决定甚是诧异,却也没有异议,李秾只道一声“好”,挥舞马鞭便让两匹马调转了方向直奔出城之路。
后面紧追不舍的锦衣差头目见马车果真朝预料的方向出发,当即捧腹大笑:“兄弟们莫慌!出城之路早已埋伏了我们的人!鱼儿既已入网,自有兄弟代我们守株待兔!兰大人也是小题大做,几个毛孩子而已,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马车在晨曦的薄雾中离城外越来越近,天际逐渐翻出鱼肚白,第一缕光亮即将刺破云层普照大地。
江芷挥着马鞭,问李秾:“后面还有人吗?”
李秾扭头望了一眼道:“没有了。”
江芷哼了一声:“骄兵必败。”
其实说来也是奇了怪,她明明对人性之复杂拿捏的很不到位,却能一针见血地料定后面这群家伙肯定会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心生倦怠,而她要的就是他们放松警惕。
眼看就要到了另一个包围圈,江芷一拉缰绳,硬生生让马掉了个头径直潜入旁边宅院错落的小巷中,车厢内的林婉婉掀开帘子看到外面,终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里是昨天我和江姑娘逛过的地方!从这儿一直往前走可直达运河!”
出城的路和运河码头看似差了十万八千里,其实之间距离不过隔了一条藏在寻常民巷中的青石板街。
天亮,风愈发大,不算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王大海出船半个月便开始算天气数日子,明明看好了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天气,硬是没想到临到出发居然隐有风雨大作的征兆,可答应人家了就得做到,别说刮风下雨,就算天崩地裂也得在约定的时间抵达。
这里指的自然不是送江芷他们去金陵,而是老早就跟主顾承诺好何时送到的一批货物,主顾是开酒楼的,箱子里的货基本全是食材,个个价值不菲还不能久放,送晚了,对双方的损失都很惨重。江芷他们其实就是搭了个“顺风船”。
眼看香炉里临近卯时的香就要燃尽了,王大海急得原地团团转:“唉!这小姑奶奶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清脆的“王老板!”响在码头,王大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马上少女一个纵身跃下将马车后追赶而来的一帮子锦衣差打翻。她身手极灵巧,指尖往人麻筋上一点便能将比她高一头的成年男子撂倒在地,看得在场人呆若木鸡。
王大海一跺脚一咬牙,冲着马车上的少年少女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上船!”
李秾微怔,看着对方眼睛道:“你可认得——”
“我怎会不认得!”王大海瞅着那群人身上的官服,牙根都在打寒颤,“要没有老夫人那碗面我早饿死在来祭酒乡的路上了!还能有今日光景?你几人既是承她的面子而来,我有不帮的道理吗!”
“休要啰嗦!立刻上船!”
那边江芷得以脱身,在万千催促中好不容易抓住李秾的手跳上大船,霎时风雨大作,精瘦活似竹竿的老伙计用斧头把船绳砍断,扯着干哑的喉咙喊道:“开——船!”
第二波追赶而来的锦衣差也抵达码头,本想用钩子勾住船只使其不能动弹,被江芷看出动机,直接抄起一只木桶飞过去撞翻一片人。
因船体摇晃又用力过猛,结果就是刚帅完便差点一个跟头栽水里,混乱中被一股力气拽住便再动弹不得。
“你太瘦了,”李秾道,“而这船护栏的空隙不算小,稍有不慎是很容易掉下面去的,别再乱动。”
那边林夫人也因为船体摇晃摔翻在地,左丘行帮林婉婉去扶,刚搀起来便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
林韶在晃动不止的船上边找边哭:“核桃酥丢了!姐姐给我买的核桃酥丢了!”还时不时弯腰趴地上去瞧,黄豆大小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阿韶!”林婉婉脸顿时煞白,语气止不住哆嗦,“你不要乱动!等姐姐过去把你领过来,核桃酥咱们回头再买就是!千万不要乱动!”
她小心翼翼迈开步子,却在这时忽有大风袭来,船体剧烈晃动一下,将她重重晃翻在地,胳膊上直接摔裂了一大道血红口子,深可见骨。
可她却顾不上疼,因为在她摔倒的那瞬间只听到“咕咚”一声闷响,那声音好比催命符,霎时让她全身发麻头脑发木,再抬头,前方已然没了弟弟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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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