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香囊法器,素禾完全可以将所要带的物什都装进去,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们从都邑出发的时候,依旧堆了满满一牛车。
牛车有蓬,素禾坐在里面,居宣和澜在外赶车。
她们沿着长街离开都邑,及至到了城郭外,四下无人,素禾才念动卜辞,将一车的衣物、干粮等,装进香囊。
按地图标识,从都邑到下一个城,至少要走上三天。
素禾闲来无事,便在牛车内吐纳调息,顺便温习了许多常用的巫术卜辞。
中州虽然人口不少,但大多聚集在各处的城池。她本以为这三天一个人影都不会见,没想到第二天就碰到了一行商队。
商队正在路边休整,有女有男,有老有少,除了肩挑手扛的货物,她们还赶了三辆牛车。
牛车上的货物很满,带着南疆特产的樟木,看起来像是即将去往都邑进行大额交易。
素禾的牛车行至商队中间的时候,被她们领头的人拦了。
那人着一身磨旧的细麻,自称名叫荷叶,是商队的头领,想向她们确认一下,这条路究竟能不能到都邑。
荷叶说,素禾她们很像是从都邑来的,看着也像贵人。
素禾:“……”
她们的来历,有那么明显吗?
商队的头头送了她一捆小鱼干和一串平安符,说是她们行商必备,算是问路的报酬。
素禾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掉,便收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从都邑来?”
秉承低调行事的原则,她们一出城郭,就全换上了粗葛衣,牛车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打扮成丝毫不起眼的模样,没想到还是引起了注意。
荷叶微微一笑:“通过牛车就看出来了,这种制作牛车的杨木,只有都邑有。”
牛车的杨木?
素禾也对着荷叶笑了笑:“多谢告知。”
三人很快与商队分别。
又走了一阵,牛车路过一片浅滩,清澈的流水刚能没过人的脚踝。
素禾忽然叫了停,从车上跳下来,掬了一捧清水尝了尝,“这水不错,多灌些水囊——”
居宣和澜领命而去,素禾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忽地想起些什么。她抻开自己的衣袖瞅了瞅,又去看居宣和澜的粗葛衣,脑海里像是有灵光乍现。
方才遇到商队的时候,居宣和澜都戴上了兜帽,因此,荷叶她们只能看清他们的衣服,却看不见他们的相貌。
“主上,怎么了?”居宣不明白素禾在看什么。
“我知道了,是衣服。”素禾跑回车上,“走,我们先过去。”
荷叶主动与她们搭话,或许靠的不仅仅是牛车的材质,更重要的,是她们的衣服。
牛车的轮子发出搅水的声音,素禾的思绪一刻未停。
她们尽管换上了粗葛衣,但她们的衣服太新了,即便是水中倒影,看上去也不像一名普通百姓。
不对,还是不对!
牛车过了浅滩,停稳。澜解开牛嘴,喂了它一把草料和半壶清水。
“商人的话不尽不实,我们可能被骗了。”素禾去翻荷叶送给她的小鱼干和平安符。
两样东西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直到素禾将成捆的鱼干放到水里。
白色粉末,有数不尽的白色粉末自鱼干上冒了出来,混到水里,落到水里的石头上,打湿岸边的草叶。
“嗞”、“嗞”地声音紧随其后,在石头上、草叶上泛起白泡。素禾没表现出什么,倒是澜在旁边看到,用力地咽了两下口水,心有余悸。
“是毒?”居宣问。
“看起来是。”素禾又看了看拿在手里的平安符。
她不顾居宣的阻止,拆开一个,展开来是巴掌大小的一块双层麻,背面不知是用谁的血,画着一个头身分离的小人,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
符箓的画法有很多种,有用粮食的,有用松石的,也有用金银钱币的,不一而足。但涉及到用血,则无一例外都是黑巫术。
远古时期,符箓之术非常盛行,后来却因为失传的太多,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遗留下的有效符箓也不多。
只是,据五方志记载,符箓早已在九州失传。
平安符被这样刻画,绝无半点平安的意思。
居宣一见到血符,立刻退开半步:“主上,我们该怎么办?”
素禾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恐惧,看来他也想到了,商队牛车上的樟木来自南疆,商队很可能也来自南疆,也就是说,这又是一起南疆针对她的暗杀行动。
她们的行踪不是什么秘密,但若是南疆的人凭此找上她们,素禾没有信心能护身边两人的周全。
素禾松开手,任由双层麻的“平安符”落水,随着水流飘远。剩下的“平安符”,也被她一股脑扔进流水。
她望向南疆的方向,现在不过刚离开都邑不远,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接下来的路,只怕会更难。
“还能怎么办?溪水凉拌。”素禾看了看顺流而下的毒鱼和血符,念动卜辞,发动水火术,“我看这样挺好。”
火苗在水中微弱地燃烧起来,渐渐将一切毒物烧成灰烬,沉入水流之下。
“好厉害!”居宣赞叹着,眼里满是艳羡。
素禾摇了摇头,暼了一眼旁边呆若木墩的澜:“距离到达南疆,还有月余的路程,今后这样的危险不知还会有多少,甚至比这更危险。你们若是想走,我绝不阻挠。”
这里不是都邑,也非宫殿,有些规矩,不必再守。
澜被素禾的最后一句吓得失色,屈膝跪倒在地:“小人不知做错了什么,主上要赶我走?”
居宣也跪了下来,收起眼底的艳羡:“我们没做错什么,我们不走!”
“你们可要考虑清楚,跟着我,容易死。”素禾重新走向牛车,声音里暗含着几分决绝。
“我,我不怕死!”澜连连以头触地,不管不顾地大喊,即便额头磕出血痕,也不肯停。
“我也不怕!”居宣仰起头来看素禾,“敢问主上,几次三番要赶我们走,可是因为不喜欢?”他未听说过哪家的侍从,尚未破身之前,就要遭受这样的境遇。
素禾略略皱起眉峰,若说不喜欢,她确实不够喜欢他们,但她现在只是觉得,好好的一条人命,不该因为与她在一起,就要受到牵累。
居宣和澜年纪都还小,她尚未与他们行折枝之实,更未曾在他们身上留下烙印,他们现在走了,说不定还会在外遇到良人。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活着,与喜不喜欢无关。”
“主上——”澜不知为何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您对侍太好了,澜无以为报,只有这条命还有点价值,若是能为主上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希望主上不要赶我走,求您了!”
听到这种愿意为她献出宝贵生命的言论,素禾颇为有些理解不能。
是了,诺拓给她讲过,男儿与女儿的处事方式,有很大不同。她理解不了,那便不理解了,随他们去吧。
居宣不似澜那般激动,他只是低头道:“主上,好男不二侍,一男不侍两女。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罢了,都上车吧。”素禾重新坐进车棚,“抓紧赶路。”
按照既定路线,她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茂城。但出了这样的事,素禾想了想,还是决定绕路。
绕开茂城,取道并州最大的一座城池,并州城。之后再向东南而行,去往梁城与韶颜汇合。
*
更改了新路线的素禾并不知晓,就在她命澜调转车头方向,走向另一条路的时候,分别有两节漆封的竹筒被送往都邑和茂城。
送往都邑的,由一路尾随负责保护素禾的暗卫们发出;另外一个,则被商队的头头荷叶,交给了队里的“飞毛腿”,送往茂城。
不到两个时辰,竹筒就送到了。
漆封的竹筒被撬开,里面滚落出一节圆滚的绳结。仅有一节,上面七扭八绕地缠着许多单个绳节。
有绵和诺拓一边拆结扣,一边就能根据绳结上的系结方向,得出想要知道的消息。
“素禾改了路线,还设法收服了那两个小侍。”有绵将绳子扔到香炉里焚毁,“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你?你除了会威逼利诱,还会什么?”诺拓也拿出一个小巧的漆筒,里面只有简单的一个单节,“韶颜也传回了消息,一切平安。”
“会威逼和利诱,不就行了?”有绵眼底掠过一丝杀气,“我只是没想到,南疆的手已经伸了这么长,敢害我的女儿,就要付出代价。我如果没算错,那支南疆的商队也该进城了。”
诺拓摆了摆手,示意她不想掺合,让有绵自己处理。
*
茂城的漆筒也在不久后送到了,漆筒透过明亮的城门,被传递到黑暗的角落里。
昏暗的房间内,摆着刚熏制好的猪肉,凑近一闻,便可闻到呛人的烟火气息。
端坐在桌旁的老太,却不受其扰,她紧着吸了两口气,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她伸出如鸡爪骨般枯槁的手,握住下面人呈上来的漆筒,熟练地打开。绳结倒到手里,一顿旋转摸索。
至此,她闭着的双眼才睁开,露出眼皮下的浑白,她,看不见。
摸完绳结,她脸上诡异的笑容更诡异了:“小丫头跟她娘一样多疑,果然绕路了。呵呵,你若是来了茂城,老太我还能亲自招待你,多好啊——可你现在要跟那些年轻的小子们斗喽,他们可比我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