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予义顶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肩膀,在旋鸥公寓楼下,靠着红砖墙壁,用黑沉沉的目光扫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路面上出现了很多八小时工作制的下班人。这些深蓝色制服的人们不自觉避开了秦予义的眼神,他们被公寓门前这一身红色工装的人盯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滴滴——
一辆锃明发亮的宽敞黑色汽车从街道尽头行驶而来,附近百米都能听见它的动静。
汽车不断用喇叭催促着道路上的行人避让。人们像被催赶的羊群,纷纷往旁边让开。
等那辆车稳稳地在公寓门口停下时,秦予义已经不声不响离开了原地。
商觉下了车,渐渐昏沉的天色反常地留下了一片霞云,彩色的夕阳斜晕照在商觉身上,那身和旁人颜色一致的工作制服不免染上些许绚丽的色泽,让人移不开视线。
颈上缠的一圈白色纱布让他多出了一丝冷峻而又脆弱的气质。
虽然这种气质是他刻意为之的。但还是骗过了不少人的眼睛。
尤其是路易斯公爵。
少年公爵显然和商觉度过了一个很愉悦的下午。
分别的时候,路易斯摇下车窗,脸上红红的,像一只被拔掉尖锐指甲,驯化完毕的宠物。
“明天见。”路易斯放软了声调,毫无保留地说,“明天我会给你讲更多,包括我是怎么把那两个恶心的仆人推进河里的。”
“那一定非常有趣。”商觉不太走心地顺着公爵话附和道。又伸手替公爵挡了一下刺眼的夕阳光线。掌下投了一片阴影,全部盖在路易斯的脸上。
路易斯很是受用,心满意足地和商觉告别。
商觉在转身走入公寓的一刹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他压低了眉头,微微蹙着,呼吸不稳。这些微小的细节表露出他此刻的心情绝不宁静。
他一步一步登上楼梯,忽然,在他登上三楼时,有一只手猛地从旁边的墙角伸出来,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以一种强悍不容拒绝的力道,拽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去。
砰的一声。
那人将他推进屋内,按着后背,反剪他的双手,将他压在门上。
借着惯性,重重关上了门。
商觉被堵得动弹不得。微微一愣,正要张口提醒对方小心动作,别再撕裂伤口。
却感觉身后那人骤然靠得极近,带着深沉怒意的呼吸,单手指尖撬开了他的双唇,将一枚冰冷的小物件抵上了他的舌尖。
丝毫不给他半点开口说话的机会。
商觉的舌尖箍进了金属圈里,一瞬间判断出了这是什么东西,不再试图说话,只是含着它,用柔软的舌面托着。
“这枚戒指的含义是什么?”他听见秦予义在自己身后这样低声问着。
“就算是为了情报也好,计划也好……就算只是身份扮演……你顶着拥有伴侣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秦予义声音中含着一丝危险的气息,靠在商觉耳边,吐息温热,尽数落在他的颈边。
双手动弹不得,商觉情急之下只好用牙齿咬出铂金戒圈,衔在唇间,让秦予义放开自己。
不料这个动作却让秦予义更生气了。
他以为商觉是真的不在乎这些,怒极反笑。右手擒着商觉的双手,把他带到窗边,迫使他靠坐在窗台边缘,推开了那半扇本就关不严实的窗户。
窗外的汽车引擎声和寒风一同灌了进来。
商觉失去平衡,只能向后仰去,半截身子都悬在外面,距地面将近十米,像悬崖边缘岌岌可危的一株植物。
秦予义改抓住商觉的衣领,手臂青筋绷紧,逼对方只能用双手牢牢攀住自己的胳膊。
“车已经走了。”秦予义不带任何感情起伏地陈述道。
商觉也不甘示弱地吐掉口中戒圈,金属掉落在地砖上发出干脆利落的响声。
“你不是在因为公爵而生气吧?”
商觉极富穿透力的目光凝在秦予义脸上,戳穿了秦予义的心中所想。
此时此刻,商觉颈边的纱布也被烈风吹乱,在二人的动作中散开,随风吹落,向屋内扬去。
“是啊。”秦予义目光停留在商觉侧颈的伤口上,骤然咬紧牙关,一眨不眨。
那处伤口虽然短,却非常深,秦予义一眼认出那是锐器割出来的,离致命的动脉仅不过毫米之差。
“我在气……你以身犯险。”
秦予义眸色沉沉,毫不掩饰地承认了。
“你明知道这副身体不是生物机械体,却还这么为所欲为……”
他伸出拇指,越过衣领的界限,摩挲了一下商觉颈侧的皮肤,切齿地愤声说着:
“你总是拿自己的命当赌注。”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商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格外认真。他反手撑着窗台边缘,调整姿势,用双腿夹在秦予义的腰侧,借力支撑,挺直了上半身。
他效仿秦予义的动作,宛如两头受伤的野兽相互舔舐伤口那样,轻轻碰了碰秦予义肩上的烧伤。
“你不是也一样。”
商觉微张开唇,视线越过秦予义的肩膀,定在孤零零躺在地面的戒指上,苦笑了一下。
“我们是同一类人,都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寒风不再那么狂肆,满天瑞霭。一部分霞光分散进他们屋内,光斑打在地上,将那枚金属照得璀璨炫目。
他直起身坐在窗边,两人的身体靠得很近,这回反倒是秦予义被商觉的四肢圈在了怀中。
两人彼此传递的体温取代了刮进屋内的冷空气。
商觉揽住秦予义的脊背,抚摸着对方瘦得有些嶙峋的肩胛,回想他离开诊室前,秦予义分享给他的痛觉,心脏密密匝匝地泛起酸胀。
“你真下得去手。”商觉忍不住皱眉呢喃,“疼死了。”
由于商觉是坐在窗台边缘,他们之间存在高度差。秦予义仰头去看商觉背光的脸,看清了对方藏在阴影里的表情,心头一震,声音顿时就哑了。
“你不是不怕疼吗?”
商觉垂着眼皮看他,诚实地告知:
“可是心脏会难过。”
商觉从未用带有委屈的语气对他说过话,这一声,听得秦予义心跳砰砰加速。
他飞快地舔了下干燥的嘴唇,错开目光,有些紧张地向窗外看去。
外面恰好飞过一只鸟。
划过云霞,划过暮色,仿佛向这颗星球另一端,太阳升起的方位飞去。
秦予义:“我想快点离开这里了。”
秦予义松开商觉的衣领,双手也按上了窗台边缘,离商觉的手只有几寸的距离。
“有什么办法能最快搞定一切,告诉我。”
“我想快点完成任务,带着秦子鹦,一起出去。”
商觉听见秦予义提出的要求,微微一顿。
他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秦予义通红的耳垂,在轻笑中告诉秦予义。
“那就陪我……”
“做奥德拉德克最穷凶极恶的思想犯吧。”
-
在奥德拉德克的第二晚,秦予义再次出现在葛尓·金火车头酒馆,不过这次不是一个人。
他们沿着铁轨抵达酒馆时,天色已经变得薄黑。
一进门,诗人正在最前面的吧台,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和老伦理家争执着什么。
“我敢肯定绝对是你记错了,女王是劳伦兹家族的旁支,绝对不是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科学家。”诗人大声嚷着。
老伦理家冲他摆手,掷地有声地给出反驳:“如果不是科学家,她怎么制造的原型机?”
“不是,绝对不是!”诗人找不出证据反驳,只能一个劲儿否认。“你这老糊涂,肯定记错了!”
“你才糊涂,怕不是写诗把你脑子都写傻了!你这个人怎么完全不讲逻辑道理?”老伦理家拍着桌子。
“五年前女王用原型机宣布奥德拉德克彻底与世隔绝,全城的人都有目共睹,我看你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嘿,罗弗!”酒馆老板葛尓·金敲了敲诗人面前的桌子,又拍了拍老伦理家艾萨尔的肩膀,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葛尓·金在中间调和着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女王既可以是劳伦兹家族的旁支,也可以是一个女科学家。”
“不可能!”
“不可能!”
诗人和老伦理家齐声朝葛尓·金喊道,两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固执。
“在这种时候你们倒是有默契。”葛尓·金大娘撇了嘴,朝一旁翻了个白眼。
这么一瞥,她刚好看见两个身高腿长的年轻人进门,眼睛一亮。
“嘿,外邦人,这位就是你的伴侣?”她热情地向秦予义打招呼。“上次停电,他直接带你离开了,我们都没有怎么说上话。”
秦予义抿了下嘴唇,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诗人和老伦理家停下争吵,向二人看去。
酒馆里的客人还是那几位面熟的,他们的目光也齐齐落在秦予义和商觉身上。
“你们可真般配。”南锡毫不吝啬地夸赞出声。
商觉看向那个名叫南锡的短发女人,颔首微笑,对她表达谢意。
“欢迎你们。”葛尓·金为他们呈上两杯黄油啤酒,爽朗地笑出声,“你们已经是火车头酒馆的熟客了。”
“要是能留到零点一起跳舞就会变得更熟了。”小赖子萨拉卢见缝插针道。
“你就只知道跳舞。”葛尓·金笑骂了一句萨拉卢,她让诗人起来让开位置,把吧台留给秦予义和商觉。
“今天应该是你们第一次在奥德拉德克工作吧?”葛尓·金用一块白布旋转擦着玻璃杯,充满好奇地问这两个外邦人,“说说体验,感觉怎么样?”
“和你们在外面是不是完全不同?”
“酒的味道很好。”商觉仰头一口气将葛尓·金给他的黄油啤酒喝尽。先真心实意地赞许了酒馆老板,在葛尓·金的脸上看见满足的笑容后,又将问题抛回给了对方。
“您觉得呢?”商觉看着啤酒杯边缘残留的泡沫,问出一个选择题。
“比起之前在外面的生活,您猜想我们是应该感到轻松自由,还是辛苦艰难?”
乍一看商觉的问题有些无稽之谈,但秦予义却明白商觉的用意。他在用这种看似无关的问题,获取这里的人对奥德拉德克工作制度的真实想法。
“嗯……”葛尓·金思考片刻,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只是摇了摇头,迷茫地说,“我不知道。”
“不过我猜,应该各有一半吧。”葛尓·金圆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迟疑,“肯定会有你们满意的地方吧,不然你们也不会从外面逃进这里。”
“但肯定也没想象中那么好。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人人都清楚。”南锡接过葛尓·金的话,不屑地撇撇嘴。
“真理日报上刊登的宣传只是宣传,除非是女王的狂热信徒,不然没几个普通人会认同那些鬼话。”
“就算他们把外面的世界描绘得再可怕,这块原野也不是纯粹的极乐之地。”
“没错。”萨拉卢攀在火车里的长直椅背上,补充道,“要是天天都像报纸上说得那么幸福,我们为什么还要喝酒买醉,跳舞发泄?”
“靠贬低外面,树立假想敌营造的繁荣假象。”南锡拨了拨自己的短发,和酒馆里的熟客们相互看一眼,缓缓说出大家的共识,“永远只是假象。”
商觉听完他们的话,难得愣了半晌,目光定定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我应该早点来这里的。”
他的声音很微弱,只有旁边的秦予义听见了。
同一时刻,萨拉卢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在车厢内大声喊了起来。
“下雪了!”
艾萨尔用苍老的声音感叹着:“又快到年底了啊。”
“日子过得真快,我感觉离上次下雪好像没过多久。”南锡面朝窗户说着。
“喂,外邦人,你们进来奥德拉德克之前,外面也下雪了吗?”葛尓·金饶有兴趣地向秦予义和商觉发问。
秦予义闭了下眼,用力回想。
可他在那一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如同幻觉一样,已经不太清晰了。
他看向商觉,希望商觉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料商觉只是点了点吧台大理石台面,若有所思道:
“奥德拉德克比外面多出来一个小时……”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酒馆里的奥德拉德克人全部没了声响。
众人的表情如出一致,皆是睁大了眼睛,目光空洞,像是某种机械性的程序设定,无比同步地对准商觉。
秦予义注意到这种变化,心里一紧。
这是第二次了。
每当他们谈到某种话题的时候,这些奥德拉德克人都会变得突然沉默。
商觉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说完他后半句话。
“……这里的时间,能跟外界对得上吗?”
商觉点了诗人和老伦理家的名字,朝二人笑了笑,说道:“罗弗和艾萨尔之前争论的时候也提到过,这里是五年前开始封闭的。”
“可外面已经是2069年了。”
商觉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的真理日报,伸出长指,将它展开,点着上面的出版时间。
“但这里还写着2064。”
米娜桑,我仔细想了想,打算调整一下更新频率,周更两万,每周一把一周的量一次性放出来。
这样的创作节奏会让我没有那么着急,可以有专心沉浸学习的时间,也是对作品的负责。
毕竟这本书越到后期会越难写,尤其是cp中的一方要杀掉另一方这种感情梗,如何妥善地解决这个矛盾,又不能be,是这段关系最核心的问题。而这本书的已经将这段关系放置在一个宏大命题上,如果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用一个投机取巧的方式解决这段矛盾,未免会落入流俗的境地。
小说不止有故事,情节、笔力、节奏、场域的设置都得耗费大量的心血才行。也正是因为此,一味地赶进度恐怕达不到我的预期目标,所以秉着对作品负责的原则,更新频率为周更一次两万,感谢大家的包容和理解。(鞠躬)(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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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极乐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