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立志拯救末世 第21章 第 21 章

2017年2月4日 锦州城西主干路

虽说海口是夸下了，可真到了跟谢温情单独相处的时候，李团圆才发现自己有点怵这小孩。这孩子不笑，也不说话，实在被烦得狠了，才肯很不耐烦地施舍一个眼神。

东川派来帮忙的人叫小梨，是个深受个人崇拜主义毒害的青年知识分子，聊天时最常用的开头是“季先生说”。不过许是觉得首都寒地蛮族，不配聆听季先生教诲，他便索性不大聊天了。

负责开车的是首都的弟兄，年过四十了，瞧着总是精神不济，木讷讷的不爱开口。想必他多少是有几分自知之明，在自我介绍环节就自暴自弃道：“大伙都管我叫哑巴，你们就这么叫吧。”

此后他当真不再说话，李团圆找他攀谈，他就按照某种节奏隔一会儿嗯一声，像个不太聪明的人机。

李团圆也自暴自弃地想，也许每个话痨都是注定要落进哑巴堆里的。这是报应。

李团圆是个内心很怂的话痨，别人不说话，他就不好意思说话。于是最终也被同化成了哑巴。

四个哑巴一路无言地沿着主干路前进着。

谢温情一动不动地盯着车窗外看，像只小巧玲珑的雕塑似的。他在想哥哥，可是哥哥与他之间的联系随着距离拉远愈发淡薄。

这令人烦躁。

…………

车在一处偏僻的小别墅前停了下来。小别墅前面又圈了一小块地，拿洋气的栅栏围了一圈做花园。

“这就是那个，简大姐标出来的高感染地区？”李团圆很紧张地用气声问：“要，要上吗？”

“上你个头。”小梨怒其不争地用气声骂他：“季先生说只要保证装置正常运转，那些藤条自然不会攻击我们。”

哑巴用气声嗯了一下。

谢温情当下只觉得车里的空气都变蠢了，泄愤似的砰一下打开车门，跳下座位，头也不回地往那小花园里走。

李团圆生怕他出什么好歹，连忙跟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扑腾着下了车，追了过去：“哎哎哎你慢点呀，这里头都标注了，可危险呢！”

啊，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谢温情不无遗憾地想，要是哥哥在的话，至少就会有个人告诉这群蠢货——知道危险的话，就别大摇大摆地把车一路开到敌人家门口啊？

司机哑巴刚刚甚至还在精益求精地倒车，把车停进了别墅前用白线框出的车位里。

没关系，谢温情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这群人的死活跟自己也没关系。

李团圆见喊不住他，当下急得便要上手把人往回拖。谢温情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轻巧地侧身躲过李团圆魔爪，不大情愿地开口解释：“这里面已经没东西了。”

李团圆的动作僵在了半空，愣愣地重复道：“没东西了？”

“季先生说，这附近的豌豆苗应该都已经换过位置了。”小梨手上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探测器，四下里挥动手臂：“咱们也就是来观测一下残局，收集收集情报。”

李团圆怒目而视：“你刚才怎么不说！”

小梨理直气壮：“你又没问。”

谢温情没了干扰，当下便笔直走进了这方园圃。有朱红的鲜花盛开于脚下，湿润的新鲜泥土存在被翻动过的明显痕迹。谢温情伸手试探着压了压土层，就有鲜血从缝隙里被压榨出来。

津州陷落为死城少说也有一年多了，除了近期进城的首都东川两路人马，哪里还有活物可供鲜血？

可是谢温情记得很清楚，他们的车队没有经过这里。就算死人，血也不会凭空流动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小花园里来。

而东川的则更不必说，显然是做了完全准备才进的城。有季沉在，那群人恐怕连豌豆苗长什么样都没机会见。

那么答案就很清晰了。

是感染体令血液流通。流通到哪里去？

谢温情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空气中泥土混着血腥气息，津州城宛如一只巨大的活物，把他、把所有人吞在腹中。

扑通。扑通。

他听见津州的心跳声。

怪物汲取血液，血液当向心脏流通。

“这里离心脏很近了，才会有那么多血渗出地面。”拥有一头棕发的娇艳少女亭亭玉立，发尾点缀着朱红的花：“你们运气很好呢。”

谢温情闻声回头看她。她就有些不好意思般地，抬手扶了扶自己那副大到吓人的、裂纹明显的墨镜。

谢温情认出了她，不止他认出了她。李团圆声音颤抖，下意识就握住了枪柄：“……简大姐？你是简？”

“啊呀，我今年才十八岁耶，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呢？”简有些不满地、有些遗憾地叹息：“本来再活三天就还能过十九岁的生日啊……不管怎么说，都还远远没到要被称为大姐的程度吧？”

哑巴沉默地举枪，小梨还没搞清楚情况：“你说的是哪个简？画地图那个吗？不是说她已经死了？”

“死”。

简被这个无足轻重的字眼刺痛了。她恼怒地抬手，哑巴的枪声几乎在同时响起。然而枪炸膛了，细小的藤蔓被烧成灰烬，混着哑巴的血，悉悉索索从枪管里落下来。

反击的机会转瞬即逝。豌豆苗破土而出，在瞬间把所有人自脚底至头顶困得严严实实。除了谢温情。

“从前活着的时候，我总在想，瞎了又怎样呢？至少我活着。”

病毒自伤口侵入身体，哑巴失声惨叫。他被裹挟在厚厚的藤蔓里，飞快地转化为怪物们的同类。他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纹路爬上手，爬到脚——他在最后一刻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勉强挣脱出一只手来，低吼着将匕首深深刺入自己的头颅。

“不这么告诉自己，我就活不下去。”

哑巴的尸体透出不正常的死黑色，指尖生长出狰狞尖锐的指甲。可他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可我真想活下去啊，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你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李团圆惊恐地问她：“我看见了，我们都看见了，你变成了藤蔓做的感染体啊！可，可是……”

“感染体怎么会说话呢？怎么会思考呢？”

哑巴站了起来。他以怪物的身份重新站起来，开口说话：“我还活着。”

简满足地微笑起来。

“是啊，我还活着。我很高兴我还活着，再活三天我还能过个生日，再活一年我就能满二十岁。”

小梨咬着牙，引爆了捆在腰间的微型炸药。捆在身上的藤蔓溃败了一瞬间，他在这瞬间里向天空打出一发耀目的信号弹。新生的藤蔓很快顺着他腰间的伤口钻进肉去，简满怀着喜悦与怜悯接纳新生的同类。

“现在我所感受到的这份情感是什么？”简仰头直视那刺目的光球，喃喃自语：“是我活着的证据吗？”

“我不认为你活着。”谢温情皱眉道：“我只看见你的尸体站在这里。”

“那么我是什么？”简不高兴地反问他：“会说话的尸体吗？我不完全是‘简’，就不能算是活着的吗？”

谢温情沉默下去。

“何况你有什么余地讥讽别人？”简乘胜追击，咄咄逼人：“混在人群里久了，就当真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吗？”

谢温情是个上不了户口的异能，是只替哥哥盛放力量的花瓶。等时候到了，他就该乖乖地变成一滩死掉的碎片，把瓶子里的东西还给哥哥。

“我是来找你的。”简放缓了语气，轻声道：“要不要到我、到我们这边来？”

“你的生日是几号？”小梨掏出了随身的备忘录，期待道：“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到时候还可以一起过生日。”

哑巴赞同地嗯了一声。

“跟我走吧。”简伸出她白皙细腻的手，邀请道：“人类迟早会杀了你，干嘛还要为他们效力？你不想活着吗？不如跟我们走吧。”

“别听他们的！”李团圆撕心裂肺地大喊道：“跑！谢温情！快跑啊！”

“快跑啊！！！”

谢温情如梦初醒，转身向李团圆望去。他发动了异能，令李团圆身上紧缚的藤蔓如潮水般褪去。

李团圆刚一得了自由，立刻就朝着谢温情冲了过去。他没敢再尝试开枪，而是掏出匕首气势汹汹地逼退了简，然后一把拽过谢温情的手就开始逃跑。

小梨和哑巴支着胳膊冷眼旁观。

他们的车仍然稳妥地安置在停车位里，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可李团圆还记得那些无孔不入的细小藤蔓，无声无息间爬满了首都队伍的车，爬进了哑巴的枪管里。因此他看都没看那辆车，沿着来时的路狂奔。

他嫌谢温情腿短跑得慢，就把人扛在肩上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能有这么大力气，谢温情对他来说那么轻，他轻易地就能跑出那么远去。

谢温情不声不响地伏在他肩头，脸色苍白，额角渗透出细密的汗珠。

等到彻底把那片人血浇筑的小花园甩在了视野尽头之外，确认没有任何怪物或是植物追上来，李团圆才一下子脱了力，瘫坐下来大口喘气。

谢温情开始仔细观察他，眼神里带着新奇。李团圆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问了句怎么了。

“没怎么。”谢温情很快恢复了原本的状态，淡淡道：“休息够了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