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的山,总是雾蒙蒙的,雨水顺着黑瓦往下淌,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井家低矮的土屋里,弥漫着柴火烟和潮湿泥土的味道。
早饭桌上,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谷糊糊,配一小碟咸萝卜干。唯一的水煮蛋,被母亲剥好,稳稳放在了弟弟井小宝的碗里。
十岁的井小宝吃得满嘴油光,八岁的大妹井招娣和六岁的小妹井来娣眼巴巴看着,咽着口水,低头小口喝着糊糊。
十四岁的井汀寒坐在门槛上,捧着自己那碗糊糊,眼睛却黏在堂屋角落那张瘸腿破桌子上。
那上面摊着一本厚厚的书,封面卷了边,印着一个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察侧影。
如果你合上书,就会发现这本书,书名是《刑侦档案揭秘》,而这本让井汀寒魂牵梦萦的书,是昨天班里新来的转校生,说话像城里人一样好听的洛染看他好看,送给他看的。
他还记得洛染走到他旁边坐下,看到他第一眼就在说:“我的天在这里还能看到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啊。”
井汀寒被夸的莫名其妙,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弯腰说了声谢谢。
他其实一直是老师心中公认的好学生,但当洛染下课从书包里掏出这本刑侦的书时,他还是没忍住和她一起看了起来,也是在那天,这本书到了他手上。
他看得入了迷,书里抽丝剥茧寻找真相的故事,那些为了正义无畏的身影,像一颗火种,掉进了他心里。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活法,不是为了把好东西都让给弟弟,而是为了守护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阿寒,发啥子呆,快吃,吃完去喂猪,别忘了劈柴,”父亲井大山的吆喝声带着疲惫,把他拽回现实,“你弟弟没洗澡的柴火了。”
“晓得了,爸。”井汀寒赶紧扒拉完碗里糊糊,咸萝卜干留给了妹妹。
他走到桌边,手指珍惜地拂过书封面,才小心合上,塞进洗得发白的旧书包。
这书,他想多看几遍。
此后的日子,这本书成了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放牛的山坡,砍柴的树林,借着灶膛微弱的火光,他贪婪地读着,书里的世界让他暂时忘记饥饿,忘记弟弟碗里的鸡蛋,忘记爸爸妈妈摸向弟弟头顶的手。
他梦想着有一天,也能穿上那身笔挺的制服,目光如炬,洞悉真相。
然而,现实是沉重的磨盘。
他初中刚念完,家里的担子压弯了父亲的腰。
弟弟小宝要上好小学,妹妹们也要花钱,油灯昏暗的晚上,父亲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背佝偻得像座小山。
“阿寒...你这名字还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读过书的人起的呢,”父亲的声音干涩,“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条件,家里...供不起了。”
井汀寒看着父亲,想要说话,喉咙却像是含了块秤砣,一句话都说不来。
最终井父叹了口气,还是说了那句:“你大,是大哥得帮家里扛担子,学,咱们就不上了吧...”
井汀寒的心猛地一颤,浑身上下像掉进冰窟窿。
身后传来母亲的哭泣声,在这样混沌的时刻,他脑子里想的不是辍学后要怎么办,而是为什么明明有他了,还要生弟弟,可他问不出口。
他看着父亲沟壑纵横的脸,母亲偷偷抹泪的样子,弟弟懵懂的眼睛和妹妹们瘦小的身影,喉咙像被堵住。
书里那些警察的身影,瞬间变得遥不可及。
最终的最终,他默默点头,把翻得起毛边的《刑侦档案揭秘》,用一块干净破布仔细包好,藏在了床铺底下最深的稻草里。
几天后,他背着小行囊,里面只有两件换洗衣服和母亲塞的几个煮鸡蛋,跟着同村远房表叔,坐上了气味混杂的长途汽车,离开了困住他的大山,一头扎进繁华冰冷的H市。
H市的天空,灰蒙蒙的。
井汀寒的第一份工,在嘈杂喧闹的电子厂流水线上,像个机器人重复同一个动作,一站十几个小时。震耳欲聋的机器声刺得耳朵疼,焊锡和塑料味熏得人头晕。
他住的地方,是城中村木板隔出的小单间,月租七百。房间小得只放得下单人床和破柜子。厨房是过道里落满油污的小煤炉,厕所是公用的,又小又破,门关不严,还老是停水停电。
夏天闷热像蒸笼,冬天冷风飕飕钻进来,也算是各种意义上的夏暖冬凉了。
他每个月拼死拼活,能拿到五千块左右的工钱,发薪日,是他最忙的时候。
跑到邮局,填好汇款单,小心翼翼点出四千块,汇回老家,剩下的一千块,是他在H市一个月的活命钱。
交房租水电,吃饭,买最便宜的牙膏肥皂。中午啃冷馒头,晚上煮清水挂面,滴点酱油,拌点老干妈,但就这么攒,他有了钱买手机,有了钱买电话卡。
他努力跟着电视新闻学普通话,一张嘴还是常惹工友哄笑,让他更沉默。
夜深人静,躺在硬板床上,听着隔壁咳嗽和巷子里的狗叫,他才偷偷拿出手机,翻看存下的警察图片,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轻轻跳动。
日子像生锈的齿轮,沉重而缓慢。直到一天,下工早的工友拉他去个地方开眼。
一个灯光昏暗的直播间里,一个染黄头发的年轻人又唱又跳,打赏礼物刷得飞起。
“看到没,这比厂里拧螺丝强!唱唱歌跳跳舞就能挣钱!”工友指着屏幕:“你长得好看,白白净净的,试试?”
井汀寒看着滚动的打赏数字,心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
他嗓子好,山里放牛时唱山歌能传老远,或许....这也是条路?
他用省下的钱,买了最便宜的手机支架和二手麦克风。
没声卡,没补光灯,就在转不开身的小出租屋里,用手机开了播。
甚至就连网名都是土到不行的:山里娃阿寒。
第一次直播,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对着镜头话说不利索,口音浓重。
稀稀拉拉几个观众,因为主播名字好奇地点进来。
-我是一朵孤独的玫瑰:主播说话好逗!
-孤独的伤:主播长得好好看啊,主播会干什么啊?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那几个人羞涩的笑:“我会唱歌,你们听吗?”
-孤独的伤:来两句听听
井汀寒咽了口口水,开嗓时有些走调,但顺利的开了口,唱了首老家的山歌,他的歌声清亮质朴,穿透劣质麦克风。
弹幕静了一下,然后有人刷:
-孤独的伤:哇!声音好听!
-念北:再来一首!
慢慢地,人多了。
越来越多人关注他,大家喜欢听他唱歌,喜欢他笨拙的真诚。
有次直播,有人起哄。
-小猫还乱跑吗?:主播跳个舞呗!
井汀寒脸涨红,他哪会跳舞,但看到屏幕上有人刷了小礼物,心一横,豁出去了。
他站起来,在小屋可怜的空地上,僵硬地摆动手脚,动作笨拙得四肢像刚安上去的,同手同脚。
那滑稽又认真的样子,被观众截图录屏发到了网上。
谁也没想到,这段“四肢僵硬的山里娃跳舞”切片,配上他天籁般的歌声,竟然爆词条了。
从此,“山里娃阿寒”的直播间开播就有几万人在线观看。
她们一边刷“哈哈哈笑死”,一边惊叹“这嗓子被天使吻过吧?”,一边疯狂刷礼物,帮井汀寒在打PK时获胜。
井汀寒看着后台想都不敢想的收入,手都在抖。
他不再是流水线上沉默的“小井”,是几万粉丝的主播“阿寒”。
他搬出又小又破还爱停水停电的出租屋,租了有独立卫生间,带小阳台的一居室,干净明亮,有真正的厨房。
他给家里寄的钱更多了,土坯房翻新成砖瓦房,弟弟上了县里最好初中,妹妹们有了新书包,父母电话里的声音,第一次充满扬眉吐气的喜悦。
生活似乎好了。
他唱歌越来越好,跳舞依旧不协调,粉丝就爱看他“努力营业”的笨拙样,戏称“四肢僵硬的人性音响”。
直播间礼物不断,PK胜率高,井汀寒也努力学标准普通话互动,但是一激动,口音还是会无意识蹦出来。
每次一说方言,弹幕就一片“哈哈哈阿寒可爱!”。
然而,高强度的直播,昼夜颠倒,为维持人气拼命,像看不见的蛀虫啃噬健康。直播前常随便扒拉几口外卖或不吃,睡眠不足,黑眼圈重,嗓子经常不舒服,抽屉里常备润喉糖。
这天晚上,他感觉特别糟。
下午开始,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疼,咽口水像刀割,脑袋昏沉,像灌了铅。
他摸了摸额头,有点烫,他想下午取快递淋了点雨,可能着凉了。
超管提醒他开播了,他打开直播看着电脑屏幕上滚动的粉丝催促弹幕:
-孤独的伤:阿寒!开播啦!
-小堡:等你的天籁之音!
-孤独的根号三:今天PK谁?干翻他们!
还有不断刷新的礼物提示。
他知道请假肯定是不行,今天有重要PK,对手强,粉丝期待很久。
停播一天,人气掉,收入少,家里前几天打电话,弟弟想报补习班....
他咬牙,拧开冰水灌下去,喉咙刺痛带来片刻麻木,对着麦克风,强挤出笑容,声音沙哑:“咳...家人们,不好意思,有点小感冒,不过没事!咱们开始!今晚,必须拿下!”
PK战鼓音效响起。
对手是跳舞厉害的女主播,粉丝基数大,两边礼物刷得飞起,弹幕眼花缭乱,井汀寒感觉心脏在胸腔狂跳,不是因为激动,是莫名的慌乱和憋闷。
嗓子越来越疼,像火烧,他强撑着唱歌,一首接一首,高音部分吃力,带着破音。
-孤独的根号三:阿寒嗓子不舒服就别唱高音了!
-抱抱猫猫:心疼阿寒,休息吧?
-恋寒:不行,对面追上来了!家人们礼物刷起来!守护阿寒!
看着关心鼓励的弹幕,看着对面攀升的血条,井汀寒倔劲儿上来,他想,不能辜负粉丝,不能输!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进去,肺里拉扯着疼。
“最后一首歌!拼了!”他哑着嗓子吼,点开激烈舞曲,“赢了...咳咳...赢了主播给大家跳新学的舞!”
音乐炸响,他猛地站起。
眩晕感袭来,眼前发黑,他伸手扶住桌子才没倒,他甩甩头,想把眩晕甩出去。
直播间炫目灯光刺眼,滚动的弹幕模糊成晃动的色块,井汀寒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着节拍扭动。
四肢僵硬不听使唤,像生锈的机器关节,每个动作无比沉重,抬手牵扯酸痛的肌肉和闷痛的胸口。
汗水像开闸洪水涌出,浸透单薄T恤,黏糊糊贴在背上胸前,他大口喘气,喉咙拉风箱似的嗬嗬响,每次呼吸带着灼痛。
视野边缘闪烁白点,心跳声在耳朵里轰鸣,盖过震耳音乐。
跳到一半,井汀寒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灯光、弹幕、声音,被无形大手抽走,变成无边黑暗死寂。
他忽然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搞...搞哪样...” 意识消失前,似乎听到喉咙挤出模糊音节,还有视线里他的手胡乱挥舞想抓桌沿。
“哐当——”
是塑料水杯被带倒摔到地上的声音。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紧接着,是身体砸在冰冷水泥地上,像湿透沙包从高处坠落。他蜷缩着,无意识抽搐几下,喉咙挤出最后微弱如叹息的嗬嗬声,彻底没了动静。
电脑屏幕上,绚烂礼物特效不知疲倦炸开,胜利的金色横幅展开。
粉丝弹幕疯狂滚动:
-孤独的根号三:赢了!我们赢了!
-抱抱猫猫:阿寒牛逼!
-玫瑰:舞呢?阿寒快跳!
-性感**母蟑螂:主播怎么了?画面不动了?
-爱寒:阿寒?别吓我们!
跳跃光影,滚动的欢呼疑问,在他失去焦距而空洞放大的瞳孔里无声闪烁熄灭。
方寸屏幕外,这间不再狭小破旧,有独立卫浴阳台的出租屋,空调无声送冷风。
窗外,H市霓虹闪烁流淌,屋内,水杯里的水散落水泥地,反射屏幕幽光,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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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是从最深的海底缓慢上浮。
沉重,无边无际的沉重包裹着他,不仅是身体,连思维都像是被冻住了,凝滞在冰冷的黑暗里。
没有梦,没有光,也没有清晰的“自我”存在感,只有一种模糊的,深沉的疲惫感,仿佛沉睡了很久很久。
突然一点微弱的知觉,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轻轻漾开。
先是冷,一种不刺骨但无处不在的凉意,从身下传来,穿透了衣料。
然后是光,眼皮外面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片朦胧没有温度的白色。
井汀寒感觉很奇怪,这不像他出租屋里那盏光线发黄的旧吸顶灯。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很沉,像灌了铅,但确实能感觉到指尖的存在,以及它们划过身下某种光滑冰凉的触感。
冰冷的触感,像块没化透的冰,死死贴着后背,他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清晰。
头顶是晃得人眼晕的白炽灯管,四周是冷冰冰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和架子。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个能住人的地方,反而像是一个大号冰柜。
“你醒了!”
一个压抑着巨大激动的声音猛地砸进他混沌的脑子,吓了井汀寒一跳,他艰难地扭过头。
床边站着个男人,很高,穿着深色的衣服,像是制服,但井汀寒的目光瞬间被那张脸抓住了——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得过分,下颌线清晰利落,组合出一种硬朗又极其英俊的轮廓。
此刻,那双浅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里面翻涌着井汀寒完全看不懂的浓烈情绪,有点像父亲问弟弟考试考了多少分的那个眼神。
更让他懵的是,这男人一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他搭在冰冷金属边沿的手,那手很大,掌心干燥,带着一种几乎能灼伤人的热度。他小心翼翼地扶自己起来,边扶边问:
“感觉怎么样?”男人的声音紧绷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井汀寒彻底傻了,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你、你是谁?林寒又是谁?”他脑子乱成一锅浆糊,下意识地报出本名。
“我叫井汀寒。”
男人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冻结,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里的光芒,被瞬间掐灭。
他握着井汀寒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井汀寒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说什么?”男人的声音沉了下去,却又带着颤抖,就在这时,“嘀嘀”两声清脆的电子音响起。
那声音来自井汀寒自己的左手腕——那里不知何时戴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腕带。井汀寒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腕带,腕带侧面一个小小的指示灯闪烁着稳定的蓝光。
他刚想细看,腕带光滑的黑色表面突然亮起一行清晰的白色小字:
【林警官新港城区港口,命案,速来!】
井汀寒心里咯噔一下,林警官是叫自己?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莫名其妙的任务,眼前毫无征兆地一闪,凭空浮现出一片淡蓝色的光悬浮在他面前的空气中,像一块半透明的屏幕,边缘微微波动。
光屏上,一行鲜红,仿佛由凝固血液写成的字迹,冷酷地刺入他的视线:
【身份冲突,高暴露风险,生存模式启动:倒计时 59分47秒】
下面还有一行稍小的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气息:
【指令:立刻前往新港城港口,拒绝执行将在倒计时结束后死亡!】
井汀寒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有点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这是幻觉还是撞邪了?
这破腕带上的消息是给“林警官”的,但是这要命的光屏是催他去死?!
各位好,欢迎大家来到新港城,这里是任何梦想起航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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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这个帅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