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升,邹诚捧着刀在都督府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带着两条酸疼的手臂回到了敛风院,他站在正房外长吁出一口气:“少帅,属下回来了。”
“进。”
卧房的门虚掩着,邹诚推门走进,发现闻人决已然起身,一双沉黑如墨的眼睛正看向门口。邹诚站定之后,那双眼睛仍然直直盯着他身后的门,确定只有他一个人时,闻人决才移开目光。
邹诚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几分失望,他从小跟随在闻人决身边,哪怕那张脸上只有微末的情绪,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等着某个人。
邹诚躬身回话:“属下已经遵照少帅的吩咐,将钟姑娘受伤的缘由传遍了府中上下。”见闻人决依旧平静,邹诚顿了顿继续说:“太夫人那边也知悉此事,长公主现下应是回蘅芜院了。”
听到那个在意的人,闻人决终于看向邹诚,眼神微动。邹诚自然知晓闻人决想听什么,可他绞尽脑汁回想,方才在太夫人的院子里,长公主自始至终一身冷漠,只与他说了那么一句话,还是关于是否惩治下人的,后来他奔走在府中各处,并没有遇见她。
“长公主……这两日您受伤,她定然十分忧心……”邹诚就快要编不下去了,冷不防瞥见昨日沈宜安送来的箱子,他灵机一动指着箱子说道:“公主虽然无暇来看您,但她昨日给您带了礼物。”
邹诚捧着箱子来到闻人决面前,脑中这才回想起长公主的叮嘱,都怪他自己蠢,这箱子里哪来的礼物,想想待会儿闻人决打开箱子,里头全是几个陌生男人的画像,邹诚头皮发麻,连忙缩手,可惜还是晚了,闻人决已经咔哒一声打开了箱子。
邹诚一脸心虚:“公主送来这些,是想让您早日恢复记忆……”
他说着抬头,却见闻人决紧盯着箱子的一角。邹诚凑过头去,发现角落里有一条红色的挂绳,他用手指勾了一下绳子,另一端沉甸甸的,竟是系着一枚玉扣,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这定是长公主给您的……”邹诚话未说完,玉扣已经被闻人决伸手夺过,他手指摩擦着玉扣光滑的表面,眸光微闪。
邹诚其实不知晓这玉扣的来历,而且他心里觉得若是长公主送的,应当不至于如此寒酸地窝在箱子角落里,看起来更像是被主人丢弃的。不过这些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尤其是在看见自家少帅那满眼的惊喜之后。
闻人决将平安扣戴上,藏进里衣中,正贴在胸前,那一丝温润的凉意让他想起沈宜安的手,顿时觉得有些热。
昨日那句话似乎惹她不快了,所以她才不来看他。想到这里,闻人决心底生出一丝懊丧,他记忆全无,并不知道两人以前如何相处,更不知怎样哄她。
闻人决想了许久,待玉扣彻底被胸口的温度驱走了凉意,他才问道:“她……喜欢什么?”
他发现自己对沈宜安这个人一无所知,除了记得她的模样,记得她的名字,其余关于她的一切都像是藏在雾中,半点也看不分明。病急乱投医,这两日他身边只有邹诚,也只能朝他询问。
长公主喜欢什么?邹诚愣住,心想那些诗词曲赋,附庸风雅之物算不算?从前他家少帅不是没想过投其所好,奈何寻遍了京都得来的古籍,也抵不上那个人随手写的一本诗集。邹城还记得,那本古籍被他家少帅拿回来,扔在书房里垫了桌角,现如今怕是还在。
想到那个令自家主子情路坎坷的人,邹诚脸色有些灰暗:“属下不知,不如等您养好伤,去问问公主?”
闻人决察觉他神色有异,却想不通原因,是以没再问,只点了点头,拿起箱子中的画像翻看起来。
邹诚松了一口气,心道可算是蒙混过去了,若是少帅巴巴地去回礼,怕是又要被长公主伤了心。长公主什么都好,只是心里装着别人……
表姑娘被大都督当做刺客刺伤,这事在府里一经传开,下人们看待这位表姑娘便有些微妙了。根据邹副将所说,当时大都督正熟睡,表姑娘进了寝房,还差点将热汤洒在了大都督身上,大都督睡梦中依旧警醒,这才不小心用刀刺伤了表姑娘。
本来都是一家人,不该如此计较,谁知这表姑娘回去之后隐瞒实情,太夫人身边的嬷嬷又传错了话,导致太夫人把这事归咎到长公主头上,让府中下人议论了长公主大半日。公主宽容,未曾怪责府中下人,他们自然感念,相比之下,这钟家表姑娘就有些不像话了,哪有未嫁姑娘趁人睡着就进人家寝房的,虽说是表兄妹,也该知道避嫌才是,事后又支支吾吾的,害得谣言传开,他们这些下人险些受罚。
公主嫁进都督府之后,他们担心这位主母规矩严苛,说不定犯点小错也会被从重责罚。因此常常想着若是大都督娶的是钟家表姑娘就好了,表姑娘和善温柔,待他们这些下人也好,而公主是天家贵女,身份尊贵,定然不好伺候……
如今一看,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像表姑娘这般小家子气的,确实配不上他们大都督。公主出身高贵,虽是冷漠了些,可脾气宽和,显然比表姑娘更适合做都督府的主母。
这些话下人不敢说出口,可当钟月荷伤好之后在府中走动的时候,却明显感觉身边变得冷清了。那些曾经讨好恭维她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纷纷不见了。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偷偷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尤其在她靠近敛风院的时候,那些人面对她时没什么反应,背地里却会朝她撇嘴。
他们在瞧不起她。
钟月荷意识到这一点,根本不能接受,这些低贱的下人,凭什么?那些带着臆测的目光无处不在,她几乎是跑着回了自己的住处,连着几日,除了给闻人太夫人请安,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闻人太夫人上回虽然恼了钟月荷,可这姑娘毕竟是她带大的,闻人决自幼跟着闻人烈上战场,家里便只有钟月荷陪着她,跟亲生的女儿也没什么分别。
这些日子钟月荷面对着她的冷脸,依旧伺候的尽心,慢慢的,她心里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反而怨怪公主多事。她问起此事,公主解释两句也就算了,偏要闹得满人皆知,甚至还哄得她的儿子为此出头,要知道,从前闻人决可是从来不管这些杂事的。
闻人太夫人每次去看闻人决时,他都记不得自己这个娘,而且只要说沈宜安一句不好,便立刻冷下脸,无声地下逐客令,她心里堵着气,这几日也很少往敛风院去了。
“她到底给我儿下什么**汤了?”闻人太夫人自言自语。
冯嬷嬷出去换茶,回来便听见太夫人的话,接口道:“太夫人,大都督回来半个月了,眼见伤都好利索了,怎的记忆半点不见恢复呢?”
闻人太夫人接过茶吹了一下,心不在焉地说:“我哪知道?裴老闻名京都,薛太医是他的高徒,治了半个月,愣是没有半点效果。”
冯嬷嬷犹豫再三,终于说出口:“会不会……薛太医是宫里太后娘娘派来的,裴老先生也是纪王带来的,这其中……”
闻人太夫人顺着她的话想下去,慌得茶杯都拿不稳:“你说,皇家终于忍不住要对决儿下手了,她们是要害我儿子!”
冯嬷嬷一哆嗦,连忙跪下:“老奴多嘴,太夫人恕罪。”
闻人太夫人摇头,让她起身:“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赶紧出府一趟,把城西的孙大夫请来,别走正门,免得叫公主的人发现。”
青槐院请了大夫,还从都督府后门偷偷地带进来,莲香觉得此事有蹊跷,一大早便禀报给沈宜安。
“也不见厨房煎药,太夫人今早还叫了两碗炖肉,吃多了出来消食呢,奴婢撞见了,她气色好极了,一点也不像是病了。”
冉姑姑问:“会不会是钟家表姑娘生病了?”
莲香语带讥诮:“是生了见不得光的病,不过这病大夫可治不了。”
沈宜安正画着一幅春景图,闻言搁下笔,说道:“是有些不寻常。”
莲香点头:“就是,若有人病了,为何不请大夫走正门,非要偷偷摸摸的。”
沈宜安沉吟片刻,说道:“再叫人盯着吧,把那个大夫的住处记下来,让陈惊仔细查一查。”
陈惊是她嫁进都督府时带来的护卫,平日都在前院候命,只有她出行时才会跟着。沈宜安前世甚少理会府中的人和事,结果吃了一个大亏,不明不白的死了。如今她想好好活下去,自然不能再做个不听不看的傻子,是以平常就让莲香留意着府中的动静,这才会发现闻人太夫人的奇怪举动。
莲香得了吩咐便去找陈惊了,沈宜安接着画那幅春景图,冉姑姑看了她几眼,忍不住说:“公主,您画了好些时候了,要不歇歇眼睛出去走走?”
沈宜安顿住,说:“也好,我记得咱们院子里的梨花开了。”
她说罢便往外走,冉姑姑跟在后头小声抱怨:“好端端地看什么梨花?寓意不好,敛风院里桃花开得正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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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