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口!”面具男忽然恼怒起来,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毛鼠。他念起卜辞,不顾一切地发动破杀术。
素禾眨了眨眼睛,不避也不躲,只轻轻念了一个音:“灭——”
破杀术立散。
面具男“哇”了一声,面具的边缘又渗出了洇洇的血。
想要中止敌人的术,唯二的办法,便是清心术和灭灵诀,清心术比较平和,发动起来也不会给对方造成什么损害。而灭灵诀则不同,它抵消对方术法的同时,还会造成术法的反噬。
一旦中招,必定重伤。
素禾幼时练习的时候,学会的第一招,就是以清心术对灭灵诀,见好就收,见灭即止。
如今这面具男竟只会直愣愣地承受反噬,一看就是没正儿八经学过几天巫术。
素禾推了推臂弯里的桑枝:“就这样的,你怎么落败的?”
桑枝用剩下的一半力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使诈!”
用于交易的乌白喙里,被他们掺了迷香,桑枝每次验货都有先尝一点的习惯,没想到这次竟尝到了迷香粉末。
虽然只有一点,但等她发动巫术,气血运行加速的时候,迷香的药效也发挥到了最大。
别说与人战斗,她能清醒着撑到现在,都已经突破了身体的极限。
“都愣着干什么?上啊!”面具男见自己一个人不是对手,立刻发动身旁的其它面具人哄拥而上。
单个人不行,那他就发动人海战术。
于是,不宽不窄的街巷中,渐起了一阵黑色的旋风。
风自平地起,夹杂着男儿的低喝。
他们面具后的身体在颤抖,发动巫术对他们来说,太过艰难。
素禾听着他们发音并不标准的御风术,听着这么多的男子同时念动卜辞,些许的同情之外,还冒出了一丝新奇。
她听得出他们对运用巫术的渴望,也听得出他们想要打倒她的愿望。但这,远远不够。
“小心!”桑枝提醒她,“他们想行折枝之实,破烙印术——”
男子的烙印术与生俱来,这些面具男子,竟找到了破解之法?当真不可小视。
素禾眼里的同情之色更盛了几分,她将桑枝护在身后,迎着迟来的风劲,向前踏了一步:“光,显!”
只见,一道明亮光芒,自她的足尖升起,眨眼间便形成了一道弧。弧伸展开来,向前方砍去,如锐利的刀锋。
一下,便将面具男们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旋风撕得粉碎,男子们仓惶失措,纷纷吐血,眼见着又一道弧光起了。一弧碎风旋,二弧则砍人。
最先吐血的面具男,不知从哪里拿到一包白色粉末,本想借着风势洒过来,没想到弧光一劈,直接将粉末全洒到了他们自己人的头上。
几个面具带孔的,已经吃进嘴里不少。一时间,卜辞的声音没了,倒是传来此起彼伏的男子咳嗽声。
面具男闭了口气,没有吃进去太多粉末。他恶狠狠地盯着素禾:“你会死在路上!”
素禾摇了摇头:“我的命,你说的不算。”
弧光术是杀人的术,这是她研究了月余,方在流光术的基础上改动而成的。相比流光术只能单纯地照亮,弧光术多了劈砍的威力。她曾经用弧光术,一连砍断了十个稻草人。
自创巫术,对方除了躲避,并无太好的应对办法。但这些男子,显然,连如何躲避巫术都不甚清楚。
不等第三道弧光起,就传来“啊”地一声,短而促,一名面具男的面具从中间裂开,露出他面具后死灰般的脸。
一条红色的血线,沿着他的额,整个地贯下去。
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可能比素禾还要小上一两岁,他的脸上也画着淡淡的獠牙图案,只是这獠牙图案已失去生机。男子未再发出任何声音,就这般直直地倒了下去。
“小九!”为首的面具男大声叫着,“啊——你不是人!”
素禾接着发出第四道弧光:“怎么?你们要杀我,我不能杀你们?”
“我们只是想用一下你的身体,小九失去的可是生命!”
素禾像看着一个白痴一样看着他:“用一下?我的身体?既如此,那就都杀了——”
说不让她们活着离开的人是他,说只是用一下她的身体的人也是他。她能理解他们想要报未泽的仇,但这种脑残的说辞,她着实理解不了。
起初,觉得自己能赢,就放话说要杀了她们,现在出了人命,又将自己摆在“正义”的立场上,企图以正义感让她羞愤离开。
若是换了她阿长堇禾在此,或许接下来会放过他们。但,她是她,堇禾是堇禾。
她只知道,除恶务尽。
一道又一道的弧光,向着为首的面具男掠去。每一次,他都能恰好躲在某一面具人的身后,实在有距离远来不及的,只听“砰”地一声,一块布片代替他原先所在,他发动替身术,跑到下一个人的身后。
很快,街巷内就只剩了他一个。
下一道弧光还未起,面具男跑得有些累,他缓步停下来。身上的汗早已湿透他的衣衫,他虽然次次都能避开要命的弧光,但多多少少还是被刮伤了许多,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令他止不住地发抖。
“你,你是魔鬼吗?”他的声音也在抖。
素禾没有与他废话,直接又起了一道弧光。弧光至,男子发出绝望的惨叫。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这惨叫声戛然而止,一截灰色的东西忽地从弧光里弹跳出来,直奔素禾。
似乎是个小虫。
素禾抛了刀,黑色的刀尖从香囊中探出,“嗖”地一声,将那截小虫钉在了地上。小虫挣扎着,扭动几下,最后化为了点点粉末,风一吹,就散了。
再看面具男的所在,除了那张面具和破烂的衣物,地上没有半分血色或逃走的痕迹。
若是没看错,那截小虫应是竹节虫的一种。
素禾有些纳闷:“这是,竹节虫,成了精?”诺拓给她讲的传说故事里,就经常有精怪出没,只是,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故事”。
桑枝有气无力地伏在她的背上:“什么成精?这是蛊虫……南疆之南……那里有……”话未说完,她就彻底地昏了过去。
不过,关键的消息,素禾已经捕捉到了。还是与南疆有关,未泽那些人,很可能与南疆更南的地方有所勾结。
城南旧巷这里死了这么多不明身份的男子,素禾总不好一走了之。
她将昏迷的桑枝和那名小侍送回客栈,便带着居宣和澜,转道去了城主府。
城尹得知她就是要前往南疆的小阿语后,并未多说什么,只道,死了几名男子而已,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更何况他们要对小阿语不利,真真是死有余辜。她让素禾放心去南疆,并州城的事情,她会负责善后。
最后,还与她一同去城南旧巷看了看,还说要送她一支卫队一路护送,被素禾婉言谢绝。
等牛车出了城门,素禾静下心,才发现给她递水囊的居宣,表情有些不对。
“居宣,你怎么了?”
“我,我无事——”居宣低着头说,“小人只是有些震惊,刚刚结界消散之后,里面竟有那么多死人。那些人,都是主上您,杀的吗?”
素禾眯了一下眼睛:“对,我杀的。”
“主上,若是我有一天,也在那些人之中,您会毫不迟疑地杀了我吗?”
“嗯?”素禾的声音陡然高了一阶。她很少用威严的语气与他们说话,但居宣现在的问题,有些逾矩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再犯,她可能就要考虑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居宣将头埋得更低:“主上,小人只是觉得,男儿的命,太低贱了。小人不想,不想承受那样的命运——”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素禾一把捞住脖子,拽了起来。
素禾的手搭在他的喉咙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居宣,你现在是我的侍,在我眼里,你跟外面的那些男子不一样。只要你乖乖的,听话,做该做的事,就会活得很好。你,明白?”
“明明明,明白!”居宣的眼里满满都是恐惧,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主上。他能感到压在自己喉咙上的手指力道,不重,但寒意凛凛。
安逸又随和的侍从生活,令他险些忘了,眼前之人,身上流淌着的是阿语的血。她们要的,是忠诚,没有巫术血脉的他,或他们,唯有以忠诚才能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明白就好。”素禾用力一推,将居宣推倒在车上,听任他止不住地咳嗽,“你去赶车,让澜进来陪我。”
“是!”居宣一边强忍咳嗽,一边去换了澜进来。
澜装作没看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只安静地跪坐在一旁,听候素禾吩咐。
“你怎么看?我杀了那么多人。”
澜将水囊打开,递到素禾唇边:“主上做事,轮不到小的评判。”
素禾就着喝了一口,闻到澜的手上有淡淡的果木香气。这种香气是宫养侍身上常有的,因为他们常用果木泡浴,没想到离了都邑,他还能保持这样的习惯。
“随便说说,我想听。”
“小人斗胆——”澜见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那些人要对主上不利,主上杀了他们是理所应当——只是,主上下一次杀人的时候,可否蒙上小人的双眼,那么多的尸/体,太瘆人了——”
“好。”素禾眼里微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