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息公子朱灭江。”——《丹阳行记·穆王三年》
王子加不知道那日因自己的问题而起的,父母之间的暗流涌动究竟如何结局,只知晓第二日待她再去找唐姬时,一切都犹如往常。见状,她也不敢再多问些什么。
只是王子加总觉得楚王商臣在那时提及若敖氏,应当是若有所指的,可惜她不知其中内幕,从而无法明了他言语中的真意。
时光便在等待中一日一日的过去。很快,秋色渐尽,虽然郢都少有冰雪,但确实是已近冬时了。
灭江的消息前些日子已传回郢都,军队的行进却并没有这么快。王子加自收到消息那日开始,便一得闲暇,即至城门外等候大军归来。
宫城之外的内城多为国人所居,城门内外看似身份相差巨大,实则仍旧有一些血缘关系,尤其是内城围绕宫城的位置,血缘甚至很近,只是宫城外的居者未有爵位罢了。
既然大家都有或多或少的血缘关系,便没有那么多身份上的拘谨。当王子加频繁的出现,引起居住在那附近之人的注意后,终于有一日,一名老妪上前与她攀谈起来。
“小姑娘这是在等人?”老妪笑眯眯地问道。她应是年纪很大了,一笑连皱纹都缩到了一起。在如今这个光景下,毫无疑问算是高寿。
王子加也秉持着对长者的尊重,点了点头回答道:“伐江的大军快要回来了。”
老妪闻言眼睛亮了一亮:“我也是在等孙子回来,听说这次是大胜呢。这一去也有好几个月,一定吃了不少苦,回来就给他好好补补。马上过冬了,今年应当不会有战事了,刚好他出发之前正与城东一个姓任的小姑娘相看着,云梦之会认识的,感情不错,此次回来大概便能定了亲事……”
老妪絮絮叨叨了许久,这般日常的对话着实很少出现在王子加身边,颇让她感到新奇。
突然,老妪问道:“小姑娘是不是在等情郎啊。”她的笑容里有几分促狭,但更多的是温暖的祝福,“不然何必日日在此等候。”
“……不,是我兄长。”王子加不知道旁人居然会这样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回复道。
老妪没有对她的回答作出什么评价,只是笑了笑,又再次唠起了家常。王子加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时不时还应和两声。
她出城时大约是正午刚过,如今日头已有些偏西,她得在黄昏之前回去,便打断了老妪的家常:“不好意思啊婆婆,我要回去了。”
“啊……是我太唠叨了,小姑娘不觉得我讨嫌便好。”老妪露出些许后悔的神色,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便听得不远处有一男子大声喊了起来。
“大军班师了!”这句话便顿时便被口耳相传,内城一片嘈杂。
如今这个时间,大军归来后怕是要先驻扎在城外,待明日再去宗庙行祭礼。祭礼结束后才论功行赏。王子加在心里合计了一番,便与老妪告别,赶了回去。
没想到刚回到院子,就被唐姬赶了出去:“去王子旅那边,知道你惦记久了。”
“他怎么不与大军在一处?”王子加大为惊讶,随即心头涌上一阵恐慌,“他是受伤了?伤得重吗?我这就过去。”
她匆匆忙忙就跑去了王子旅的住所。
虽然理智上她知晓若是王子旅伤重,唐姬必不会这般气定神闲。但是不见到人,她始终是放不下心来。
“旅!”人还未至,声音已经传入了王子旅的院子。
她顺利地得到了回应。
“这里!”王子旅答道,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
王子加放下心来,快步走了进来。远远地便通过敞开的屋门看到半卧着的王子旅,不禁皱了皱眉。
“不冷吗?”她走进屋子,边质问,边把门窗都关紧,“受伤了还这么不知轻重。”
王子旅乐于看到妹妹关心他,笑着说道:“小伤,明日我便能打死一只虎。”
他的里衣只穿了一半,露出尚且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身躯,其上已经带了一些伤痕。伤痕大都已经结疤,唯有肩上依然是个创口,敷着一些草药。
看清这些的一瞬间王子加心头一痛,有些冷,还有些后怕,嘴上却不饶人:“我看你还是伤得太轻,才这么放肆。”
她伸手又去摸了下创口附近发红的肌肤,声音有些颤抖:“疼不疼啊……”
虽然王子加努力去忍耐了,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但是王子旅是什么人,他对妹妹堪称了如指掌,赶忙用完好的那只手拉住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腕,从自己身上拿开。
“真的没事。”他强调,甚至从堆成一堆的外衣里摸出王子加送给他的龟甲,放进刚才被他松开的手心里,“别哭,你成功保护我了。”
王子加白他一眼,又重新把龟甲塞到他手里:“谁哭了,你别乱说。你以后还要出征,还要受伤,难道我每次都要为你哭?那我的眼泪也太廉价了罢。”
“是是,我们楚国高贵美丽的王女,怎么能为一个男人流眼泪。”王子旅应和道,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真是……你算什么男人,还是个孩童。”王子加无奈地看着他小声反驳,又忍不住抱怨道,“父王居然让你去给息公作戎右。”
王子旅挺了挺胸膛:“喏,这可都是男人的象征。”他身体的确结实了不少,但距离斗克黄都尚有一段距离,更别说一个成年男子。
兄妹二人笑闹了一阵,天色便渐渐晚了,王子加准备离去。她为王子旅翻出了些厚实的衣物和被褥,警告道:“晚上不许开窗。注意伤口不要把药蹭掉。明天我不一定有时间来,会有人来叮嘱你喝药……”
还未待她说完,王子旅便满脸复杂地打断她:“好的,你快回去吧。”他压低声音,也不知到底是想不想被王子加听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我亲娘。”
王子加当然是听到了,她顿时抬起手要去抽一下王子旅的大腿,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抓住。
“放宽心,我可是未来的楚王,可不会死在战场上。”
他低声又道:“明年的目标是蓼国,父王已经计划好了。你可不能每次都这么大反应啊。”
王子旅叹了口气。
就如王子旅所告知的那样,在安稳地度过一个冬日之后,他的生活又再次忙碌起来。倒并非是战事已起——目前还处于战前的准备阶段,而是楚王商臣给儿子找了新的麻烦,教导他的两个弟弟。
两个孩子目前才五岁,正是狗不爱人也嫌的年纪。王子旅试图教他们一些当年斗谷于菟教导他的内容,但最终失败地承认自己实在没有斗谷于菟的耐心。
“真不知晓子文当年是如何忍受我们两个的。”
一日黄昏,王子旅终于忍不住主动进了唐姬的院子,跟王子加抱怨道。
王子加这些日子都很少外出,因为唐姬大约是在冬日里染了风寒,始终不曾大好。唐姬本也算不上是个好脾气的人,身体不适便更导致了她的心情不虞,些微小事便能让她大发雷霆。
虽不至于轻易便要了身边臣妾的性命,对他们来说却也称得上是无妄之灾。
最终的结果便是王子加和仲姬这些日子都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了唐姬身上,尽量让旁人远着些她。
“教导弟弟总比出征简单。”王子加说着风凉话,“还是说你怕给自己培养出一个竞争对手?”
王子旅作不屑状:“我怕什么,两个小孩子而已。”
他捶了捶自己这几日闷在屋里都有些僵硬了的身躯,对王子加感慨道:“说实话,我觉得出征比教导他们简单许多。和他们在一起,我会一直自我怀疑。”
王子加一巴掌落在他之前受伤的地方:“你知足吧。这总不会要了你的命。”
“上战场通常也不会要了我的命。”王子旅嘴硬道,“你答应了如果我被俘回来赎我的。”
更重的一巴掌落了下来,王子加眼中点燃了熊熊怒火:“你活着我可以去赎你,但是兵戈无眼,你死了呢?何况你不是想当楚王吗?楚人不能有被俘的王,更不会有死了的王!”
王子旅伸手摸了摸自己肩上已经基本愈合的伤口,那是一道箭矢的贯穿伤。即使子朱身为主帅,他的车驾并未没有真正地与敌方交战,身在战场依然会受到牵连。妹妹说的其实是对的,但她实在是太在意他的性命了。
这对她不好。
并不是没有死于战场的楚王,这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一个好的归宿。
“怎么没有死了的王,父王以前的不都是。”王子旅故意曲解妹妹的话。
这人怎么就非要惹她生气,王子加有些气急败坏:“所以他们都是先王!”
“加。”王子旅突然放软声音,“我又要走了。去六国。”
王子加猛地抬头看他:“不是蓼国?”
“六国叛乱,归于东夷,这是无视楚的尊严,令尹成大心已经准备出发了。可能等平叛之后会有其他将领再去蓼国。”王子旅答道。
“但每一战我都会去。你总会习惯的。”
“……”王子加沉默半晌,终究只是道,“一路保重。”
“你也是。”
上一章补了1k字。这章又补了1k字,我没救了。
此时还是纯洁的兄妹情……本来不出意外的话一直都会是。
注释:
【息公子朱】断句是息公/子朱,息是个地名,息夫人的那个息。楚灭息后在其地置县,其长官称息公。这样被灭的小国成为中央直属的县,楚国有不少。历史上记载的第一个县是权县,年代比目前早个一百来年。
修了一个重**ug,源于鲁国纪年和楚国纪年换算错了,导致私设事件和史书事件的时间发生了错位。
将【芈加和随公子宝订婚】的时间改成了九岁,即穆王二年,公元前624年。此前相关内容一并替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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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