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啼眼底划过茫然与困惑,一低眼,却见江勒鹿右眼中似有微微金光闪动,形状酷似盘旋绽开的莲花。
他知道这是江勒鹿出手的前兆,飞快向后退去。
然而未等起身,肩头却似有千斤压下,强迫着他止步跪下。江勒鹿见状满意地拍拍身上的尘土,慢条斯理走到他身边,不留面子地数落:“现在知道跑了你刚刚打的什么东西?当真是比不上你母亲十分之一。”
庄啼动弹不得,定定地望着他。
江勒鹿忽然抬手,指尖距离那浅色的瞳孔只有毫里之距。
剔透的水镜在他手中凝聚成型,“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若是被有心人盯上,怕是连这种废物道士都敌不过……”
江乐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旁边闭目安详的主角。
……大可不必这么雨露均沾地把所有人都骂一遍。
江勒鹿这边说得起劲,庄啼对此似是司空见惯,偶尔温声一句“江大人教训的是”,仿佛刚才的顶撞之举并不存在,而两人也一直都是这种上下关系。
看着低眉顺眼的,就是不知道心底想的什么。
二人之间这种古怪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漆黑走廊忽然传来一阵极低的交谈之声。
“哥,我们还是回去吧……,刚才出去的人都说有妖怪,俺……俺有些害怕……”
“怕什么?那些醉鬼说话都不利索,也就只有你信了。俺们跟着爹年年供着那山神,什么妖怪敢招惹咱们……”
“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俺这不是带了盆黑狗血吗?瞧着那边亮光没,爹多半就在那里等咱们呢。”
这二人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江乐鹿瞬间对应到傍晚时分那两个刁难云穆清的小山匪。
江勒鹿想来也是听到了这声音,皱了皱眉,正要往那边走,头脑却一阵晕眩。脚步跟着乱了一些。他微微抬手想要扶额,怀着心中猜疑飞快看了庄啼一眼,又不动声色将手压下。
这动作极其细微,却没逃过江乐鹿的眼睛。
【这是宿主即将重新回到江勒鹿身体中的前兆,宿主不必多想,耐心等待就可。】
“……”江乐鹿的确很想结束现在这种阿飘状态,但江勒鹿和女主的相处方式却很难不让他多想。
他总觉得,江勒鹿这穷凶极恶的表面功夫之下,对女主也存在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
嗯,关怀。
毕竟这非打即骂的态度是真的招人恨。
江乐鹿知道,原主跟女主之间那些旧仇旧怨,看着也不是一句教育方式不对就能洗干净的。
没准那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心理历程,不过是变态原主自我催眠,用以减轻负罪感的小把戏罢了。
无论如何,受罪的都是女主。原主有没有非这样不可的理由,不是他该操心的。
……算了,反派君你还是安心下线吧,你这性子迟早把人好孩子养歪。
江勒鹿只觉得那阵没由来的眩晕愈演愈烈,斜眼看到石门之外两道影子鬼鬼祟祟地在探脑袋,掌心银丝飞出冲向那处,一阵声响过后,石门外便彻底没了声音。
也不知是把人抽晕了还是抽远了。
他熄了手中幽蓝的火焰,单手把庄啼往胳膊下一夹,就要点身从屋顶破开的大洞出去。
江乐鹿也赶紧跟了上去,飞到半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听见江勒鹿道:“此处碍事的人怎么这么多。”他的语气不耐烦到像是下一秒又要开始骂骂咧咧了。
庄啼沉默片刻:“大人不管您那位故交了吗?”
江勒鹿脑袋晕得厉害,烦躁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认识,吾管他去死。”
但江勒鹿还是原路飞回了。
江勒鹿似乎是担心庄啼趁着自己一不留神给溜了,地上的千钧阵法便一直没有撤去。先把庄啼安顿在一旁,
“你在说什么梦话……”江勒鹿声音骤然拔高,吓得旁边的江乐鹿都瞬间支棱了起来。
“你若是碰他一根手指……”江勒鹿迎上庄啼平静无波的目光,面色阴沉却不见半点缓和,“吾现在就剁他一只手。”
——怎么什么热闹都来凑,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你要真有心,赶紧把你手上你破玩意扔了,就已经是积德了
“……”
江乐鹿不由看向飘向庄啼手中,眼角微微抽了下。
……不是,她怎么还抱着那个装着脑袋的黒木盒?
江乐鹿默默收回视线,难得与原主的思维路线达成一致,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江勒鹿似乎是对云穆清有点排斥,反复拎起来又放下,试图寻找接触面积最小的运送方法,忽然脚步一软,半跪着栽倒在地上。
一片寂静中,轻微的脚步声自他身后传来。
江勒鹿感知到熟悉的气息逼近,不必回头便辨出来人。
都说朝廷名下的杀手楼青折楼豢养出来的死士,脚步声比羽毛落下的声音还要轻。此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又动了什么手脚?”江勒鹿揉了揉眉心,面上没什么表情。他甚至没问庄啼为什么能站起来,而问出的这一句话,虽带责问色彩却无质问语气。
庄啼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旋即低声一笑:“大人误会,我没有那个能耐。”
江乐鹿松了口气,否认掉就好,不是自己的锅千万别硬背。
江勒鹿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不过……”庄啼轻轻将那黑色木匣放到地上,目光隔着屋顶流泻下的月光,粗陋地描摹出眼前人的轮廓,“大人刚刚喝下的那一点酒,有没有问题,就不得而知了……”
江乐鹿:……?
酒?
方才元彪想要硬灌给他的一口酒?可他只是分明沾了点。
更何况萧檀婴一早说过那酒就没什么问题。
江勒鹿看起来像是信了,眯了眯眼道:“难怪你敢用这种语气同吾说话,原来是有恃无恐。那么,你刚才提醒吾捎带上这小子,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庄啼站在他身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的目的?”没有灯火的暗色里,就连微末的月华都叫人觉得冰冷异常。江勒鹿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没有回头,华服锦绣的背影看起来竟与有几分单薄寂寞,略显低沉额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你就那么想跑?”
“吾应该说过,无论你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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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啼闻及此言,不在意他语气恶劣,也不待他说完只是微微笑了,“我只是想同大人讨一个人。”
“……你大可说来。”江勒鹿闭了闭眼睛,微微侧头,冷硬俊秀的侧脸上可见唇角上挑,是嘲讽又不屑的弧度,“就是不知道人死了你还要不要?”
这已经算是明目张扬的挑衅和示威了。
周遭的气流都有凝滞趋向,庄啼视线落到江勒鹿笑意渐淡的侧脸,神情专注若有所思。良久,竟微微颔首。
“……”江勒鹿的表情顿时像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苦大仇深恨不得将原话收回,却偏偏拉不下这个脸,只能从别的方面耍无赖。
“那你凭什么觉得吾会无条件帮你?这世上找吾帮忙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能满足吾开出的条件的,可没几个。”
“天下之大,求不来的东西,我没见过。”庄啼有意无意轻轻触上那漆黑的方木盒子。瞧着身姿清瘦,更衬的语气飘渺清淡仿若云烟。
就仿佛他说出口的并不是什么狂言妄语。
一旁的江乐鹿暗道自己这回是吃了个大瓜。
他说这情景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原著里,云穆清与大妖的打斗过程中重伤濒危,女主为了一味稀贵的药草专程找上江勒鹿。
他还记得当时女主人傻,对待原主予取予求不算,就连后来将她一步步引向深渊泥沼的邪门蛊药,也是江勒鹿在那时千般哄骗她服下的。
江勒鹿愣了片刻,一声不吭收回视线,巴巴地瞪了地上的云穆清好一会儿,再次轻掀眼帘的时候眼神已经瞧不出先前的潮湿阴冷,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更为复杂的东西,“你先说罢,什么人?”
江乐鹿这回没听到他的心声,隐隐觉得原主多半是真的生气了。
但他又不免有些好奇,女主这是要跟江勒鹿讨什么人。
主角?或者说她那个名不见经传,但没准有着情意深重的竹马兄洛淮?
或许原主和他想到了一处,牙齿一碰便又添了一个条件:“男人不行。”
江乐鹿:“……”
这条件未免不讲道理。庄啼垂下的眼睫扬起,双眸似月光清冷。
江勒鹿只听到身后一点轻微的声响,意识到了什么,难掩愕然地转过头去。
数十烛台在这一瞬尽数亮起,黯淡晕黄的火光映在那单薄的身躯上。
庄啼双手贴额,夜色般深凉的黑发顺着微弯的脊背滑落到地面上,层层铺叠开。
那是最虔诚的跪拜之姿。
四周是没有呼吸的安静。
“我想要那夺舍之人的七道神魂。”
“望大人成全。”
江乐鹿:“?”
宁国古老的书册上曾经记载,御鬼一术虽为世人诟病,修习此道的宗族及其旁支依旧多到不能一一凡举。
流传最广的两种法门,一者是问鬼姓名生辰,用其发丝为引;二者更为简单直接,抓取游魂亦或是孤鬼的七道神魂,便可随意驱策。
这些东西,江乐鹿曾从原主的记忆中看到过。
不过,这些是可以放到台面上说的吗?而且还是和江勒鹿说?
江乐鹿心里默默掂量了一下自己与女主的关系,应该是谈不上好的。
且不说女主寻他是为了什么事,单论她找上的人是江勒鹿,就等同于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而且还是要拉着他一齐儿跳下去的那种。
江勒鹿:死了也要?
庄啼:本来就是死的
江乐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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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青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