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灵山,内门的去了上峰,外门的不过是住在镇子上,每天还得上山去。剑门的山在最高那座,穿过传送阵就到了。
冷冽的寒风呼啸,拍在山壁上。
昏暗的月光下,姬无夜遥遥地望着小声交谈的两个人,欧阳清溪是跟着贺蓬莱一起回来的,她在贺蓬莱的灵舟后面,两人相隔不过一臂距离。
贺蓬莱叹息着拿出灵石上了传送阵,刺骨的寒意好像钻进衣服里,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打哆嗦。
“师姐冷吗?”欧阳清溪突然隔着自己的衣袖搂住了贺蓬莱:“这样就不冷了,师姐。”
贺蓬莱背对着这边,看不清神色,姬无夜只听她说:“是不冷了。”
内门徒子与外门徒子的命运轨迹再次分岔,前者踏上通往更高境界的上峰之路,而后者则继续在凡尘与仙途间徘徊,每日穿梭于镇子与剑门之间,以不懈的努力追求着心中的道。
也许有些人就此籍籍无名,泯然众人矣。还有些徒子攀上这附近的世家,用金银财物继续求仙问道。还有些就此入俗世一方土地搅弄风云。
在灵山的巍峨之下,剑门作为修仙界的一方圣地,不仅以其高深的剑法闻名遐迩,更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与严格的内外门制度,成为了无数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归宿。
有条件的也可以租一个鹤长老的坐骑们,当然得修为高,灵石丰厚的才行,三块灵石过一趟黑河,太奢侈了。
姬无夜心思沉沉的到了上峰,悬空在黑河上方,山下是一望无际的云雾,更远处还有不少剑门各大洞主的私人领地,不可窥探,以免结怨。
“贺蓬莱。”她唤了一声,想说些什么。欧阳清溪偏了偏头,贺蓬莱突然说:“出发了。”
灵舟一瞬百米,不过眨眼间就看不见了。姬无夜皱眉,心中不快。
她垂头看着脚底下的水流。
脚底下是万丈深渊,凡人攀登不得,几乎了无人烟。只有些凶兽之类的存货,供徒子徒孙们磨炼的。
黑河作为剑门内外隔绝的天然屏障,不仅考验着修士的修为与勇气,更蕴含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危险。
老剑仙不在,一时之间她有些不知道去哪儿。去师傅的秘境里?早待腻了。
鹤长老偷窥她半晌,她正在洞天福地里,舒舒服服的窝在白狐狸的毛茸茸里,拿着茶壶倒茶,她看姬无夜呆呆地,她从法阵传音过去:“今日怎么不去找你师姥去?”
“我师傅很忙,我不租鹤。”姬无夜兜里灵石没得快,怕鹤长老觊觎她先推托了:“我自己御剑过去,不用传送阵,也不租鹤,灵石没了。”
在修真界,灵石是修行不可或缺的资源,每一块都需精打细算。姬无夜深知,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跨越黑河,方能真正磨砺心性与剑意。
她刚想走,鹤长老又道:“今日你怎么不关心那贺蓬莱了?往日好的像一个人,今天怎么了?”
姬无夜面色一僵,淡漠的脸扭曲了一瞬间:“鹤长老浑说什么,我和她不熟。”
提及贺蓬莱,百鹤亲眼见到姬无夜的面上冷漠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心下暗叹,今日的贺蓬莱之于姬无夜,何尝不是昨日的陨落剑修之于自己。
彼之砒霜,乙之蜜糖。失去了才懂得,挚友或者是宿敌的界限本就不清晰。
百鹤仙子丢开茶杯,眼中又看见故人的虚影,她满头银发垂地,强撑着下巴道:“今日黑河风大,你过不去。租一条船摇过去更安全,这孩子,哪值得为了几块灵石这样涉险?”
“……”姬无夜懒得多说,周身灵韵流转,就往黑河对面去了。
一望无际的黑河,对面的群山如同要扑过来,水腥气直接钻入人的鼻孔,姬无夜屏住呼吸。以极快的速度御剑而去,脚下的黑河翻涌着,仿佛要择人而噬。
“今夜的黑河,有一些不平静啊。”她思索着,数了一下兜里的灵石,最终还是想要靠自己渡河。
满头银发的百鹤仙子垂着头,看见一只手伸过来,那上面筋骨分明。没有皮肉,只剩下狰狞,死去的天才,只在别人眼里死了,却活在了她的世界,成了梦魇。
“百鹤……我好疼……救救我……”那人只有一半完好的侧脸,还能看见是昔日的光风霁月的鹤仙君。
鹤仙君那往日严丝合缝的衣襟大开,露出胸前的一点沟渠,上面遍布着蛊虫啃食的腐肉。还有白森森的肋骨。
百鹤看着那么单薄的衣服就这么挂在她身上,心中不知道是怒火还是怨怼。只恨当年动手的不是自己,而是鹤仙君自己杀了自己。
这样恨意没有源头,发泄不出去,才惹来了心魔。
再这样下去,百鹤仙子就要成为一个笑话了,不,早在被师尊贬来看守黑河的时候,就成为一个大笑话了。
师尊,你是不是早就不在意这么平庸的徒儿了?
“哈哈哈……鹤仙君,你该死!都怪你!都怪你!”百鹤站起来,洁白无瑕的面孔都是水珠。潮红的面颊憋着怒火,鼻梁上的小痣越发灼人。
她俯首趴在雕花木椅上,面色苍白身影消瘦纤长。宽大的衣袍在她身上,如同一具骷髅,行尸走肉。“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突破了。”
她周身灵韵乍起,运转不过一刹那,口吐鲜血,身边那个脆弱的虚影若隐若现,口里若有若无地喊着:“好疼…………杀了我……”
“我不会放过你……休想。”百鹤低声道,她的脸扭曲着,大口呼吸。仿佛溺水了似的,按理来说,修仙之人不会喘不过气,身体早就千锤百炼了,哪怕这会儿在黑河里面,也不会很快窒息。
洞府内的一切再次分崩离析,包括那个叫嚷着疼的人影,也再次灰飞烟灭。
“都是假的,鹤仙君啊……死了也不肯放过我……死了也要缠着我。”她放声大笑,嗓子哑了就不断的哭。
“鹤仙君,如果我毁了你的爱徒,你会恨我吗?”她双眼泛红,喃喃自语。
随着姬无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河的尽头,百鹤的情绪如同这翻腾的黑河一般,难以平息。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纷扰的思绪压回心底,但心中的痛楚与恨意却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难以遏制。
她缓缓走出洞天福地,望向那依旧波涛汹涌的黑河,心中五味杂陈。
鹤仙君,光风霁月的鹤仙君,她那胸怀坦荡的一双眼睛,眼里却只有天下苍生,连旁人的恨意也容不下一点。
百鹤望向黑河:“我必须解决这东西,否则,我恐怕真的会被心魔吞噬,彻底沦为笑柄。”
传说中,黑河底下,幽影谷遗址中藏有上古仙人飞升遗留下的传承。尽管那里危机四伏,但对于此刻的她而言,却成了唯一的希望。
她穿过传送阵,到了一处山谷内,这里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奇异声响,让人心生寒意。
但百鹤并未退缩,她深知,只有直面自己的恐惧,才能找到真正的解脱。她一步步深入谷中,直到来到了一片被古老法阵笼罩的空地。
在这片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祭坛,祭坛上刻满了繁复的符文,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祭坛上躺着一具尸首,尸体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腐朽,只剩下那仙君枯瘦如柴的躯壳。
随着百鹤缓缓走近那古老的祭坛,她的心跳与周遭的沉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有任何人找到你,可怜的人。”
百鹤轻声自语,她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却也迅速被四周的寂静吞噬。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张惹人憎恶的脸,指甲划破对方的皮肉,里面却没有鲜血。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手腕用指甲滑了一下,馥郁的灵气流入尸体中。灵韵流转又再次消失,就是一场徒劳。
她的灵韵完全毫无防备地敞开,任由尸体上残存的爆裂魔气涌入体内。起初,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无数的利刃在切割她的灵魂。
这有鹤仙君死的那一天那么痛吗?她不由回忆到那天她的样子。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她竟意外地回想起了鹤仙君逝去的那一日,那份痛楚与此刻相比,竟显得如此遥远而模糊。
这里好像不再是幽暗阴冷的山谷,仙鹤翱翔,云雾缭绕中隐约可见仙宫楼阁,一派祥和之景。
鹤仙君的故居,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在那个春日午后,阳光透过轻纱般的云层,洒落在古老而雅致的庭院之中,万物似乎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她死去的那天,好像是穿着她最常穿的青灰色衣裳,那天她为什么头上戴了自己送她的蓝色发带?
明明是自己最讨厌的颜色,可是她穿起来却显得干净利落。
送她那条发带的那天,是鹤仙君的生日宴上,明明很多人送礼,鹤仙君只收了自己那敷衍的礼物。她还说了一句什么,有些记不清了。
她还记得,鹤仙君脸色冷淡地将那简陋到可笑的蓝色发带收入袖子里,多可笑啊。
宴会上有不少人嘲讽昔年的百鹤,灰扑扑的,卑微的少年却被鹤仙君温和对待。
这发带或许实在简陋得近乎可笑,没有繁复的装饰,也没有昂贵的材质。鹤仙君从没有带过,只有最后一面,她决定杀了她的时候,她带了。
回过神,银发女人低头看了一眼鹤仙君的头发,落在灰尘里,没有主人的灵韵运转,连最基本的除尘术都没了,所以堂堂仙君居然被尘埃覆盖。
如果她没死,怎么会任由尘埃在其仙躯上累积,昔日风采不再,显得格外落寞与凄凉。
她第一次不能无视这具可怜的尸体,她抬脚踢了一脚。尸体硬邦邦的被踹开了很远,她又走过去施法给她清理。
这是鹤仙君啊,怎么能这么脏,十年而已,就好像鹤仙君快要腐烂了一样。她拉了拉嘴角,僵硬的笑了笑。
“我很开心啊,鹤仙君。你输了,活着的人是我,被魔气侵袭的人是你。你憎恶我也没用!你活该。”
谁让你非要救我?你自食恶果啊。她趾高气昂的站在尸首旁边,踩在对方的胸口,越发畅快。“早知道,我每一天都会来看你的。你死了,也没那么可怕嘛,哈哈——”
女人尖利畅快的笑声传出很远,她扭曲的脸显得恐怖而刻薄。
十年光阴,对于修真者而言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此刻的鹤仙君而言,却如同经历了无尽岁月的风霜,让她的仙体几乎要被侵蚀殆尽,这怎能不让百鹤心生舒畅。
这就是活着的人应该享受的,鹤仙君,你死的太早了。她俯下身去,拉住鹤仙君的胳膊,硬生生拖在地上拽着,丝毫不给她体面。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着,地上还拖着一个尸体。
突然,后面的人说:“你为什么不把我抱起来?脏了。”
百鹤无所谓道:“你已经死了,我不想抱着尸体。”
心魔鹤仙君揉了揉鼻子,发丝浮动间露出颧骨上的痣,下巴上的痣也被她不自觉的揉了揉。
行走间,她头上蓝色的发带飘着,青色的衣裳拂过地上僵硬的尸体。鹤仙君无动于衷的漂浮着:“你为什么叫百鹤?”
百鹤烦躁的甩了甩地上的尸体:“闭嘴!”
鹤仙君眨了眨眼:“我不要,我想说话。”
“闭嘴!”百鹤不耐烦道。
“不要,我就要说话。”鹤仙君固执道。
“你就是一个幻觉!不准说话!”百鹤不耐烦地将尸体摔在洞府里,复原法阵缓慢运转着,她扑倒在雕花木床上。
“你累了?还是不高兴。”鹤仙君跟过去,可怜的扯着她的衣袖道:“和我说话,琼枝。”
银发被鹤仙君拽了拽,扑在一件青灰色袍子上的人不耐烦抬头:“疼,别拽头发。”
为什么一个幻觉也慢慢生出自我意识了?鹤仙君是天眷的仙人吗?死了也能给自己添堵。
她挥了挥袖子,本来想把对方再次销毁,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青色的人影只是被她关在洞府外面。
鹤仙君在外面迷茫的转悠:“琼枝……我看不见了。”
天上的云雾遮蔽着这里,她嚷嚷了一会,最后,洞府还是显露出来,门口的禁制没打开,鹤仙君笨头笨脑的冲向门口,又被弹飞,在地上大哭大闹。
百鹤看在眼里,心中愉悦。
“蠢货。”她低声道。
“琼枝…嘿嘿…”鹤仙君见到她笑,傻乎乎的爬起来又过来了,终于进来以后,她冲过来扑倒在床上,去拽百鹤身体下面的青灰色衣服。傻笑道:“我要穿这个!好漂亮!”
扑腾半天,百鹤不耐烦的起身,见她喜滋滋的穿上了,面无表情的看向镜子,心里一慌,居然有些畏惧她回头看向自己。
“琼枝,我穿这个好看吗?”那人笑意满满的转了一圈,看过来,只见百鹤不耐烦的转身出去了。
她甩了甩手,青灰色的衣服却不肯脱下来,鹤仙君往地上一倒开始打滚,她气鼓鼓的嚷嚷道:“琼枝不理我!呜呜!琼枝……呜呜……”
“呜呜……”
百鹤在自己的洞府里看着她在秘境里犯蠢,有些啼笑皆非。她笑骂道:“蠢货。”
黑河汹涌的水流翻涌着,冲击着山壁。
“砰——”
天上狂风怒号,姬无夜苦苦支撑着自己,灵剑剧烈摇晃,连抵御风雨的能力都快失去了。
这条传说中蕴含着无尽神秘与危险的河流,突然变得异常汹涌,水流如巨兽般咆哮着,猛烈地冲击着四周的山壁,仿佛要挣脱天幕中法阵的束缚。
将一切阻挡其前的事物吞噬殆尽。天空中,狂风也加入了这场混乱的盛宴,它们肆意狂舞,卷起漫天风沙。
“可恶!”她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脚底下的一处人间国家,想要冲下去,穿过黑河的水流。
为什么……这条该死的河怎么会突然失控?
姬无夜紧握灵剑,灵力全开,试图在这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稳住身形。
“呃——”好痛,手好痛。她手腕巨震,灵剑嗡嗡响。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灵剑在她的手中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而出,连她自身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无助。
她低声咒骂,目光如炬,扫视着四周。在这危机四伏之际,她的心中却生出一股不屈的意志。
她想到了脚下的那片人间国家,那里的百姓正安宁地生活着,对即将到来的灾难一无所知。
她咬紧牙关,决定如果黑河倒流去凡间,她就会不顾一切,冲入那汹涌的黑河之中,哪怕前路未知,哪怕要面对的是未知的恐惧与危险。
谁知,下一刻水流冲天而起,将空中的青年卷入其中。
天空中路过黑河的不少人也掉了下来,而天空中那些试图通过传送阵逃离此地的修行者,也纷纷遭受波及,纷纷坠落。
宿敌就是宿敌,死了也要添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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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 鹤仙君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