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那新郎官的花轿里,我再不来,你就要笑着,做着美梦被吸成人干了呢。”
缠在手上的玉镯掐着腔调阴阳怪气,柳凌珍心中有几分好笑,这镯子虽然说话难听,但一般都是救命的话。
柳凌珍掀起盖头,放下手中的扇子,她也有些几分后怕,“是啊,你再不来,我真以为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了呢。”
“你没脑子吗?我之前说吸够了能量再来,其实我几天前就已经醒了,但因为某些原因说不了话,就看着你像个花瓶似的飘来飘去。”
镯子的口吻很犀利啊,柳凌珍摸摸眼睛,缠在眼睛上的白纱不翼而飞,她回道:“这不是算到你会出现了吗?”
好半响,那边传来回答,“那要是我没有出现呢?”
柳凌珍很爽快:“那就嫁。”
玉镯气急败坏地小声嘟囔:“也不怕有人吃醋又发疯…………”
它声音太小,柳凌珍听得不大清楚,只当它是自言自语。
外边噼里啪啦炸着炮仗,还夹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将脸转到声音最大的那个方向,将耳朵凑了上去,除了感受到花轿的剧烈颤动和自己的呼吸声外,果不其然听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听着像是那新郎官的声音,他正在和下人说话。
只听他说道,“我命不久矣,我找了好些天,里面这个最像雪禾,好生安顿她,等着仪式完成,她就是叶家未来的女主人。”
“老爷您别说丧气话,雪禾姑娘死去三年多了,您要多听听大夫的话,冬日多添衣,平日多添饭。”
“咳咳咳……咳咳咳...人生到头,不过一场空,我也不过一只蜉蝣而已,雪禾若泉下有知,希望她能原谅我。”
“哎哟我的老爷啊,那慕容雪禾如此无情,本来早已和您私定终身,却又临时反悔,导致您被那慕容太守诬陷入狱。”这丫头的声音越说越尖锐,“您难道忘了,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另外一道不紧不慢,若清泉流响,无声地安抚她:“颂芝我没忘,说话的声音小些吧,莫要吵到轿里面坐着的卿卿。”
讲话的声音忽地小了下去,最后没了。
柳凌珍心里大大的问号,又将耳朵往上下左右挪了挪,一无所获,他们怎么不接着说了?
倏尔。
“咚咚——”
有人敲了敲轿身,实木轿身传来了厚重的声音。
柳凌珍没应。
“咚咚——”
那人又敲了几下,最后似乎是猜到柳凌珍不会回话后,说了句,“卿卿要坐好哦,等着仪式结束,我们就解脱了。”
解脱什么?不会是她想的那个解脱吧?柳凌珍面部一阵扭曲,她这些天真是时运不济,叫天天不灵,叫不灵。
柳凌珍拍拍手上的镯子,“给点提示。”
镯子没反应,她又敲了敲。
玉镯上的光一闪而过,彻底熄灭了,瞬息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玉镯子。
柳凌珍:?
她发现,每次当她想依靠一下外力时,这个世界总是会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靠不住啊靠不住,还是唯有自救。
看这轿壁上的指甲划痕和血印,柳凌珍后背发凉,她猜测其他跟她一样情况被绑到这里的新娘,或许早已遭遇了不测。
女人幽幽的腔调又响了。
“红盖头,白绫布,缚上来呀缚上来!”
又唱起来了,烦不烦人呐……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哪有心情听他唱歌,还每次都是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烦得人不行了,柳凌珍长叹一口气,而后提着裙摆坐了回去。
在柳凌珍的视线盲区,被她随意抛在坐垫上的红盖头,“咻”地立了起来,犹如活了般攀着她的嫁衣往上爬。
柳凌珍想着待会儿要出轿,她得提前准备一下,捡拾起扇子,东看西看却没有找到盖头。
盖头去哪里了呢?就这么大一块地也不可能飞去窗外吧?柳凌珍内心疑惑。
她忽觉后脊背发凉。
柳凌珍转头一看,入目是一片红色,一块红布劈头盖脸盖了下来,这块布将她的脸牢牢盖住。
她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只见它坐好又拿起折扇,盖头下的唇脂鲜红如血,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那朱唇此时正不怀好意地微微挑起。
等待着它的心上人来接它。
而作为身体的原主人,柳凌珍坠入一个梦境。
梦中同样在举办着一场盛大的迎亲,今日是慕容家受尽万千宠爱的千金的大喜之日,柳凌珍像一个过客般观看了一位闺阁小姐的一生。
“这慕容府嫁女儿是当真大气啊!”
“也不看看嫁的是谁,嫁的可是当今皇后的外甥,这一嫁过去就是皇亲国戚!”
“人中龙凤自然配人中龙凤。”
“听得这慕容小姐有天人之姿,不知今日新娘下喜轿的时候可否有一睹芳华的机会?”
“闭上你那色眯眯的眼睛吧,别坏了人家的喜事!”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色眯眯的了?自己心黑自然看别人也觉得心黑。”
……
听着这些人的对话,站在其中的柳凌珍皱了皱眉。
她站在大门口,新娘正好这时要下轿子,那红纱下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容貌确实很美。
但那新嫁娘根本掩不住难过的神情,蛾眉紧促。
今天不应该是最幸福的一天吗?
她在难过什么呢?
大红灯笼高高挂,盖头下也有藏不住的哀怨。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古人云,人这一中最大的四件喜事不过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还有洞房花烛夜,以及金榜题名时。
穿着凤冠霞帔的慕容雪禾眉头紧锁,她还有未尽之事。
慕容雪禾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穿着凤冠霞帔,风光无限地嫁给叶璟之。
是以她及笄之年被父亲许配给未曾谋面的世家子弟时,内心充满了抗拒和不愿。
因而在她大婚之日时,慕容雪禾做出了一生中最离经叛道的决定——她决定逃婚,逃掉这一生中对这时的她来说算得上重要的日子。
“哒哒哒——”
马蹄声传来,慕容雪禾心生欢喜地抬头,当场将盖头揭掉,道路两旁目睹她真容的行人均发出好大一声感叹,慕容家有女初长成,容颜绝世,声名在外,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一身书生装扮的叶璟之骑在马上,高大俊朗,慕容雪禾没有犹豫就朝他奔去,火红的嫁衣被风吹得烈烈。
她像是在以这样的形式告诉其他人,这辈子要嫁给叶璟之。
慕容府邸一日的兵荒马乱,自家的小姐跟着情郎私奔了,宫中皇后听闻此消息,大怒,在皇帝枕头边吹耳边风,编排慕容家,老皇帝上了年纪,甚是昏庸,竟然决定抄斩慕容家全家上下老小,适龄女子发卖边疆侍奉军中将士。
而毫不知情的慕容雪禾这边,情郎带着她来到一间破败的庙宇,说这庙宇求神拜佛甚灵,让她进去拜上一拜,为他的前程求一求。
那时年少无知,情郎对她的要求都不过情愿二字,她美眸中满是爱意,认为逃离了那个家,就不会再有人逼迫她了。
她可以和叶璟之一生一世。
慕容雪禾心中充满了对未来日子的美好想象,叶璟之上京赶考,她会陪着他一起去。
她的笑单纯也灿烂,回答却很坚定。
这姑娘也不过才及笄之年,她却已经想好了未来的许多事情。
她俏皮跳着过来给叶璟之的侧脸印上一吻,说了个“好”。
这时候的纸新郎还很年轻,但就局外人的眼睛来看,柳凌珍并不认为这会是一个发展美满的故事。
在慕容雪禾进了寺庙后不久,一袭红衣,戴着帷帽的女子显现了身形。
这晚天色不好,下起了瓢泼大雨,昏昏沉沉像是人的心情,不清不白不明不楚。
那二人立于庙前台阶,柳凌珍站在距离他们的位置不远处的台阶下,隔着雨幕,探究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红衣女子问:“进去了吗?”
叶璟之眉头深蹙,似乎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嗯。”
红衣女子“呵呵”笑着,声音如同银铃脆耳,伸出白皙细长的手,五指染满丹蔻,妖媚四溢,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叶璟之心口的位置,“你和我欢好亲热时,可不是这副嘴脸,怎么才没几天,魂魄就被那小姑娘给勾去了?”
叶璟之反握住她的手,对于她的讥讽没甚大反应,只是微微低头,透过帷帽的白纱看她的脸,而她眼带挑逗,片刻后他掀起了她的帷幕,将头凑到了帷帽里面。
下边的柳凌珍看得一阵恶寒,这两人一副狗男女的态势,她恶心地别过头。
柳凌珍想了想,捂着鼻子闭着眼睛快速穿过这两个人,冲进了庙宇。
庙中的慕容雪禾正在虔诚地,按照心上人的嘱托拜神。
柳凌珍静默无声地走到她身旁。
慕容雪禾跪得笔直。
她和柳凌珍一跪一站。
柳凌珍听见这姑娘的愿,很虔诚,也很可怜。
她说:“小女子愿郎君身体康健,金榜题名!”
妹妹,你在庙中为那渣男祈福,你可知你那心尖尖上的情郎正在外和人亲热呢?
柳凌珍唉声叹气,哎哎哎!这梦也忒气人了!哎哎哎!都是些什么人啊?
她坐到这小姑娘身边。
又看到这小姑娘麻利磕了好几个响亮的头,额头都磕出来了红印子。
柳凌珍不忍再看,她转头向庙外看去。
那叶璟之和红衣女子正亲得火热,他的手都伸到了她的肩头上。
柳凌珍:……
只有痴心人,苦苦守着自己那颗真心,想了又想,千般万般不舍得,心上人随便几句话语,便是痴心人心上情语。
柳凌珍见这发展,心结郁气,闷闷地不想说话。
那边小姑娘终于为情郎祈完了福。
柳凌珍想,这回总该轮到为你自己祈点福了吧?
她撑着头坐在墩子上面,听着小姑娘许最后一个愿。
听到她说的话,柳凌珍骤然坐直睁大了眼睛。
依然是缓慢温柔的语调,像微风拂过静谧的湖面那般掀起波澜,带着被宠着长大小女儿家的骄矜,响彻这间破败的庙宇。
她说。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出自汉代卓文君的《白头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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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纸新郎(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