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予义熟谙机械警察的判定界限,只弄掉了伏尔特的几颗牙。
机械警察很快因为伤情微弱,放过了秦予义。
中央庭院拉起了警戒线,机械警察开始打扫清理现场。
一列机械警察在一动不动的魁偶身边围成一圈儿,一群眼冒红蓝光的铁皮调查着另一个报废的铁皮。
秦予义抬眼皮看了一眼封闭的驾驶舱,眼神中有些深意。
旁边秦子鹦又哈欠连天,秦予义揉了揉他妹妹的头,背对着秦子鹦蹲了下来。
秦子鹦立刻意会,趴上她哥的后背,兄妹俩远离过来围观现场的人群,徒步回了家。
等秦予义回家洗掉污染液后,他换了身衣服,乘着夜深返回中央庭院。
机械警察连影儿都不见,只剩满地狼藉。
夜风有点冷,周围硝烟味没散干净,秦予义穿了件带兜卫衣,双手抄兜,仰头看魁偶。
大家伙脑袋歪向一边,前板被划了一长道触目惊心的刀痕,能源核心的位置破了个大洞,边缘还冒着黏腻腥臭的黑色污染液。
秦予义对这种污染并不陌生,自从种梦公司开发了梦阈作为提取能源的场所,这种物质就很常见。
尤其是他们城市管理很差劲的下城区。
种梦公司是这么解释的:它们是提取能量过程中产生的负面杂质。
在梦阈中,这种杂质往往表现为梦魇一样的怪物。
但是在现实世界,它们则会变为这种恶心黏稠的实体。
目前人们对这种东西的了解有限,没人知道污染物是否对人体有隐性伤害。
秦予义揣着兜,在冷风中缩着肩膀,围魁偶转了一圈儿,在机甲背后停下脚步。
他盯着魁偶颈椎,眼珠一错不错,慢慢蹙起眉。
之前打不开的驾驶舱,现在居然开着舱门?
他双掌相对,手心搓暖了点,慢慢握上冰冷的维修梯扶杆,登上平台,进到驾驶舱内部。
驾驶舱里面像是被炮轰过一样凌乱,天花顶板掉得东一块西一块,红的黑的蓝的连接线纵横交错,机甲可视窗和操作台蒙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最凄凉的是驾驶舱正中间,体感平台。
体感平台是驾驶舱内最重要的装置,只要驾驶员站上圆形黑色平台,旁边密封性很好的圆柱形复合玻璃通道就会立刻关闭,在操作间内释放“循环气体”。
无论是哪一种机型的机甲,要想实现机甲驾驶员与机甲连接,则必须通过“循环气体”,建立神经回路,才能实现人与机械的同步。
然而魁偶现在的驾驶舱内部,圆柱形的玻璃通道上方已经断裂,斜着倒塌向一旁。
合并战争结束后,种梦公司开启了梦能源的时代,机甲、纷争、炮火……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有人说过,机甲已死。
和平时代,不需要这种凶猛的武器,也不需要手沾血腥的机甲驾驶员。
寒风中,秦予义拉高了外套拉链,下半张脸藏在立起来的领子里,看不清表情。
“呜叽。”
一声奇怪的动静在这安静的空间尤为突兀。
秦予义扫了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掉了块铁皮的操作台角落缝隙。
他跨过挡在脚前的障碍,伸出长指,把那叽叽乱叫的小东西捉了出来。
入手光滑,关节灵活,脑袋上有两只耳朵,脚下……是四个轮子。
“汪!”
小东西趴在地上,扬起脑袋冲秦予义叫了一声,脸是扁的,电子屏,占据屏幕的是一张很萌的狗脸。
秦予义:“……”
他知道,每个机甲都会配备一个机甲助手。
从刚才与魁偶交手,他就发现了,魁偶的行动,是由高智能系统托管控制的。
他就是为了这个控制系统而来,打算把它带回去看看。
只是他没想到,魁偶的机甲助手,会是一只机械狗。
“汪呜。”机械狗头歪了歪,电子屏倏地一闪,狗脸消失,只剩一行红色小字。
【电量不足】
僵了两秒,秦予义叹了口气,弯下腰从破烂废墟里拎出机械狗,带它回家充电。
折腾了一晚,秦予义勉强睡了两小时,六点一到,他的生物钟立刻激活,双眼一睁,清醒过来。
家里静悄悄的。
秦子鹦还在她的房间睡觉。
秦予义开始了每日的例行动作:先拉开窗帘,对着外面灰扑扑的钢筋水泥穹顶打了个哈欠,手臂举过头顶,拉伸了一下胳膊,衣摆随动作向上抽起,露出了一截有着结实的人鱼线的腰腹。
随后转身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拽出两片吐司,丢进平底锅里,顺手打着燃气,又从一黑色塑料袋里摸出杨姨送他的鸡蛋,放水龙头底下仔细洗干净。
闻见面包麦香气,看见边缘有点焦,他便取出长筷,夹起烤干的面包装进盘中。
与此同时,他左手顺便提起油壶往锅里倒,平底锅一刻都没闲下来,一枚硬币大小的油迹晕开往锅边缘铺。面包落在盘中时,他已经单手打了鸡蛋,蛋清裹着蛋黄滑下去,锅里瞬间响起滋滋的声音。
两片面包加煎鸡蛋。
这是秦子鹦的早饭。
收拾完,顺手将装了早餐的盘子丢到餐桌上,他推开秦子鹦的卧室,叫她起床上学。
秦子鹦卧室窗帘拉了一半,她睡觉不老实,踢开被子,还在闭眼做梦,口中嘟囔着什么。
早上七点整,下城区的街道会在这时统一亮灯,模拟白昼。
百褶窗帘只遮住了上半张窗户,人造光线从下边打进来,正好照在秦子鹦的脸上,她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被强光这么一照,眼还闭着,脸已经皱成了包子褶。
秦予义站在床边看了一会。
他弯下腰,闯入窗外白光的照射范围,那冷硬的光线遇上他的发丝,一瞬间柔软了下来,让他的头发看上去不是纯黑色。
额前垂落的发丝透出一点低饱和的灰褐。
他伸手,食指拇指合起来,温和地垂眼,手上却用力,狠捏了一把秦子鹦的鼻子。
“唔!”呼吸被掐住,秦子鹦瞬间睁开眼,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转着。
“起来。”秦予义不漏痕迹松开手,“上学了。”
见人叫醒了,他打算离开,可收回手的时候,擦到了秦子鹦的嘴角,手上沾到了湿乎乎的口水。
“啧。”秦予义扯了扯嘴角,反手抹在秦子鹦的被面上。
“你干嘛啊!”秦子鹦起床气没散,看见她哥嫌弃她口水,扬着大嗓门就嚷嚷起来。“把我被子都弄脏了。”
“你又不洗。”
“但我盖啊!”
“你下次自己洗。”
“好狠心,白.嫖童工还不给钱。”
秦予义一听,额角跳了跳。
这半句不离钱的财迷劲儿跟谁学的?
他想了想,走出去,把门掩上,打算让秦子鹦换衣服。可还没等他反手推门,一道灰影飞速从他脚边窜了进去。
“哇,是小狗狗!”秦子鹦惊喜地喊出声,“你终于捡好东西回来了。”
“汪汪!”
秦予义一回头,只见机甲助手顶着个狗脸扑在秦子鹦怀里蹭。那玩意儿的轮子踩在被面上,粉底白花被面上留了四条清晰的泥痕。
秦予义:“。”
他昨晚忘记给那机械狗擦轮子了。
十分钟不到,秦子鹦收拾完自己,口里嚷着上学来不及了,抓起桌上两片夹鸡蛋的面包就往屋外冲。
机甲助手充满电,精神百倍,正蹲在玄关欢快地摇它那根天线尾巴。
秦子鹦甩掉拖鞋,趁着弯腰换鞋的空档,一把捞起机甲助手。
“咱给它起个名字吧,我第一次养狗。”
“随便。”秦予义正在秦子鹦卧室拆她脏了的被套,一听秦子鹦的话,担心儿童教育做不到位,给人孩子造成认知偏差,又补了一句。
“这不是真狗。”
“我知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阿丽老师给我们放过**宠物照片。”
“不过就算是机械的也挺稀罕。”秦子鹦乐得脸上开花,“我今天要带它去学校,给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看看。”
卧室里浮尘乱飞,秦予义憋着气没说话。他独自跟被套搏斗了半天,都没把被芯和被套扯开。
这一刻,他甚至在怀疑秦子鹦是什么钛合金钻头转世,睡个觉都能把被套里的被芯扭成一股麻花。
等他好不容易抱着要洗的一坨布料走出卧室,秦子鹦已经抓着早餐夹着狗,砰一声响,毛毛躁躁关了防盗门。
门口动静响了没两步,又响起抱怨。
听上去,像是秦子鹦咬了一大口早餐,嚼了两下不满意,声音含糊。
“又不放盐啊!”
路过厨房门口,看见台面上的空盐罐,才想起来忘记买盐的秦予义:“……”
离八点还有四十多分钟,出门还早,他决定把被套先洗了。
钻进狭小的卫生间,他从盥洗池底下捞了个大盆,再拽过一根软管,往里面灌着冷水。
他蹲在盆旁边,看水哗哗从管口冲出来,盆里水位渐渐上涨。
冷水自带的寒气在从盆里往上冒,扑在秦予义的脸上,凉得他两边颧骨有点发冷。
这时,他左腕上的通讯手环响了。他拧上水龙头,看了一眼来讯人,接通,顺手将浮起的被套往水里按了按。
那边背景声很吵,他已经听习惯了。
“老黎。”
叫了一声对面人的名字,对方为了盖过背景音,扯着嗓门大喊:
“你清理师资格证没下来,光有通知书不行,人家要的是毕业生,最起码还得有机甲驾驶证。不过,这年头谁还考机甲啊,那玩意儿早淘汰了。”
“我知道了。”秦予义手上没闲着,就着洗衣液,逮着脏污的地方一顿猛搓。
老黎还没说完,他是中间人,跟秦予义很熟,这几年没少给他介绍活。
“上次说那事你到底干不干?就那个,种梦公司的,商觉。”通讯那头,老黎似乎抽了口烟,弹了弹烟灰,补充道,“给个准信儿。”
“不要。”秦予义搓着沾了泥巴的被角,“麻烦。”
“嘶——”老黎又吸了口,声音里的惋惜藏都藏不住,“他太大方了,你真不再考虑考虑?要不是他点名要年轻的,都没你什么事,我早上了。”
“你伪造个年龄还来得及,反正你有门路。”
老黎嗤笑一声:“在种梦公司面前搞这个,就是在关公面前舞大刀,自寻死路。”
秦予义没说话,埋头洗被单。
老黎那边还在忽悠他接下通感委托:“说实话,你一男人,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跟人连通感又不是跟人领结婚证,干吗扭扭捏捏放不开?你想想,这连通感又妨碍不着手脚上的动作,说白了就当个线上兼|职,根本占用不了你多少时间。而且估计人家老板也是第一回找这种委托,根本不了解行情,一出手就是三千通用币,不是按月啊,是计时,一个小时三千!”
“你不是缺钱吗?”老黎夸张地吸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秦予义静默了会儿。
一个小时三千通用币,比他一天打工加起来的日结都要高三倍。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他干咽了一口,手下洗被单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我一会儿还得去爬手脚架砌墙,一直到十二点才会吃饭。中午休息时间,我要干临时维修,一点半回工地,下午五点骑车送同城。晚上八点得在查莱特夫人的超市卸货,必须准时,一分钟都不能耽搁。九点半,去杨氏砂锅兼职炒饭,今晚十一点,得抽空跑腿替房东去收个房租。”
陈述完今天的行程,他顿了下:
“如果我接了他的委托,连接了通感,人家大老板整天跟着我打工,这合适吗?”
“嘶——”老黎吸了口凉气,“我觉得不成。”
“不成,不成不成……”老黎那边一连说了好几个否定词,“你好歹有点追求行吗?马上都是大学生了,比这下城区的人高精尖了几百倍,还做那低端业务,这不纯属浪费你的才能吗?”
“你要是接下委托,直接让老板规划你的行程,没准还能给你机会进种梦公司工作呢。”老黎给他画着大饼,“这以后,直接人生赢家,一步到位!”
秦予义拧干被套,站起来,对折两下,抖展。
他有些不经意地问道:“这委托是面向全社会公开发起的?”
老黎一愣,没反应过来秦予义问这话的意思,如实地回:“对啊。”
“到今天已经过了一周?”
“是啊。”。
秦予义走到阳台,把被单搭在衣架上,拽平,洗干净的被套看不出一丝褶皱。
他将字咬得极为缓慢,轻声问道:“如果这活儿真那么好,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人接呢?”
老黎那边沉默了片刻,一拍大腿,喃喃复述道:
“是啊……怎么就没人呢?”
成功把老黎的注意力带跑偏,秦予义看了眼时间,按掉通讯手环。
“不聊了,走了。”
临了出门,他提上门边的随身大包,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是租的房子,面积不大,年头也久,粉刷的墙面微微发黄。但窗外亮堂的白光照进屋内,客厅的墙上贴着几幅秦子鹦的蜡笔画,玻璃茶几面搁着几支没收回去笔尖的按动笔,家里还有些许洗衣液干净的清香。
他转身出门,垂眼看见手环,那条和老黎的通讯记录,还在狭窄的屏幕上置着顶。
商觉那事报酬丰厚,硬说他不感兴趣肯定是骗人的。
但是……
他回想着老黎口中的那句话——
接下委托后,他得让对方规划自己的行程。
秦予义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彻底断掉了接下委托的想法。
他现在做的事打的工,都是自己决定的,主导权在他的手中。
他没有必要为了钱,让别人控制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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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下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