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剜心贼(八)
地牢内,烤鸭的香味四溢。
风橪垂着眼眸将手触向脖子,轻轻一握,已经再感觉不到任何伤痕。
方才,山神把笛子横在她脖间,是在为她疗伤吗?
她凝神看着面前的烤鸭,思绪被不明状的情绪扯动了一下。
“咯吱——”
耳边的声音突兀的闯了过来,风橪视线一顿,看向那道刚才还在紧闭的石门。
明晃晃的光线一步步往里面侵蚀,弹指间,一道黑影灵动的跳了进来。
风橪神情一动,似笑非笑地扬眉,用挑衅的口吻道: “你也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不是。”那人冷冷开嗓,单手掐上不盈一握的腰肢,“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风橪幽幽一叹,立马黑了脸,下一瞬已经抓起烤鸭狠狠地啃了一口,嘴里嚼着鸭肉含糊回:“你此刻都已经看到我了,还留下来做什么。”
聂将心不以为然,早已熟悉了她这脾气,好整以暇道:“我若现在走了,估计就真的是见你最后一面了。”
“收回你泛滥的同情心,我不稀罕。”
“也不稀罕活?”聂将心尾音上挑,脸上勾起一抹狡黠笑意,嗓音深沉:“我本以为你分外爱惜生命,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白白送命的废物而已。亏你一介除妖师,到最后没因杀妖而死,反而死在人类的阴谋里。怕是你死后,青鸾殿也不愿认你。”
“你早就知道了?”风橪动了动唇,放下了手中的烤鸭。
“你指何事。”聂将心一双眸子快速的瞥向她,模样倒也真诚。
“李府。你早就知道李亭玉有问题,还故意唤我去。”风橪眼睛直直的看向黑影里的人,神情十分认真。
“哦。”聂将心冷淡回应,唇角别有用心地逸出一丝笑意,“我本以为你也已注意到了,是我——高估你了。”
“我是故意进来的,不亲眼看一看,怎知究竟是何人在捣鬼。”风橪面色淡然,眼睫轻轻一动,“你怎么进来的,外边的人都解决了。”
“不用我动手。”聂将心轻吸一口气,双臂环胸,“他们已喝的烂醉,现下睡死了。”
“所以钥匙你应该拿到了吧。”风橪立转过身,镇定的模样上落进笑容。
“在我来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聂将心偏开头瞄了眼风橪身后的烤鸭,冷哼一声。
“没有。”风橪不自然的挺直了身体。
“衙役都喝醉了,谁给你提供的这么好的伙食。”
风橪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心无芥蒂回:“山神。”
聂将心眼眸一颤,有些难以置信:“山神?你可知他的名字。”
风橪听到问题后微微一怔,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遗憾:“不知道。”
聂将心沉下脸,沉思片刻,深思熟虑后谨慎着回:“我早该预料道,你的身份可能和神有关联。”
“就跟你的身体里流着妖的血液一样?”
“……”
“……”
风橪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闷了片刻,叹气认错:“抱歉,我并非是故意的。”
聂将心将头别向另一边,眼波转到半开的石门上,声音冰冷如刺刀:“可还有什么遗言。”
“聂将心,你可别见死不救。”风橪一步靠近铁杆,再次唤她名字,“聂将心——”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滑到了风橪的面前,停在她手掌的正下方。
是牢门的钥匙。
聂将心背过身,亮出了身边的佩剑:“就给你十秒钟,自己出来。”
风橪狡黠一笑,连忙拿起钥匙打开了铁门。
时间还没到,风橪已经像一阵风一样掠到聂将心身边。
“跟紧我,外边有溟宋接应。”
“……”风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溟宋?谁?
“太迟了。”溟宋侧身坐在树干上,不屑的瞥了聂将心一眼,嗤鼻一声,吐掉了口中叼着的细草,纵身跳下来。
“不好意思,不管多久你都得等我才是,这才是你的本分。”聂将心白了他一眼,转眸看风橪,神色中掺着一丝迟疑。
“他就是溟宋。”风橪垂手站立,压着嗓子问聂将心。
这狐妖还真的有名字,还挺好听。
溟宋视线落在她身上,头上的两耳微微一动,毛茸茸的样子惹人想要伸手触摸。
但主人的眼眸却冷似深海,拒人千里。
风橪眼角一跳,也不走开,不言不语地盯着溟宋打量,半晌,垂声问:“你不是狐妖吗,又为何要跟着她。”
溟宋扯扯唇角,把头转向别处,无视了她。
“你还是执意要留他在身边,他可是妖。”风橪带着怒意凝视聂将心,将从溟宋那么收到的冷落归还于她。
“那又何妨。”聂将心浅睨她一眼,脸上不冷不热。
“冥顽不化。”风橪摇了摇头,仍不放心她:“看来,相较于我,你更迫不及待寻死。”
“那就当是如此,人的生命不过百年,生死何惧。”聂将心一笑即敛,端详了两秒风橪憔悴的面容,双唇一碰,往另一处沉声命令,“去寻些水来。”
冷冽的双眸快速扫了过来,几秒之后,眼眸的主人身影一动,游走在覆雪的路上。
望见溟宋离去的背影,风橪愣怔片刻,才惊觉自己被关在牢里的日子,外边的世界已经再一次迎来冰雪。
“我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走,还是再一次介入李家的事情。”聂将心背对着她,将心事收尽。
风橪灵眸转动,思考片刻,欲言又止,缓缓摇头,轻叹:“我得回去。”
“你倒是固执。”
“李家的事疑点太多,若这一切真因李亭玉而死,她一人也断无法掀起这风波。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她。还有就是,夜狼妖出现了。”
“你的反应还真是迟钝,能用如此手段杀人的,除了夜狼妖,再无其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风橪问她。
“还能怎么办。”聂将心薄唇一挑,冷声道:“尽数杀了。”
“夜狼妖为什么百年后又出现,你就不好奇?”
“我的行动从来都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聂将心冷淡的瞄了风橪一眼,斩钉截铁回,“无论因何原因,夜狼妖再犯人间留下血案,就该全数杀之,不留祸根。”
风橪低眸看见聂将心握紧了双拳,无波的双眼中,似是有火焰在暗处汹涌。
聂将心恨妖。
更恨身体内流淌妖血的自己。
“单凭你一人之能,如何铲除夜狼妖一族。那狐妖呢,他不应该发挥点作用吗。”风橪抿唇道。
“我一人,足矣。”
风橪转了转眼眸,忽的又想到了什么,问:“你可知有除妖师擅自毁约踏进夜狼妖的土地上。”
“从未听说过。”
“啪——”
水袋被随意扔在了地上,阴冷的气息溢了过来,犹挂耳边,唾手可得。
溟宋回来了。
风橪自觉的拾起地上的水袋咕隆咕隆喝了几口,而后用袖子狠擦了一下嘴边的水,凑到聂将心身边建议道:“既然你也是一人,不如我们先今晚一同寻个去处,明早吃完早饭再分,如何?”
聂将心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这提议不太靠谱,开口询问,一针见血:“你身上没铜板了?”
“这……”风橪露出含蓄的笑容,缓缓回视聂将心,惨然笑道:“被那些衙役夺取了,我现在身上是一枚铜板都没了。”
是夜,李亭玉惴惴不安的跌坐回房间的凳子上,掩唇扶桌,深呼吸几秒,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喝。
她的手抖的险些握不住被子,水滴溅在绸布上,心脏剧烈的跳动,声音有些发颤:“连然,我,我该怎么办——,我,我好像坚持不下去了。”
黑色的夜幕里,一串声音幽幽传来:“别怕,你还有我。”
“可,可是我的心越来越疼,我……”李亭玉的手猝然紧紧捂住心口,手指皱在一起。
“亭玉,相信我,你会没事的。”
一双手轻轻的压在李亭玉的肩上,她脸色苍白,声音无力:“为什么把那个除妖师送进了大牢里,我还是这般不安,连然,我好怕她会再一次出现,这样的话,我们会不会再一次分开。”
“她被关进了大牢里,又怎么会出来。”
“我总觉得她看出了什么,你说她,会不会搅我们的事情。”
“亭玉,你怎么又问?我不是说过了吗,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交给我,好吗?”
“真的没事吗?”伊人低着头,贝齿直直的咬在鲜红的唇上。
“亭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肩上的力气渐渐褪去,就连声音也变得很轻。
“我们已经分开过一次了。我不想再和你分开,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无论谁阻挠,我都不会让他得逞。”李亭玉眼中默默流出一行泪来,她的心揪在一起,手却扣在胸口,像是要拼命留住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相信我,这一次谁也无法再将我们分开。亭玉,再等等我。任何想要将我们分开的人,我都会把他——送进冥界,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我相信你。”李亭玉蓦然抬头,回眸间,镜子中她身后的那一抹身影瞬间消逝。
她咬着牙,双手用力的抓住了身上的衣襟,心里念着一个人,一件事。
风橪,下冥界吧,你的死,将是我们爱情最赤诚的祭品。
绽放在雪夜,葬送在火焰里,尘埃同路,江河共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