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筱那孩子实在太不听话。”
“不服管教,反正我带不了她。”
“让队里给她另请高明吧。”
胡烽找到岳韶,添油加醋说完事情经过,将郁筱塑造成难以沟通、以自我为中心、且顶撞教练的叛逆运动员。
岳韶听了她的抱怨,思索良久,竟然干脆地说,“好,你别带她了。”
胡烽顺坡下的话被堵回喉咙里,两只小眼珠巴巴盯着岳韶瞧。
剧本不太对吧?
跳水队现在能用而且有时间的教练寥寥无几,下周要比队内赛。
岳韶向来以大局为重,至少应该劝他几句,再替他教训教训郁筱。
结果岳韶二话没说,直接同意他的辞任申请。
“目前呢,跳水女队的现役运动员都有主管教练,暂时没有能给你安排的缺口,你明天去带男队吧。”
“岳教练,我一直带女队,我……”胡烽急了。
男队训练强度大,难度高。而且由于身体差异,正式运动员普遍20岁左右,没有年纪太小的运动员。
血气方刚的愣头小子,远远没有半大姑娘好拿捏,能容忍胡烽作威作福。
而且以胡烽的年龄和资质,有没有本事成为男队教练,有点难说。
“我去男队,郁筱怎么办?”
“没事!”岳韶爽朗的笑笑,“今年赛季快结束了,我手底下唯一的运动员也退役了。我正好闲下来,顺便带带她,等找到合适的新教练再换。”
胡烽彻底无话可说。
岳韶身为国家队总教练,必需主持大局,肯定没办法像其它主管教练那样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可她是岳韶啊!
跳水女队初代大魔王,成为教练后带出三代大满贯选手的岳韶!
岳韶做出决定,甚至没给胡烽留交班时间。
午休结束,她便拿起主管教练工作记录表,写上自己和郁筱的名字。
“筱筱,来。”岳韶对郁筱招招手,说话和和气气,询问她上午做了哪些训练。
郁筱得知自己换了临时主管教练,毫无障碍接受新教练,一条条向她汇报训练进度。
岳韶听罢,皱着眉评价,“这种训练安排,对你来说强度太大。你才14岁,骨骼还没有发育好,尤其是脊椎。要是练出点什么毛病,别说运动生涯,你这辈子都毁了。”
“哦。”郁筱听得一知半解,眼巴巴盯着岳韶瞧。
岳韶问,“你这样练了多久?”
“三个月。”
“从你进国家队开始?”岳韶眉头皱得更深,“我之前看过你的训练记录,并没有发现训练过度的迹象啊。”
“胡教练不写。”郁筱说,“他让我偷偷努力。”
“胡闹!”岳韶气得语气重了些,严肃地叮嘱,“每天的训练量必须如实汇报,我跟委员会才能了解运动员状态。大家都是一个队的,他偷偷摸摸提防谁呢?”
“胡教练说,虽然大家都是国家队的运动员,但金牌只有一个,她们都是我的敌人。”
“敌人?”岳韶只觉得荒谬,反问郁筱,“你怎么想?”
“我没有想法。”
岳韶深深担忧,“所以,你把胡烽的话听进去了?”
“没有。”郁筱摇摇头,“他说的不对。我和其他运动员没有仇,我不认识她们。”
岳韶:……
行吧。
她竟然想从郁筱这里得到情绪反馈,当真痴心妄想。
**
“老头,我要去跳水队。”
殷昌隆冷不丁听见儿子的声音,刚喝入口中的咖啡,全部喷到浅色布艺沙发上。
“咳、咳咳。”殷昌隆拍抚胸口,诧异地看向殷若夏,“小畜生,亚赛都结束了,你还没死心?”
即使呆在家里,殷若夏依旧穿着麻袋外套,又丧又颓,眼睛里充满厌腻。
“你先说有没有办法。”
“进跳水队啊。”殷昌隆考虑几秒,才回答,“我前几天跟体育局的局长吃饭,听说运动员回去还要比什么内部赛,应该能弄到入场资格。”
殷若夏眼睛亮了下,伸进口袋的手,握紧已经被盘到温热的圆形物体。
“所以,你要去跳水队做什么?”殷昌隆心存侥幸,“应该不是去找上次那个小丫头吧?”
“与你无关。”
殷昌隆再次被气到血压飙升,沉声警告道,“能当运动员的小姑娘都不容易。你要只是图个新鲜,就把心思收收,做人善良点吧。”
殷若夏眯了眯眼,没好气地说,“你才善良点。”
“哈?”
“别用你龌龊的思想,玷污我纯粹的……欣赏。”
“噗嗤——!”殷昌隆刚喝进去的咖啡再次喷出来,把另一边沙发也弄脏了。
他养了殷若夏十五年,万万没想到,竟然能从他嘴里听出‘欣赏’两个字。
“笑屁啊!”殷若夏暴躁地瞪了他一眼,“就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跟你说,烦!”
他转过身,大步冲回房间,重重摔上房门。
又一个十米冲刺,将身体扔到床上,从口袋里拿出郁筱给的银牌,捏着吊带晃啊晃。
闪闪发亮的银牌折射灯光,格外耀眼。
仿佛女孩跃下高台时,发尾晶莹的水珠。
殷若夏用力捏紧银牌,想到那天分别时,郁筱邀请他看自己下次比赛,还留了电话号码。
“对了,号码。”殷若夏翻出八位电话号码,第无数次陷入纠结。
要拨吗?
接通以后应该怎么说?
‘你好,我找郁筱。’
万一对方问他是郁筱的什么人呢?
朋友?
哥哥?
难道说救命恩人吗。
殷若夏今天依旧没纠结出头绪,眼睛盯着烂熟于心的号码,瞧了好半晌。
“明天吧。”殷若夏又双叒叕决定‘明天一定’,动动手指准备收起号码。
奈何智能手机太灵敏,微微出汗的手机蹭了下绿色按键。
才过零点几秒,屏幕里出现拨号中的页面。
殷若夏翻身坐起,差点把手机扔过去。
冷静了足足二十多秒,才拿出勇气凑近耳边,说出准备了七八天的开场白。
“你好,我找郁筱。”
电话里响起年轻的女性声音。
“你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殷若夏的表情逐渐凝固。
枉费他前前后后纠结那么多天。
感情这个电话,根本打不通啊!
“喂。”与此同时,郁筱匆忙赶到传达室,接通奶奶打来的电话。
“我在电视里看见你拿牌子,怎么不是金的?”奶奶听见郁筱声音,劈头盖脸质问,“银牌牌才能发几个钱?你这不争气的赔钱丫头。”
郁筱不太在意奶奶说了什么,专注聆听通话背景中,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思绪渐渐放空。
“你的奖金发到哪里去啦?”奶奶没听到郁筱的回答,刻意提高声调,“问你话呢!”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们队里谁发钱,我非要好好问他!”奶奶语气特别凶,“当初说把你送到体育队有钱拿,转眼都十年了,钱呢?”
郁筱依旧毫无波动,“不知道。”
“你给我听好,最迟明天,必须把钱弄回来!”奶奶命令道,“你哥要买新手机,就是大家都在用的苹果十几。明天我见不到钱,你就不要在体育队呆了。收拾收拾跟你爸出海去,每天多少挣个三五十块。”
奶奶口中的‘你哥’,并不是郁筱的亲哥哥。
而是大伯的儿子,郁家唯一传宗接代的‘香火’。
郁筱老家在相当偏远的沿海渔村,家里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
奶奶原本有五个孩子,前两个因为是女儿,刚出生就被送走了。当地思想落后,认为只有儿子才能光宗耀祖,生女儿是不吉利的。
郁筱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幺子,从小被两个哥哥欺负,总是吃不饱穿不暖,导致身体孱弱发育迟缓。成年后离开家乡外出打工,认识同样身子骨不好的郁筱母亲。情投意合准备结婚时,却遭到奶奶强烈反对。
理由是母亲太瘦小,不好生养。
后来父亲坚持跟母亲结婚,带她一起出海打渔,为了给她美好的未来。
某次出海时,遇到风浪汹涌。当时怀孕七个月的母亲受到惊吓,突然有早产迹象。
送到医院时,腹中一对龙凤胎只活下来一个。而且产妇身体不好,以后没办法再生育。
母亲还因此落下病根,必须仔细休养好生照顾。
从郁筱能听懂人话起,奶奶经常指着妈妈鼻子骂她是个灾星,要让郁家断子绝孙。父亲听不下去,无论去哪都带着母亲。
可惜郁筱年纪太小,不方便带上渔船。被迫留在爷爷奶奶身边,成为奶奶的出气筒,还有堂兄欺凌折磨的对象。
直到四岁那年,教练看中她游泳天赋,把郁筱带到体育队。为此,还被迫给了奶奶一笔钱。
“喂,你听到了吗?”奶奶粗声粗气质问。
“嗯。”郁筱收回思绪,平静地总结,“他需要钱。”
“你既然知道,就……”
“让他出海,每天多少挣个三五十。”
“不行!”奶奶立刻拒绝,“你堂哥才20岁,哪吃得了出海的苦?”
“哦。”郁筱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评价道,“他不吃苦,没有钱很合理。”
“呸!你别跟我装糊涂,故意气我呢?我要钱,要钱!”
“我没有装糊涂。”郁筱慢吞吞说,“我没有。”
电话那端,奶奶满口脏话,愤怒地辱骂郁筱。
传达室大叔听不下去,“挂了吧,以后你奶奶打来电话,我就说你不在训练基地。”
郁筱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看着大叔,直到那端主动挂断。
“没关系。”郁筱放下听筒,淡淡说,“我喜欢听。”
她离开那片海太久太久,只能通过电话,听听生养自己的海域。
大叔:???
这孩子居然喜欢被骂?
郁筱离开传达室,正要回训练区,途中遇到一个低着头原地打转的熟人。
郁筱非常贴心,绕过蒋洺澜打转的区域,以免打扰她。
“哎,郁筱!”蒋洺澜来来回回好几圈,终于等到郁筱。
她一抬头,才发现人差点从眼皮底下溜走。
“嗯。”
郁筱停下脚步。
“那个,你……”蒋洺澜没话找话,结结巴巴问,“亚赛最后的动作,臂立那个……怎么练的?”
郁筱诚实地回答,“资料室有分解教程。”
“是、是啊。”蒋洺澜当然知道有分解教程!
她好歹练了十三年跳水,难道看不懂教程吗?
郁筱盯着她变幻莫测的脸看了会,总算察觉到什么,悠悠问,“需要我示范……”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