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竹马作夫郎 第2章 002

今日正是六月二十，虽说再过十来日便是立秋，但这裹住盛京城的炎热，尚未褪去分毫。

一大早，日头便已赶走云彩，带来一望无际的湛碧穹顶之时，也将热气布满大地。

按往日来说，这样燥热的天气，坊市两侧的酒楼茶肆虽不至于门可罗雀，但也绝不会如今日一般热闹。

但偏生今儿个，无论是富丽堂皇的酒楼，还是仅以卷帘遮挡的茶肆，都早早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们。

赵妍妍自窗缝中稍稍窥去，便见各家酒楼临街的厢房此时都已敞开窗扉，现出内里万紫千红的娇妍百态来。

都不用她派人去打听，赵妍妍早已猜到那些掩在窗后的各家贵女们，正攥着团扇，亦或是搅着帕子，正对即将进城的那人翘首以盼！

说来也不怪今儿个各家各户都挤来此处凑热闹，毕竟金翎卫一众行军回京，无论何时，都算得上城内的一处盛景。

作为帝王近卫的金翎卫，一众将士本就悉数出自权贵之家，并且还有着一水儿的俊朗容貌，自然有如艳阳般惹人关注。

更遑论，今日金翎卫的统率之人，还是那位被他人交口夸赞，称其容颜之盛可比肩潘郎的程家小将军......

想到程浔那张连夏日艳阳都晒不黑的脸，赵妍妍想到自己日日不断的珍珠粉，终是没甚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将窗扉一甩，气鼓鼓地躺回了一旁的贵妃榻上。

她本就因着昨夜那该死的梦没能睡好，这一沾到软枕，眼皮子瞬时便变得酸涩难耐，只得阖眼作假寐状。

正捧着茶具进屋的潋月这一抬眼，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幕。

案几上的香炉之中，青烟缭缭自仙鹤铜鼎中升起，伴着淡雅清香的气息，似仙子于云中翩然起舞。

而连接着案几的矮榻上，一着鹅黄团花袍服的身影，正阖眼作闭目养神状，拧着腰懒散歇在榻上。

那人虽是男儿圆领袍服的装扮，但掩在暗影里粉面桃腮的侧颜，连同头上坠着金铃的双环垂髻，无一不彰显着她的小女娘身份。

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那女娘继而转换姿势伸了个懒腰。

抬手的动作撑开腰间堆叠的褶皱，露出被蹀躞带缚住的身形，让人自一旁望去，只觉其腰肢不堪盈盈一握。

潋月见状，不自觉地敛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跪坐到桌前开始烹茶。

脑子里却琢磨着，为何郡主连日来都是一副倦怠惫懒的模样？

难不成，是太过想念程小将军？

潋月伴着屋外规整迅疾的脚步声，一面将茶叶搁入烹茶的陶炉，一面因着自己的猜想嗤嗤偷笑着。

下一瞬，倒是被身后那不知何时起身的赵妍妍，一声言语吓得持银匙的手一哆嗦，撒下些许茶叶在桌沿。

其实，赵妍妍早在刚刚听到推门声时，就已然醒转。她只是估摸着时辰还未到，这才稍微多躺了一会儿。

此时听得屋外的动静，盘算着那一众随小殿下而来的侍卫应该都布局完毕，将这厢房护了个水泄不通了。

赵妍妍这才信手理了理袍服的衣襟，起身冲桌前烹茶的侍女轻声道。

“你同潋星一道儿下去接殿下......”

不明白一贯仔细的潋月，为何会被她一句话吓得连茶叶都洒了，赵妍妍却也来不及细想。

只待俩打扮得一模一样的侍女推门出去后，原本还懒懒斜倚在榻前的赵妍妍，却是瞬时挺直了腰杆。

她一把推开窗户，双手撑住窗台，将小半身子探出窗外。一双鹿儿眼不住朝着城门的方向张望着，口中还喃喃嘀咕道。

“估算着时辰应是快到了的，这程浔怎得骑马越来越磨蹭了？”

见城门方向久久没有动静，赵妍妍颇有些丧气地撇了撇嘴，正犹豫着还要不要再看上一会儿，门外已然响起了噔噔噔小爆竹一般的脚步声。

听着这熟悉的动静，赵妍妍连忙撤回身子，倚在窗前换回先前那副懒散的模样，一手托腮，食指轻点在腮旁。

似乎......这等待来人的过程......无以自遣至极......

“阿姊！阿姊！孤来了！”

紫檀雕花的门扉被哐啷一声自外推开，一团肉乎乎的小胖影从门外奔入，口中还不住唤着“阿姊”。

还不待赵妍妍下榻行礼给个回应，屋外又是接二连三奔进来几人，口里一个劲儿招呼着。

“殿下！殿下！您可当心着些呐！别摔了，莫要摔了喂！”

他们焦急的心思溢于言表，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并不敢高声呼喊。

眼瞅着那团小胖影噔噔噔冲到了她的面前，赵妍妍眉头微皱，也顾不得行礼了，已是眼疾手快地冲他额前一手撑去。

这一掌，正好阻下那小胖影扑到她腰间的动作，也拦下了他那兴奋的劲头。

“太子殿下！您又折腾人了！”

注视着小太子身后几人气喘吁吁地停下，见那青衫白面的小内侍，更是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冲她行礼。

赵妍妍终是露出平日里同小太子相处的架势，不大赞同地开了口。

“你呀！折腾怀顺也就罢了，你还连带着我的潋月潋星一道儿跟着受累。”

“你若再这样，今后无论你再怎么缠着闹着，我可不陪你出宫了！就算太后还有圣人他们答应，我也是不干了的！”

眼角视线瞅见小太子一手拽着她的衣摆，脸上皱巴巴露出一副委屈表情，嘟着小嘴朝她直眨巴眼。

赵妍妍又是忍俊不禁地眼角微弯，弯腰一手捏住他的鼻头，轻笑着逗弄道。

“好啦，你再皱巴你这张脸啊，咱们的太子殿下就要变小阿豚了。”

这肉乎乎的一团，正是圣人同皇后膝下，现今不过九岁的小太子。

小太子为着能凑凑今天的热闹，十日前就已经缠得她一个头两个大，非得要来看程浔入京。

所以，赵妍妍这才没得法子，不得不起个大早，被逼着出宫来看程浔回京......

她心底的百般“不愿”，小太子自是不知道。

他只是窥得赵妍妍露出笑脸后，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歪了歪头，故作一脸疑惑地开了口。

“阿姊！孤听父皇说阿浔今儿个回京，你怎的不换最美的衣裙首饰呢？”

“我为何要换最美的衣裙、首饰？”赵妍妍颇为不解地问道。

她原以为，这小家伙不过是得了太后的嘱咐，又要来劝她不要再作男儿打扮，这才回了一嘴。

谁料，这胖墩墩的小家伙却是一手端在下巴处，故作老成地嚷道。

“孤曾听父皇对母后言，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你同阿浔这都有三月没见了，你不得女为悦己者容吗？”

小太子说完，很是得意洋洋地在那儿摇头晃脑。

似乎对于自己的这套言论，满意到不行！

赵妍妍闻言倒也没反驳什么，只是冲他缓缓将嘴角扯出一个阴恻恻笑来。

趁其不备，一把将小太子薅过来夹在腋下，赵妍妍一面收拾他，一面咬牙切齿地警告道。

“谁同你说我得为程浔打扮的？嗯？你不知道我现在最不耐得见程家那家伙吗？嗯？”

小太子挣扎之下脑子瞬时清明，忙想起两年前，阿姊哭着跑回皇祖母宫里，嚷着说自己再也不要见程浔的这件事来。

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踩了赵妍妍的痛脚，他只得是双手抱拳，嘴里不住告饶。

而那青衫白面的小内侍也站不住了，忙是加入了随他主子一道儿告饶的队列中来。

“郡主！哎哟喂！郡主喂！您饶了殿下吧！饶了殿下，让奴来替殿下吧！”

“郡主喂......”

厢房内吵吵闹闹得很是热闹，此时的窗外，也是传来一阵阵鼎沸的人声......

赵妍妍听得窗外的吵闹，想到能引起这般吵闹的原由，不免怔怔地松了手。

而小太子也是趁此机会，一个滋溜就从她的钳制下钻出，兴冲冲奔到窗前......

“哇！阿姊快看呀！金翎卫的将士们可真威风啊！”

赵妍妍不置可否地发出一声轻嗯鼻音以表赞同，转而换回倦懒的斜靠姿势，靠在窗前，故作不在意地朝下头挤挤攘攘的人群看去。

视线之中，有人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率领一众金翎卫的将士自街头缓缓行来。

不用细看，她都知道那人是程浔......

随着一众将士缓缓靠近，铁蹄踏过石板的嘚嘚儿声，连同街道两侧的百姓们发出的阵阵欢呼与赞叹声，或近或远地飘进窗来。

赵妍妍愣愣地瞧着那玄黑坐骑之上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个轮廓，她也能在脑子里勾勒出此时程浔的姿态来。

他定是左手按在仪刀的刀首之上，单手执缰，冷着一张脸，就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一般......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这冗长的队伍之中，所有人穿得都是大差不差的盔甲，但赵妍妍就是每次都能一眼看到程浔。

以前，赵妍妍一直觉得，这是她与他之间的心有灵犀，每每躲在被子里想起，她都能偷笑个好半晌。

现在......

等她随着队伍的靠近，渐渐能看清程浔那张冷峻的脸以后，却是嘴角轻啧一声，面露讽刺的笑......

原本还兴奋地靠在窗前连声赞叹的小太子，耳尖地听得她这一声轻啧，忙是将探出窗的身子收了回来。

小太子一脸乖巧地站好，故作嫌弃地冲身旁的怀顺说道。

“京中的女娘子们，真是越来越不矜持了哈？怀顺，你说是吧？”

而他为何会这般说？原因无他。

只因随着程浔高大的身躯步入众人眼帘的同时，已有无数玉珏、花朵、丝帕，就跟雨点儿似的从各家酒楼的厢房窗内，朝他飞去......

而自小由赵妍妍伴着，在太后宫中长大的小太子，平日里就最是会看她的脸色。

现在又哪里能不明白，他的郡主阿姊，现在已经是非常，非常不开心了......

这会儿，小太子只得是一面在心底感叹着，阿浔长得这么俊，怪不得那些女娘子们的帕子都朝阿浔丢。

一面，还得觑着赵妍妍的脸色，同怀顺一唱一和地念着程浔黑了瘦了，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如以前好看了！

赵妍妍听着身旁小太子稍显聒噪的嗓门，眉心随着一块块擦着程浔肩头飘过的丝帕，挤成一团乱麻。

终于，待看到一块似是包着玉珏的帕子，再度擦着程浔的脸飞过之后，赵妍妍也是一记眼刀射向小太子，咬牙道。

“闭嘴！”

话音刚落，小家伙连同怀顺一块儿，忙是噤若寒蝉地双双捂嘴不再做声。

而赵妍妍搭在床沿的手掌攥紧又舒展了几下后，则是从蹀躞带上一把拽下一枚金镶宝石的坠子，再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帕，将其包在手中团了团。

赵妍妍对着手中的宝石露出一记冷笑，心底嗤道。

“做梦都要找我讨还的宝石！哼！”

一把将占据着最佳观赏位置的小太子扒开，赵妍妍面沉如水地站在窗前，而后腕间一转，将手中的物件儿轻轻抛了出去......

包着宝石坠子的丝帕，就这样在小太子期盼的眼神中，飞进了程浔......

身后的副将......贺杉湫......怀中......

队伍中，贺杉湫策马跟在程浔身侧，早就被那些京中贵女们没准头的玉珏砸出了一肚子无奈。

这下居然有个这么准的，直奔他怀中而来的丝帕！他忙抬头顺着方向望去，心道也不知这位有眼光的娘子好看吗？

这一看，他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笑脸霎时僵在了脸上，手中的东西也即刻变得跟烫手山芋一般......

毕竟，众人皆知怡安郡主善骑射，同他们将军，更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可现下，郡主的坠子和帕子，却在他的手中！

贺杉湫吓得是连连倒吸凉气，这不自然的动静，自也引起了前头程浔的留意。

端坐于坐骑之上的程浔眉头轻皱，掩下心头的不耐，拽了拽缰绳，再次不着痕迹地躲开又一朝他丢来的花枝。

程浔扭头，顺着无措捧着那帕子的贺杉湫的视线，朝临街的酒楼上望去。

这一眼，正好便对上了窗扉之后冷着一张脸的赵妍妍，还有憋笑憋得眉眼抽搐的太子殿下。

程浔双目微眯，凉飕飕的视线转而在贺杉湫身上扫了一圈，果然见他掌中正捧着一包着宝石坠子的丝帕......

程浔自觉眼神还不到老眼昏花的程度，那枚在阳光下折出七彩光芒的宝石，他更是记得分明。

这正是他离京之前，特意翻了落萤殿的墙头，假装忍痛割爱，纵容赵妍妍“抢”去的那一块！

松开一直把在刀首处的手，程浔将手摊开，冷眼威慑着贺杉湫，后者则是连忙将坠子毕恭毕敬放进了程浔的掌心。

感受到掌心处的些微凉意，程浔将裹在外头的帕子叠了叠，然后一把塞入胸前，坦然得就好像那帕子本就是他的一样。

而后，程浔抬眼对上窗后赵妍妍的视线。

眉梢微挑，程浔于唇角勾出一抹笑，转动手腕，用那坠子上的宝石折出一道光映在赵妍妍所在的窗前，薄唇微启，冲她一字一句地无声挑衅道。

“赵阿宝，你给小爷等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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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