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血液尚未落地就蒸发一般消失在了空中。
麻子脸眼睁睁看着这堪称诡异的一幕,江勒鹿懒洋洋回眸瞥了他一眼,唇角微挑,说了什么。
麻子脸觉得周围都陷入了令人恐慌的寂静,看到那黑衣妖魔挑衅又轻蔑的微笑,却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拂过身体的每一缕风都带着诡艳浓稠的香气,引得少年气促心慌,不一会儿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江乐鹿默默收回眼,视线重新落回身上。
方才那血的确是实实在在泼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不知道江勒鹿忽然出手拿他挡血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但他现在的身体依旧轻飘透明,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而江勒鹿自那之后,也没再看他一眼,如
但有一点江乐鹿可以确定,那就是江勒鹿并不想让庄啼知道他的存在。
就连对他说话,江勒鹿都选择使用传音入密的术法。但庄啼似是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眼朝着这边看来。
江勒鹿明知她看不见自己,胸口却感到一股莫名热意。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
是系统先前给他的、被称作记忆碎片的青色羽毛。那羽毛先前被他放在心口位置,取出放在手心便能感觉到明显的灼热,原本的光亮的色泽,也从根部开始逐渐转为晦暗,像有陈旧的血迹附着在上面
直至那羽毛的三分之一都被染上诡异的黑红色,系统的声音难得欢快地响起。
【恭喜宿主成功找到启用道具“江勒鹿的记忆碎片”的正确方式】
【记忆进度加载中,请做好准备。】
“等等……”
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当务之急难道不应该是把江勒鹿的身体继承权搞到手吗?
【宿主放心,完成此次记忆回溯后,您可以直接回到江勒鹿的身体。】
低头看了眼虚化程度慢慢加重的身体,江乐鹿皱了皱眉。
他上前走到江勒鹿身边,迟疑片刻,试探着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勒鹿似乎并不十分乐意搭理他,只低头瞪着庄啼,冷冰冰开口:“吾说让你起来,要卖惨撒娇回家找你那兔子精去,别来吾面前碍眼……”
庄啼听他说了几句,无不是在转移话题吗,藏于袖中的指节也变得冰冷苍白。
没有修士不忌惮万劫誓,这种契约既有碍修为,又亏损心性,可江勒鹿却好像浑不在意。
事实上,他本也不想拿万劫誓来压人,毕竟那比让他下跪做出奴颜婢膝之态更让他觉得耻辱难堪
庄啼知道自己远不是江勒鹿的对手。三年的时间,他连江勒鹿的喜恶都尚未摸清,更别提找到能让对方顾忌的事物。
他心思一顿,这世上唯二能让他觉得如此挫败的,也就只有江勒鹿与那人了。
想到那人,庄啼眸光越发暗淡。
从他幼年的那个雪夜开始,那人便三番五次出现,无不是在他落魄与狼狈的时候。
明明是蜻蜓点水般的重逢与接触,却总会叫他心生一种难以自已的希冀与期待。
冻僵的小兽总会第一时间嗅到温暖的味道。
途径他生命的浮木并不少,有始有终的,却只有那一人。
而这块浮木最后是流向深渊地狱,亦或是净土极乐,庄啼心想,那都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范畴之内。
至少现在,他并不愿意放手。
江勒鹿此人油盐不进也不是一天两天,他若不愿,再寻他法未必不可。
想通这一点,庄啼神色如常地抬起头,却看到江勒鹿面色在一瞬间变得凝重,长眉蹙起,像是疲惫又像是烦恼的样子,脚步虚浮地往他这边走了几步,忽然双膝脱力一般,整个人直直跌入他的怀中。
庄啼眼睛微微睁大,能明显感觉到肩头的沉重,杂乱的呼吸声响在耳畔,喷薄在颈部的气息一如既往的冰冷。
江勒鹿本就身量高挑,如此一来,散落垂地的墨色衣袍便如孤鹰的羽翼,将二人密不透风地团团包裹。
江勒鹿何曾用这种脆弱不设防地姿态示人?
庄啼沉默地等待片刻,始终不见江勒鹿起身。
这种亲昵的接触实在让他有些不自在,庄啼动了动被压住的双手,但江勒鹿仍没什么反应。
直视前方的淡色眼眸中闪过几分挣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振了下手腕,怔怔望了眼出袖的短匕,又不带任何迟疑地收回。
似是陷入沉睡的江勒鹿于这一瞬感知到他的动作,眼皮半抬不抬:“呦……想杀我?”
尾音上扬却没了先前的乖戾,有些像漫不经心的玩笑话。
庄啼身体僵了一瞬,黑暗中他的眉眼是无可挑剔的温顺柔和。明明是江勒鹿态度强势地拥着他,他却一副泰然受之的模样。
“不会。”庄啼仰头望着纯黑的虚空,声音清淡略沉,像青梅浸酒,“你不能死。”
他一点也不喜欢江勒鹿。
但也没那么想杀了他。
某些些带着蒸腾雾气的遥远回忆浮上心头,充斥着血色的画面却停止在最不起眼的一个瞬间。
那是难得晴朗的冬日,眉目慈善的妇人坐在老树下,将细碎的雪块缓慢地拨拢。陈旧的酒坛就这样被埋起来,空气中的清冽酒香渐渐淡去,一如妇人神神叨叨的喃喃絮语。
“奴婢也不是真要让殿下做一辈子姑娘,只是多少得像皇后娘娘一些,这样江大人才会喜欢……”
“娘娘性子刚烈,殿下便不好总是哭哭啼啼。陛下不过是烧了您几个木头人儿,何至于哭成这样?江大人可不耐烦瞧人哭……”
“毕竟不管怎么说,江大人都是殿下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
庄啼细细咀嚼这几个字眼,神色越发平静。
冷不防颈上一阵锐痛,尚未结痂的鞭伤被人用尖牙粗暴地撕开。他拧眉瑟缩了一下,挣动的双手在下一瞬被人牢牢按住。
“吾还以为……”江勒鹿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虚弱,吐息之间不再冷若冰雪,浓浓的血腥气弥散开来,“你想要吾的身体继续给那死鬼当容器。”
庄啼默了默,道:“此事不劳大人挂心。”
“没有最好。”江勒鹿冷漠地哼了一声。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都说灵妖血鲜肉嫩,要吾说,合该慢炖,不宜生吞。”
他语气纯然带稚,不似先前冷硬,听着倒像是被哄骗的孩童在嘟囔着认真抱怨。
庄啼侧耳听了个大概,堪堪恢复一点温度的眼眸又重新冷了下去:“你说什么?”
江勒鹿充耳不闻,额头靠上庄啼染血的肩。他的神色是少见的柔和。
“吾说……吾这么大度,让个身体未尝不可。”
江勒鹿轻声开口,声音低哑疲惫,缓慢闭上眼的一瞬,满室烛台哗地亮起。
庄啼欲将其推开的动作猛然一滞,寂静的石厅似乎仍回荡着江勒鹿最后说出口的那句话。
他说,让我再看你一眼。
庄啼慢慢垂下眼睛。
靠在肩上的人是从所未有的安静温顺,睡着了一样,沾了血的唇角微微勾起,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恶劣样子。
庄啼神情怔然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伸出手,想把人扯远一些,刚触上江勒鹿的后背,却摸到满手冰凉,那一身的墨色锦袍,竟不知何时被冷汗浸透。
可见这人方才并不好受。
却还要故作多情地来一句“让我再看你一眼”,总归是要变着法子来恶心他。
庄啼忽然想起这人即使变小,模样也比寻常孩子要凶上许多,也难怪有总有人说江勒鹿是披皮的不死恶鬼,光靠名字就可止小儿夜啼。
月亮终于从云层后冒了出来,可惜这满室烛光辉煌,再不需要月华倾洒。
庄啼想起身,却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又被施了一道千钧阵法。
但千钧阵法也有时效,至多一个时辰。
他面色不虞地扫了眼江勒鹿,没去探他的鼻息。
视线再一次停在江勒鹿的脸上。
冷白的面皮,乌黑的眉睫,沾了血迹的格外鲜红的唇。
“你看起来可比我像妖怪多了。”
庄啼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如是说。
“我最多等你到天明,到时候你若不醒,那你先前说的那些,我便当真了。”
*
另一边。
【……宿主,能别看了吗?】
系统声音说不出的幽怨。
“……”江乐鹿如梦初醒,指尖悬在系统给出的道具启用键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再次回眼看向不远处,明亮烛光下,那一黑一白紧紧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他们的影子被无限拉长,瞧着竟也有几分亲密无间的味道。
江乐鹿静静观察他们片刻,又想到原主那些让人一眼难尽的内心戏,不由叹了口气。
他给自己的定位,一直以为都是被系统赶鸭子上架的打工人
系统望穿秋水,不断催促着:
【用完记忆碎片就可以回来了,我们这边会帮您按暂停的。】
江乐鹿纠结的倒也不是这个。
他耳边响起原主最后说的几句话,心绪变得无比复杂。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如果我继续占着原主的身体,那江勒鹿是……就这样消失了吗?”
回应他的是系统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多余的问题。
【江勒鹿的去向问题无需宿主费心。】
【除了天道化身的主角,没人能决定他的生死。】
【包括我们。宿主很快就会与他再见面……以一种别的方式。】
系统声音依旧平缓,听来却却有些沉重。
江乐鹿闻言,神情莫辨地点了点头,轻垂眼帘,转了转手中的青色羽毛。
江勒鹿给他的感觉的确很微妙。
实力天赋仅次于主角的反派,明明什么坏事都让他给做尽了,内心戏却看起来那么憋屈,搞得像是是身不由己一样。
他要做的是接管江勒鹿的人生,这件事虽然不是他主观意愿所能改变的。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披着原主的那张皮。
他盗取了别人的生命。这一认知让江乐鹿感到些许不安,或许还有一点愧疚,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江乐鹿不再看满室飘摇的烛火,按下系统道具启用键。
炫目的白光袭来的一瞬,他又想起了方才江勒鹿闭上眼的一瞬,在黑暗中向他投来的一瞥。
那眼神太过复杂,冷漠中透着警告,联系上他先前说的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还真有些像慷慨的布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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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青羽(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