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惜木原本是不想见到郑归礼的,可是郑归礼大清早就守在了她家门口,赶都赶不走,她要出门去见钟怀熠,一露面他就凑了上来,乔惜木实在是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
“惜木。”郑归礼在县衙门口站了两个时辰,一见到人就立马迎了上去,哪怕是已经被冷风吹僵了脸,看到她也忍不住扬起笑来,笑嘻嘻的瞧着她,乔惜木忍下心头的不悦,面对来人立马换上了一副伤心面孔,欲言又止的看了郑归礼一眼,待郑归礼来到近前,又匆匆往后退了半步,吓得郑归礼再不敢上前,郑归礼踌躇着,本来已经酝酿好的说辞生生因为这半步卡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乔惜木现下心中对他的不耐已经快溢出来了,原先她只是觉得郑归礼好拿捏,现在他这个性子,只让乔惜木觉得厌烦,郑归礼不说话,乔惜木不想和他继续耗下去,遂开口道:“不知郑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惜木,昨日之事非我所愿,我也不知道那个疯婆子居然会做出这种下作事,昨日让你受了惊实在是对不住,我看你昨日伤心,今日是否好些了?“郑归礼问得诚恳,乔惜木却只想快点打发了他:“郑公子,我知你心意,可——”乔惜木欲言又止,最终声音染上哽咽:“我如今一见你便想起昨日那些污秽之物,还请郑公子体谅,且先让我稍缓几日,再与公子详谈可好。”
说起昨天那团东西,郑归礼也是面色一变,本来已经被他刻意忘却的一些画面,又重新在他眼前浮现了出来,听出来乔惜木现在不想见自己了,可是毕竟等了这么久,就这么见一面就走又不甘心:“惜木,我心唯卿,日月可鉴。”
“郑公子。”乔惜木说:“你可知道,我为清露赎身之时,她说她感念我的恩情,说是定当结草衔环相报,可昨日之事你也看见了,我自问仁善,以诚待人,可结果呢?人心难辩,郑公子,你要我如何信你?”
郑归礼看着乔惜木这副样子,就明白她是被清露的事情伤得狠了,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乔惜木说:“你看,原先我还有些疑虑,如今再看便明白,郑公子果然对我没有半点情意,竟是连我这小小请求也是能置之不理的,郑公子,我原以为你是知节守礼的,如今是打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堵我吗?”
郑归礼听见乔惜木这么说,再加上乔惜木满脸失望到难以置信的神色,倒是让郑归礼自己先心虚了,被她这么一提倒是想起了自己先前端的是端方君子的做派,如今被乔惜木这样一说,原先不觉得,现在反而觉得街上行人都在往这边看过来,倒不好再纠缠下去,只能回一句:“惜木你莫要误会,我来见你不过是怕你乱想,所以才想来寻你解释罢了,既你此时不愿见我,那我改日再来拜访。”说完行了一礼就急忙走了。
乔惜木见人走了嫌弃的皱皱眉,正想坐上马车,就看见原本是守城门的士卒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乔惜木心口一跳,直觉要有事发生,等那士卒跑近的时候问了一句:“这么着急,这是出什么事了?”
“女公子!”那人喘着粗气话都说得不利索:“城外来了一队官兵,气势汹汹的,也不知道来做什么,我隔老远看到了,想着怕是要出事,特意来回禀县长大人。”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官兵?乔惜木心头一慌,再没有出门的心思了,叫了丫鬟来让丫鬟去跟钟怀熠说一声自己不去了,接着就快步朝乔伯昌的书房走过去,等乔惜木走到的时候,那个来通报的士卒已经通报完离开了,乔惜木进去看到乔伯昌正在书房里烧东西,走过去一边帮忙一边问:“阿公,怎么了?“
“大批官兵无故到访,绝不可能是好事,怕是上面查出了什么端倪过来问责来了。”乔伯昌回答着把自己藏在暗层里的账本拿出来说:“惜木,你快帮阿公把这些东西烧了。”
乔惜木了然,赶快帮乔伯昌烧东西,可还没等两人烧完,连个通传都没有,就听到门外一整杂乱惊慌的动静之后,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暴力破开,接着就冲进来了数十人,二话不说就押着乔伯昌和乔惜木二人往外走,两人质问的声音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摁倒在了雪地里。
乔伯昌跪在地上,待一开始的慌乱过后倒是能稳住心神,抬头看了一圈,接着对着自己面前的人不卑不亢的说道:“下官眼拙,倒是从未见过这位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张承阳也不同他废话:“乔大人,陵州刺史赵江落马,供出了不少人的名字,乔大人也在其中,乔大人您双溪县上报给朝廷的税户是五千三百零六户,可是经我核实,您双溪县税户是七千一百二十一户,敢问乔大人,这少了的两千多户税钱是去了哪里呢?”
乔伯昌做的手脚不算多高明,就是在双溪镇的税户上做了手脚而已,赌的不过就是双溪镇地处偏远不会有人来查证追究而已,张承阳当时去了村里,一去故意找机会和里正聊了就发现不对,后来一查,果然,双溪镇的税户这么些年来,分家的,迁来的,一点没记过,乔伯昌就动了这么一点小手脚,只要拿了村志来一核查就能明了的事情,这么些年竟无一人发现?
张承阳当时将真相查出来的时候,怔愣了一下就笑出了声,笑此事荒唐,本来以为乔伯昌有什么通天本领,到最后不过随便谁来查查村志就能解决的事情,愣是让乔伯昌潇洒自在了这么些年,当真是值得好好笑一笑。
乔伯昌看着张承阳拿出的账本刚想开口给自己辩驳,张承阳就打断了他,半跪下身子看着乔伯昌道:“乔大人,陵州二十六县县令均被惩处,铁证如山,已是无可辩驳,就连那陵州刺史也已经认罪伏法,天寒地冻,若是能少废些口舌,也能少吃些苦,您是长辈,寒冬刺骨怕是熬不过去的,这个道理您应当是比小生更加明白。”
张承阳劝得诚恳,乔伯昌为官这么多年也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人,当即就明白了张承阳的意思,明白大势已去,叹了一口垂下头来,张承阳明白他是懂了自己的意思,立马差人将人捆了押着随自己一同离开。
乔惜木一直知晓自己父亲做的事情,听了他们的话就明白定是东窗事发了,乔伯昌若是被定罪,自己一定会被牵连,乔惜木必须自己给自己找一条后路,故此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张承阳,乔惜木跟在张承阳身后出了府,微微扫视了一下,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一脸焦急往这边张望的郑归礼。
乔惜木又低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张承阳,瞬间就有了决定,于是乔惜木上前一步冲到了张承阳面前:“大人!”
身旁的士卒显然是没想到乔惜木会突然冲上来,张承阳身边的士卒立马抽出刀来朝乔惜木砍了过去!
“不要伤人!”张承阳想阻止,却已经是来不及了,乔惜木的手臂上已经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士卒显然没想到张承阳会伸手过来拦,虽然想收刀,可是还是在张承阳的手上划出了一道血印,两人的血一起滴进了雪地里,瞬间就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大人恕罪!”士卒刚忙跪下磕头请罪。
张承阳摆摆手:“你尽忠职守,何罪之有?”看着跌坐在地上,伤口还在往外流血的乔惜木,吩咐说:“请个大夫过来吧。”
士卒领命离开,张承阳蹲下来问乔惜木说:“娘子所谓何事?”
乔惜木抬头看着张承阳,虽然已经红了一圈眼眶,可还是忍着眼泪,挤出笑脸来请求张承阳说:“大人,我害怕,大人能否准许我取一件东西来陪着自己。”
“什么东西?”张承阳问说。
“小女房内的妆盒有个绣着比翼鸟的荷包,能否请大人差人替我取来?”
隐在人群中的郑归礼听见乔惜木这么说只觉得心头在隐隐发烫,比翼鸟的荷包?是自己想的那个吗?乔惜木曾经在他们定亲之后送过自己一个荷包,说是她亲手绣的,他们两一人一个,刚好契合比翼双飞的好兆头。
张承阳对上乔惜木饱含希冀的眼神,又想起自己几日前在街上遇到乔惜木的场景,只觉得乔惜木实在可怜,无故被自己父亲牵连,最终还是心软,差人去取了过来。
等荷包取来的时候,大夫已经将两人的伤口包扎好了,张承阳先是拿过荷包,好好的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夹层没有私藏什么东西,再将里面装着的东西取出来,一看居然是生辰贴,再想起乔惜木已经定亲的事情,不由得感叹乔惜木的情意:“没想到娘子要取的居然是这个。”
乔惜木满脸欢喜的将荷包妥帖收好,能见到的全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情意千斤重,不论别人如何看待,我心里知道就好,我如今这般。”乔惜木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眼中有不解有难过,最终却只剩下接收后的无可奈何,强撑着精神说:“往后只怕是多有磋磨,余生能有这点欢喜,便是足矣。”
张承阳将乔惜木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见她如此、坚韧,心里难免有些可怜起她来,可惜她性子良善,又重情重义,如今被她自己的父亲拖累,也不知会被如何判罚。
乔惜木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郑归礼一眼,再加上郑归礼站得远,郑归礼便以为乔惜木没有发现自己,如今看到乔惜木在这么危急的关头仍惦念着与自己的情意,心中高兴的同时不由得满腹酸涩,高兴乔惜木对自己情根深种,酸涩自己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点帮不了乔惜木。
郑归礼想是这么想的,可是看了半天也不敢上前去问一句,更怕周围有人认出自己,恋恋不舍的看了眼乔惜木转头便躲躲闪闪的离开了。
乔惜木余光瞥见郑归礼离开其实并不觉得意外,总归自己本来就不是做给他看的。
张承阳眼中的怜悯才是她想要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用,父亲下狱,她一定也逃不掉,到了公堂上可能连一个替自己辩驳求情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她不愿意坐以待毙,哪怕是徒劳无功也比坐以待毙强,乔惜木抬眼看了眼张承阳,既然他能提点自己父亲几句,乔惜木只能寄希望于,判罚的时候张承阳能念着自己可怜,替自己说几句好话了,只要是能活下来,总是好的。
乔家父女下了狱,张承阳不敢有丝毫耽搁,当天就将人押上往州府走了,与此同时,乔伯昌谎报税户,中饱私囊的告示也在双溪县贴了出来,此时双溪县的百姓才知道他们一直称赞的好官其实是个贪官,本来还在称赞张承阳的百姓,一夜之间变了风向,全变成了唾骂,只要是路过了县衙门口都要狠狠的啐上一口,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嫉恶如仇。
入夜,骂够了的百姓皆以入睡,不知为何,百姓们总觉得今夜的风比以往大些,风卷着雪那里漏风就往哪里钻,吹得人脸颊子疼,百姓们纷纷紧闭门窗,早早地熄灯歇息。
风里卷着一起来的除了雪,还有一抹淡淡的蓝烟悄悄的溜进了双溪县,跟在蓝烟身后的,还有一个装束奇异的年轻男子,男子一身深灰色的旧直裾,手上拿着两把短|枪,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红色的符文,符文一直从男子的脖颈处向上攀爬,随着渐渐从下巴往眼角蔓延,男子身后背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盒,头发被一根树枝随意的束起,腰间挂着一串用红绳系起来的铃铛,铃铛六个金铃铛一个红铃铛参杂在一起,如今唯一的那个红铃铛正在疯狂响动,仔细听来并不是随着男人的动作响的,像是铃铛自己响的。
“天地苍苍,行地无疆。”男人念咒掐诀,几乎是一瞬,男人的身影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到了狸花猫面前。
“狸猫,世间因果自有定数,你不该执迷不悟。”男子大喝一声,紧接着蓝烟化形,变成了一只长毛狸花猫,狸花猫口吐人言:“方驰野,你在我这儿耗了五个春秋,你应当知晓,你杀不了我,若不是因为我这次没躲开天劫受了伤,你如今又怎能追上我?”
“狸猫。”方驰野道:“你作恶多端为祸人间,纵有再深的委屈,如今也被你自己糟蹋干净了,还不速速伏诛!”
“笑话。”狸花猫说:“方驰野,我说过,你杀不了我。”说完就突然暴起朝方驰野扑了过来,方驰野抬枪一挡,堪堪躲过,狸花猫不想恋战顾不上方驰野,眼看着有了空隙就想逃。
“入见幽谷,不觐(di)无咎。”方驰野念咒,几面旗子从方驰野身后的木箱子里飞出,狸花猫的前路就被几面旗子拦住,狸花猫想强行突破,却被一道道金光弹了回去,往上走也被压了下来,狸花猫蓄力想要强行破阵,没想到方驰野迅速攻击,短|枪一落就狠狠的将狸花猫的尾巴狠狠的钉在了地上,方驰野立马眼疾手快的在狸猫尾巴上打上符文,让它没办法逃脱。
“喵!”狸花猫惨叫一声,回头冲方驰野咬了一口,方驰野不愿放过这个机会,生生扛了下来,紧接着另一把短|枪就要往狸花猫的脑袋上扎,狸花猫忍痛翻了一圈躲过这一击,眼看逃不了,狸花猫当机立断,一股蓝烟就从狸花猫的躯体里飘了出来,强行突破了方驰野设下的法阵。
“离魂术!”方驰野大惊,刚想念诀封印,可是转眼间这股蓝烟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方驰野站起来拿着手里变得软趴趴的狸花猫躯壳,方驰野先给狸猫尾巴止了血,然后拿出一捆绑了符文花钱的红线将狸猫捆了起来,放进木盒里收了起来,朝着四周大喊:“狸猫!你肉身在我手上,我等着你回来找我!“
狸花猫终于摆脱了方驰野,化成一抹蓝烟飘飘荡荡的落在了县衙门口,烟雾幻化成一只猫,在雪地里徘徊了几圈之后,闻着掩在雪中的淡淡血腥味,狸花猫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满意足的说:“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