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4奏鸣曲 第7章 矛盾

无人机从第一军校上方盘旋飞过，操作飞机的技术处军人看见主楼后方操场上一群小黑点排成一溜沿着跑道上下起伏。

“呼，呼。”维祁银色辫子左右晃动，学着几步外易择的频率调整呼吸。

奚曳紧追易择不舍，加速和他并肩。潇洒一甩额头上被薄汗粘住的头发。

“这人今天这么安静？”易择心想。“昨天炸懵了？”他又回想起昨日212级新生的惨剧，忘掉吧快忘掉它。

朴鑫加入群聊。“拽哥你大姨夫来了？要不要我拉着你跑？”

奚曳冲他翻白眼“管好自己吧您。”说罢继续闷头跑步。

“军人的职责是什么？我们与民众的关系是什么？我该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究竟什么的价值更高？”

咳，昨晚奚曳洗漱完躺在床上就开始想。要说他也是没事找事，服从命令不就行了？你看哪个兵想那么深奥的东西？

奚曳摇头，“不，这是永无止境的探索精神。”

辗转反侧之余他瞥见对面的易择紧闭双目，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嗯...他在想什么?”

易择感觉到黑暗中一双熟悉的深棕眸子盯着他。

“别乱动，睡觉。”他翻身背对奚曳。

奚曳偷看被发现，一个激灵，悻悻也背过身。

“就你五感最灵。嘁”

突然感觉被扯了一下，奚曳回神。

“看路。”易择松开扯他的手。

“啊呀！”同样心不在焉的朴鑫没那么好运，被拌奚曳未遂的石头弄得一个踉跄。

“嘻嘻嘻”地上的石头笑他。

“呼，好在没摔倒。”朴鑫随手抓住一个滑溜溜的带子，这才稳住身形。

“拜托下次离我远点。”维祁险些被他带倒，没好气把自己的辫子从他手中抽回。

“哈哈室友互帮互助，互帮互助。”朴鑫尴尬一笑给他赔罪。

“喂你们几个干什么了！”路过的教官高声喝道。

“都给我拉开距离跑！”

奚曳甩甩头，把满脑袋胡思乱想抛在脑后。

上午十点

第一军校操场

放眼望去草皮上倒满横七竖八的人。

“下午是枪械课，在此之前由我先来为你们上每天一次的战术理论。全体坐正！”

没等睁眼看清来人，学生们先条件反射一骨碌爬起来。

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坐正？坐正啊。”他们又双腿一软倒回地面。

“你们中有人已经见过我了。我就是那个昨天军演的敌军头目之一，二组队长华恩。”

奚曳，哦这时他回想起这个轻快的声音。

“埋伏我俩的就是他?”

“啧啧啧。”不远处的黎烁直摇头。“又是被华队长人畜无害外表欺骗的一群人。理论魔王的名头可不是盖的。”

“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第一课，‘认识自己的价值’。”

“你们为什么参军？”他抛出第一问。

“报告，家被打没了，我要报仇。”一个和奚曳同舰的阿米巴星学生抢先答。

“嗯，这是一种原因，还有吗？”华恩点头，环视学生。

“就昨天我们二组招待的那个黑发小子，你怎么想？”

易择面无表情，程序化回答“家族传统。”

华恩收到满意的答复，继续道“第三种我来替你们说，热血青年想摸枪？对不对？”

台下有人点头。

“那你们的信仰还不够坚定，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端起手中的枪，也不明白军人存在的意义，这样的迷茫在战场上很危险。”华恩总结。

他先在身后黑板上画个大圈，再在中间圈出一小部分。

“我们先从百年前的军队说起。”

“和平年代，人群中的精英自愿参军保卫国家，而他们中大部分人在服役一段时间后会复员回社会，其中极少部分人，也就是精英中的精英在部队被选中，进入危险系数更高的团队。国家在他们身上倾注大笔财力，打造出一个个尖兵，他们也不负众望，穿梭在各个危机四伏的刀锋地带。可以说在危急关头，他们的生命极重，国家下达的命令就是一切以生命为先。”

他顿一下。

“我想你们大多数人的认识就停留在上面我所说的部分。”

朴鑫赶忙点头“我看的特种兵小说里都这么写。”

“但别忘了，现在是战争年代。”华恩眼中闪过锐利，话锋一转。

“参军，作战，开枪，牺牲已经不是选择题，而是所有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就在我们讲课的这一会儿功夫，边境已经有上千枚导弹落地，多少部队与敌军交火，即使因为阿瓦那条约两国已不被允许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血与火依旧交织在已遮挡阳光的冲天尘土之中。”

他看着已然流露愤怒的一些学生。

“你们中有一部分人来自边境，我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战争的残酷。”

“所以”他抬高声音。

“这是全民参战的时代，我们的群众有二十分之一都成为了军人，无数人在手无寸铁之时已经用棍棒勇敢迎战敌军，而那些家园被毁毅然参军的人就没想活着回来，他们只想替自己的血亲报仇！”

“你们背后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战线每向内推进一米，就又有无数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与国家相比，个人利益还算什么？大局为重，国家为先。如果有一天你在战场上处于至关重要的位置，我替全体维尔人民请求你抛下自己的恐惧，我们也都将以你今日的付出为荣，将你的名字永远镌刻在功勋纪念碑上！”

华恩深吸一口气，结束他激情澎湃的演讲。

易择虽面无表情但不住点头，这就是他们家世代参军秉持的信念。

奚曳摸着下巴，眼睛直转，“怎么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下课！”华恩见没人提出疑问，命令道。

“教官再见！”一个个青年双眸放光行注目礼。

中午一点

教师办公室

“中心区二层C区第五间”奚曳看着终端，在迷宫似的主楼里找房间。

“叩叩”

“请进”冷硬声音率先传来。

“是队长和主教官在一间办公室啊。”奚曳暗暗想。

推门而入，他直奔华恩

“报告教官，我有疑问想与您讨论。”他敬礼。

“讲。”华恩从电脑前移开视线，看着他。

“您在课上认为我国的战士都是消耗品，在国家任务面前个人的生命也可以牺牲，对吗？”奚曳再次和他确认。

“我可没那么说。”华恩翘起二郎腿，笑着看他“不过你理解的也没错。”

奚曳暗道，这狐狸果然是这意思，“我认为战士的生命可以看作两个端点，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没有中间状态。”

“对”华恩赞同。

“所以我们的信仰应该是努力训练，争取在战场上活下去。”

奚曳不等华恩回答，加快速度继续道

“人民本无对错，错的是战争，我们不应该把自己的仇恨转嫁到索西的军人身上。个体之后才是国家，如果他个人不是邪恶的我为什么要杀他？”

“生命等价，凭什么要为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小部分人？刨除鼓动人心的一腔热血，理性来看，我们要保护的人可能都不知道战场有多么残酷，他们每天都拥有和谐稳定的生活，甚至连硝烟的味道都闻不到。”

奚曳深吸口气。

“对，我承认百姓对军人的态度无比崇敬，但我又凭什么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救那些素不相识的普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这些人来承担使命？”

他抛出一连串问题。

“炮口面前，电光火石间，不是理性就能解决问题的。等你真正身后是数千人命，我相信你会做出与今天不同的选择。”

华恩也不气恼，耐心解释。

“这不是理论人员分析数据或简单权衡利弊就能得出的答案。我只是提前把大部分人在责任面前来不及思考就做出的瞬时选择告诉你们。希望你们日后有个参考。”

“至于究竟怎么做”华恩再次重复。

“我相信你会在那时候给出你自己的选择。”

“别想那么多了，提升自己，去更拔尖的部队才是你现在的首要任务。”他拍拍奚曳的肩。

奚曳停止脑中纠结的思绪，敬礼“谢谢您，虽然我仍认为自己是对的，但您的话给了我很大帮助。”

“回去休息吧，下午还有训练。”华恩点头回礼，温和道。

目送奚曳离去，墙角阴影中转出一个身影。

“易叔，为什么他会这么想。”易择在方易面前难得话多了一些。

他从食堂出来就径直来方易这里，碰巧撞见奚曳来找华恩。

方易苦笑“我知道你不赞同，曾经我也和你一样，但有些事，真不是用简单的对错就能一言蔽之的。”

他温柔看着手中的怀表，眼中闪过一丝悲痛。那个人，那个让他从此下定决心踏上征途的人去哪里了？

“真巧，我叫易清，你叫方易，你的名不就是我的姓嘛。”眼含春水的浅发青年望着他。

“嗯....”方易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人，有点手足无措“你，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又想起收到那人死讯的愕然“他不是维尔最强特战队的队长吗？怎么会...”

D4小队的副队长转交给他易清的遗物，一块怀表“队长为了掩护整个镇的居民撤退，自己牵制住了敌军一整个机甲分队。节哀。”

他停止回忆，想压下苦笑却又无法牵动嘴角。痛极反笑，说得大概就是我？

他望向红日当头的天空：

“如果你也像奚曳那么想，该多好？”

易择默默递给他一杯热水，“又想舅舅了？”

“回去吧”方易接过杯子冲他挥挥手，

“让战争早日结束，也算是完成他的心愿了。”

易择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和方易一样，痛恨自己当初的坚持。

若时间能倒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