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的人烟生气,自晨光乍起,也自街边各式小吃摊热气袅袅的碗中升腾起。
若放在平日里,沈宛此时定要从街头逛到街尾,长长的一条街碾上个百八十遍,每个摊位都细细地凑过去看过,最后再狠心咬牙从中择几个最想买的,欢天喜地抱着回去。包子烧饼要买一半儿甜一半儿咸,豆腐脑儿要吃咸的,豆浆却要加成甜的;油条要多买上几根,余下的得在汤里泡着,待得吸足了汤汁儿再吃……
不过今儿个,沈家三姑娘全然是个愣头青,笔直地朝着那馍馍点心铺子去了。
铺子的伙计两只手袖在一块儿,眯着眼垂着脑袋在柜台前补着回笼觉呢,听得零碎脚步声进店,立时抖擞着精神笑脸相迎:“哎哟这位姑娘,您看看今儿个想要点啥?这糕饼都是新做的,不过您这赶得实在太早,有些品类还在后头笼屉上蒸着呢!”
沈宛的眼神在那些个馍馍上敷衍地打了个转,点了点头,旋即开口试探道:“的确是早了些,可是今日你们的开张生意?”
伙计奉承道:“确是确是,姑娘是我们今儿个第一位上门客,吉祥如意恭喜发财,都随着姑娘挑!”
得闻此言,沈宛抿着一缕得逞的笑偏头去瞧他:“这可是小哥你说的,这新添了桂花蜜的竹叶团子,今儿个姑娘我三笼屉全要了。”
可怜那小伙计笑意顿时全然凝在脸上,双手也从袖子管中漏出来,不安分地交替摩挲着:“姑娘啊……您这可就难倒咱了,这、这铺子里近几日的竹叶团子,全被另一位爷订了去,咱们师傅又是个倔脾气,绝不肯做第四笼的,您要这团子,咱实在是没法儿哇……”
“什么委屈都叫你们一张嘴先给抢去了,倒显得我们家小姐无事生非了。之前这团子无人问津的时候,还不是我们家三姑娘捧着场子,怎么,如今天上掉下财神爷来,转过脸面就要嫌这旧主顾了?倒也没听见过什么风声,说你们家这小铺子何时有了如此大的排场,够气派的。
菱角见这伙计瞎话张口就编,亦是气不打一处来,更加上大清早未来得及吃早饭就被拖出来,火气更甚,一根手指头恨不能直接戳到那小伙计脸上。
小伙计也是新来不久,当家的嘱咐着的事儿只得照办,却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话,未曾多想便借着由头解释道:“这位姐姐,我听闻呐,这位吴姓的爷,家里头办宴,欢喜着青翠碧绿的颜色,便紧着叫师傅做。又说这点心质朴中不乏风雅,春秋同生,宴要办上足十日,这之后的事儿咱也就不敢跟姐姐打包票了,毕竟咱也就是个跑堂伙计,混口饭吃罢了,还请姐姐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
“絮叨什么新鲜事儿呢,手脚麻利些将东西打点清楚,小爷我好带走!”
像是要应验传闻似的,一锦衣少爷抬脚跨过门槛儿,直朝着三人走来。十五六的小少爷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背脊挺得笔直,下巴略微抬着;身后还藏着个身量矮一些的少年,始终慢两步跟在一侧,袖着一枚暖手炉正垂着脑袋偷瞌睡。那小少爷似乎今儿个心情不错,瞧着店内两位捷足先登的女客,挑了眉毛笑道:“我道怎么今日这懒骨头殷勤起来了,原是有两位小姐,失礼了。”
那眯着瞌睡的少年拿胳膊肘儿捅了锦衣少爷一下:“玉庵,不可如此调笑姑娘家。”
吴弈成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儿:“暄和说得对,我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还望两位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沈宛侧转过身子去瞧那二人,正与那玉庵少爷眼神对上,后者冲她璨然一笑,那眸子里熠熠生辉仿若铺着星辰,似是个好说话的模样:“吴少爷言重了,我也不过是过来买竹叶团子的,既是客,殷勤些便也说得通。可惜无这口福,斗胆问一声少爷家宴办到几时,这团子几时能落入外人的腹中?”
“哦……姑娘原是专程为此事而来。”吴弈成右手握拳敲了一下自个儿的左掌心,了然于胸,“既是姑娘亲自来买,今日我又唐突了姑娘,便让一篮予姑娘,权作赔礼道歉!”
沈宛还未来得及装模作样推脱一番,那名唤暄和的少年又是一肘子捅在吴弈成的后腰上:“玉庵,这宴的糕点数量可是你娘亲自甄选把关的,一时嘴快做了情面,回府有你好受消遣。”旋即抖擞起精神,打了个呵欠冲着沈宛作了揖,“这位姑娘,吴府家宴还需三日,烦请姑娘三日之后再来吧。”
“你们二人取个东西怎地这么磨蹭,先生方才又差着小厮过来催了,咱们早饭的点要去营里的……嗯?”店前传来一声催促,紧接着听得脚步声近至面门,那第三人视线定在沈宛身上,立时弯了眸子,“这么巧,三姑娘也在,咱们又见面了。”
他的眼神朝腰间一扫,见沈宛规整地佩着那枚玉坠子,笑意更浓。
吴弈成听他语气是与这姑娘相识,瞬时像是寻到了救命稻草,伸手便抓着他胳膊道:“成德,你帮我说说好话。”
又附耳小声道:“姑娘家的我可应付不来,我娘那儿我更不行了。本就是为的前些日子闯的祸讨好我娘,这才揽的这跑腿工夫,要叫她知道我出门就惹了个姑娘,还不把我脑袋拧下来!你可得帮帮兄弟。”
纳兰成德微微旋了一下左手的腕子,吴弈成的手便了然地脱开了他的左臂,前者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其将心落到肚子里去:“你先带着暄和去车上再眯一会,此处便由我同三姑娘说情吧。”
吴弈成乐得快些远离这难搞的姑娘,当即应了声,拖着又睡得迷糊的叶暄和往外走,还不忘再对沈三姑娘愧疚地点点头。
菱角瞧着这店内气氛委实有些生变,瞅了瞅那好整以暇的纳兰家公子,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袖子,附耳轻声劝道:“阿宛,这事儿要不就先算了?老爷可之前跟你千叮咛万嘱咐过,咱们同纳兰家的缘分已然尽了,还是绕着些走吧?这墙可硬实,别到时候碰个玉石俱焚。”
沈宛心虚地瞥了瞥自己腰间的那枚坠子,右手颇不自然地探去握住,不想被这眼前的公子哥儿寻了马脚,浑然不觉已全然落入对方眼中。还未等对面再开口说些什么,她便抓着坠子冲了出去,口中赌气似地嚷嚷着“罢了罢了我不要便是了”,徒留纳兰成德旋身瞧着她仓皇落跑的背影落下一声轻笑。
方将叶暄和连抱带推送上马车、自己还未来得及登车的吴弈成讶异地瞧着那一大一小身影慌忙逃窜的身影,满眼钦佩地望向店内立着的好友,冲他比了个大拇哥:“可以啊成德!你何时背着咱们修炼的如此戏法,竟叫嘴巴这么厉害的一个姑娘见着你就跑?欸,不会是……”
纳兰成德收回目光,几步走到车前,抬腿登车:“是如何?”
“没没没,我方才什么都没想着。”吴弈成赶忙摸了摸鼻子掐了话头,“不过成德,那姑娘腰间佩的那枚坠子,我瞧着倒是与你那日诗词会上的头筹奖有些相似啊……咝,那铺子莫非是店大欺客?不是允着独家定制的嘛!待得今日早课下了,午饭时间我便替你讨公道去!”
纳兰成德掀开门帘:“且收收你的闲心罢。今日先生要考的骑射,护具可带齐了?”
“早置办得当了!”吴弈成随口答道,复又不依不饶追问道,“不过成德,那坠子你真就不追究啊……我当真的,这头一名的奖,怎能如此烂大街……诶?成德?!”
叶暄和倚在车壁上,鼻息匀称而绵长,幽幽开口道:“成德,你真就这般叫他自己跑去营内?”
坐在对侧的男子颇为松快地笑了一声:“他废话如此延绵不绝,想来是精力过于旺盛,便就助他暖暖身子,省的等会儿先生考他的时候,叫马儿也嫌弃他心事重重,驮不动这贵公子,摔他个狗啃泥。这若是叫人嘴快传出去了,这京城还有哪户人家的小姐愿意嫁给个草包。”
那打着盹儿的小少爷跟着笑了声,有些畏冷地蜷了蜷身子,道:“在理。”
年底了有些忙,更新频率会不正常一些,望见谅。
叶暄和总算是被我憋出来了……不过这篇文章势必会有很多伏笔,有些东西现在讲出来不太有趣嘿嘿。
《寸心容香》是一篇剧情转折点早已在脑子里蹦跶成熟的文章,可惜在实际的施工过程中,总是有点堵堵的,不太顺畅。希望是好事多磨,能够让我慢慢地花时间去打磨这个故事。
文章先跟着脑洞走,等写完了预计还有一次大修,尽可能将故事贴近历史上的时间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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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买断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