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纾半愣,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你、你不和我一起吗?”
身为上岳弟子,一直以来接受的教导就是诛赤疣除妖魔,救天下百姓于水火,这不仅仅是责任,亦是她心中的伟大志向和抱负。
可,暮疏月不同。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那么大的能耐去拯救苍生。”
这个理由凌纾不认可,“你的修为明明在我之上,怎么就是普通人了?九转黎天镯的事情不能泄露风声,越少人知道越好,我都把这件事告诉你了,你就该和我一起。”
说着,心头涌上委屈和难过,原以为凭她们之间的交情,她二话不说就会答应,毕竟再怎么说都是关乎苍生安危的大事。
暮疏月仍不为所动,“上岳弟子众多,其中不乏能力优秀者,你可以找你的师兄师姐。”
凌纾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他们都没有你厉害,而且、而且你知道的暮疏月,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是你,我敢完完全全交付后背的人,也只有你。当然……还有层原因,能否修复黎天镯是个未知数,你、你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浪费了时间也没关系嘛……”
眼神语气无比诚恳,但说后半段话时声音显然变小。
“嗯。”她知道。
眸光微闪,暮疏月别过头,阁楼内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这样的场面没持续太久,她朝凌纾伸手,“镯子给我看看。”
凌纾捧着镯子小心翼翼递上,嘟囔道,“你明不明白我刚才的意思?”
暮疏月仔细端详着镯子没有回她,镯子表面像被一层黑色薄雾笼罩,黯淡无光,上面除了刻着些神秘的花纹和图案,与普通玉镯并无差别。
拿过另一样卷轴翻看,这本残卷的材质和上面的字迹,似乎在哪里见过……
“暮疏月!难道你忍心看我一个人苦苦寻找?”凌纾开始打感情牌,“要是路上出了意外,我死在哪个地方你都不知道。”
视线从残卷离开,暮疏月抬起头,摩挲着残卷一角,说道,“你师父他们花了几年时间都没找到下半张卷轴,凭你一人之力何时才能找到?”
“暂且不提能不能修复,如果找到了卷轴的下半张,收集到需要的材料,按上面的方法去做结果发现它就是一个普通的玉镯,根本不是上古神器,那你为之付出的所有努力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卷轴所写是否可信?又有谁能肯定九转黎天镯可以吸收净化妖魔之力?”
神器早在千年前为了抵抗赤疣尽数损耗,如今突然发现还有神器的存在,欣喜自然是有的,但时隔已久,无人传承,怎么使用、威力如何都不清楚。
也就是,目前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猜测和推断。
接连提问使凌纾沉默,她当然也想过这些问题,但长老们绝不会信口开河,既然说它是神器九转黎天镯,那就有七成的可能。
至于其他的,“卷轴完全可信!藏书阁里也有仙神陨落前留下的书卷,与残卷的材质、纹路一模一样。要论九转黎天镯的作用和威力,怎么说它都是件神器,肯定比现有的法器强大。”
“赤疣复活的时间越来越不稳定,上一代赤疣不足百年便复活了,好在它是凡人之躯,力量不如往代赤疣强大。可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运气,这一代赤疣或许早已复活只是魔族还没有找到它,赤疣一旦觉醒,与崆峒印融合,人间又将面临浩劫。”
“我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机会摆在我面前却错失。希望渺茫又如何,我偏要一试。”
“拜入师门,勤修苦炼,我此生所想所做只有一件事——拯救苍生,让天下百姓不再受异族侵扰,不再为妖魔所害。就算旁人嘲笑我不自量力,我也绝不放弃我的道。”
凌纾的语气越发坚定,“你不愿意,我独自一人去寻也无妨。”
前路如何艰险,皆无所惧。
放好玉镯和残卷,凌纾头也不回地离开藏书阁,她要去跟长老们再商量商量此事,或许他们那儿还有关于神器的信息。
暮疏月眼中划过出无奈,一旦她下定了决心要为某事奔波,便没人拦得住。
那张残卷……
一边思索一边出了藏书阁,前方传来幼童稚嫩的喊声,“凌纾姐姐——凌纾姐姐——”
是个五六岁小丫头一蹦一跳地往这边跑来,看到暮疏月,小丫头停下脚步,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望着她,“你、你是谁?我在上岳从未见过你。”
暮疏月蹲下身,视线与幼童齐平,“我是你凌纾姐姐的朋友,我叫暮疏月。”
“你是疏月姐姐?!”
听到她报出的名字,小丫头圆溜溜的眼睛里略有些惊喜,“凌纾姐姐经常跟我和娘亲提起你。”
提到江挽清和她娘亲时,小丫头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一瞬,暮疏月揉揉她的脑袋,从身上摸出一块糖放到她手心,“凌纾也向我提起过你,你是小知鸢对吗。”
郁知鸢,上岳掌门隐霞真人的女儿。
“嗯嗯!”小丫头捏着手里的糖高兴地点头。
暮疏月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你凌纾姐姐刚离开藏书阁,应该……去找你们上岳的长老了。”
“好,那我去长老那儿找凌纾姐姐,疏月姐姐你要和我一起吗?”小丫头眼神期待地看着她。
“我不去找她,还有事要做。”
暮疏月站起身,又摸出块糖给她,郁知鸢乖巧地点头,“那好吧,疏月姐姐再见!”
山脚,瞧见暮疏月一个人下来,叶灼疑问道,“暮姑娘不在上岳多住些时日?”
“有事离开一趟,劳烦两位替我转告凌纾,最多半个月我就会回来,另外,告诉她那件事我答应了。”
“好。”
“多谢。”
出了青銮山,全速赶往栾天城。
如今人界势力混杂,各州各城除了为人族或者魔族所统治,还有以实力为尊的地带,这样的情况大多位于两族交界处,栾天城便是其中之一。
六日路程,抵达栾天城时,天已黑透。
亥时,对城中之人而言,寻欢作乐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下榻的客栈位于最为繁华喧闹的街道,推开窗户,嘈杂鼎沸的声响便如潮水涌入耳中,棕色的眸子扫过底下的人群,心中略有打算。
歇息了两刻钟,暮疏月带着剑走出客栈,街上熙熙攘攘,人声嘈杂,无论是人还是妖魔,都在赶往同一个方向。
“快走快走,今晚表演的可是霁怀公子!”
“终于等到霁怀公子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月不见恍如隔世呐。”
今晚是长夜楼每月一次的夜百戏,栾天城中最令人期待的日子。
太瀛湖中央停着一艘巨大奢华的画舫,船身通体镀金,船头船尾高高翘起,好似展翅欲飞的凤凰,画舫顶部以琉璃瓦覆盖,四角悬挂着风铃,如一座金贵辉煌的宫殿,又如一颗浮在湖面的璀璨明珠。
顶层,四面珠帘帷幔遮挡坐在画舫内的人,微风徐徐,珠帘摇曳,偶然展露那人一丝衣角,引得湖两岸和桥上观看之人心潮澎湃。
暮疏月站在桥上,身旁数人振臂高呼大喊着“霁怀公子——霁怀公子——”
视线跟着他们落到那艘画舫上,离得远又有那么多遮挡,根本看不清那张隐在珠帘帷幔之内的脸。
忽地有人拍了拍她后背,转过头,两名侍女打扮的女子朝她恭敬行礼,“这位姑娘,我们家小姐邀您与她上船听曲。”
二人腰间挂着的玉牌上刻有“栾”字,暮疏月犹豫一瞬后应了邀请。
太瀛湖边人来人往,看着有资格登船的人投去羡慕的眼神,岸边某个站着的少女迟迟不上船,似乎在等人。
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姣好,肌肤白皙胜雪,身上穿着的浅红织锦流云裙更衬得她娇俏可爱,若非几个身形魁梧的妖魔护卫立于身侧,暗中窥视她的妖魔男修怕是早已上前攀谈了。
等了又等,派出去的侍女终于回来了,少女的心情顿时由期待变得欢快,目光越过两名侍女落到身后之人上,提起裙子朝她飞快跑去,声音清脆婉转地喊道,“疏月、疏月!”
牵起暮疏月的手,拉着她快步上了船,“表演要开始了,我们先上船再叙旧。”
圆月如盘,云层缥缈虚乎,热闹非凡的古瀛湖上,长夜楼画舫四周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欣赏霁怀公子的琴音。
“一年不见,疏月你长高了好多,比我足足高了一个脑袋呢。”
栾今姒踮起脚比划两人的身高,随后左看右看道,“又瘦了。”
暮疏月浅笑,抬手轻揉她的狐耳,“你也长高不少。”
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仍是记忆中的手感。
“哎呀。”
两只狐耳因为太过高兴而冒了出来,栾今姒害羞地用手捂住,压了压激动的心,把狐狸耳朵揉回原样,“疏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也不找我,多亏我视力好,桥上那么多人一眼就看到你。”
“今晚刚回来。”
“啊、那你快坐下休息。”
栾今姒拉着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是给她捏肩捶背,又是端茶倒水,“这些葡萄和石榴是专门从琅州运来的,可甜了,你尝尝。”
“芙蓉斋的点心,有你喜欢的海棠糕和枣泥酥,你想先吃哪个?”
“酒是我自己酿的,喝喝看味道如何,不喜欢也没事,还有‘千杯醉’。”
难得见一次面,想把桌上所有美食都让疏月尝尝。
又一块点心递到嘴边,暮疏月轻轻推开,“真的吃不下了,今姒你不是要看那位霁公子的表演吗,别错过了。”
栾今姒放下点心,喝了口酒,“霁怀公子最后才出场,应该还有几刻钟。再多吃点嘛,你看你在外面都没好好照顾自己,瘦成皮包骨头。”
暮疏月低头看看自己的胳膊和手臂,摇头否认,“没瘦。”
“有的。”栾今姒把下巴搭在她肩头,盯着她的侧颜和细长微翘的睫毛看,“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