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锦城中医院针灸科门诊依旧是灯火通明。
早在一个半小时前,周禹彻的门诊就应该结束了。
针灸门诊的治疗室内烟雾缭绕,空气中满是病人艾灸后留下的酸腐味。
“主任,要不然您先回去吧!就只剩一个病人了,我待会取了针灸针,直接锁门回学校就好了!”
说话的是周禹彻手下的研究生庄彦宇,她正好在脑病科轮转,又在周禹彻手下“打工”,自然要多揽一点活。
庄彦宇摇了摇手里的钥匙,因为明天也正好是她来跟周禹彻的门诊。
周禹彻侧身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摘下眼镜,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从口袋里捡起一张眼镜布,卷起其中一角,小心翼翼地擦拭镜片,目光冷峻。
“还是你先回去吧,里面那个是我的老病人了,我和他还有点事情要说。”
周禹彻重新戴上眼镜,缓缓抬头,和庄彦宇四目相接,扯了个笑。
庄彦宇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拿着书包和钥匙,匆匆逃离。
“我靠!周主任怎么能那么帅?!”
庄彦宇本无意对着三十出头的周禹彻犯花痴,但实在是他的个人魅力太强了。
年仅三十二岁就成了锦城中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要知道他的很多同门师兄弟,三十二岁的时候才刚刚当主治没两年。
周禹彻与医院里某些大腹便便的主任不一样,他身高腿长,又是因为做了这样一份工作,显得格外仙风道骨。
庄彦宇就读的锦城中医学院和锦城中医院仅仅只隔着两条马路,不过五百米的距离,走路回去只需要五分钟。
或者她也可以不从大路走,从锦城中医院后面的小吃一条街穿过去能更快一点。
庄彦宇刚捏着手机走出门诊大楼,正发消息问室友,要不要出来一起去。
“喂?秋秋,下班了吗?去小吃街?”庄彦宇光是想到小吃街上琳琅满目的各色零食都要流口水了。
“哎呀,我还在重症监护室呢!”秦秋捏着手机,头皮都要挠破了,“今晚上去不了了,估计都下不了班,今天科里有情况,我的那个带教老师突然宫缩了,直接拉手术室去了,我被迫加班......”
庄彦宇听着秦秋在电话里吐槽科室里的奇葩病人家属,埋头往锦城中医院后门走。
“还是你们周主任会体恤人,都给你提前下班。”
“那是,当年我保研没保上,特意考了个初试复试第一,就是为了周主任。”庄彦宇摇了摇头,转而说道,“不过,周主任最近也有几件麻烦事,我跟你说,这件事邪门的很......”
庄彦宇低着头往前走,借着锦城中医院路边微弱的灯光,一双皮靴出现在她的眼前。
“小宇,我先挂了,回去再说,护士长喊我有事了。”秦秋匆匆挂了电话。
庄彦宇闻到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她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蒙警官,这是你第几次往我们医院跑了?这都七点了,还加班呢?”
蒙青山指尖的半截烟还没掐灭,他抖了抖烟灰,铁青着脸,剃着寸头,肩袖的肌肉都鼓囊囊的,看起来能单手把庄彦宇提起来。
“你们周主任在门诊吗?”蒙青山吸了口烟,又迅速吐出,问道。
“蒙警官,我们周主任真的就只是个普通医生,您之前说的那些病人无故去世真的和他没有关系!您来多少次我们都是这个态度。”
蒙青山听见庄彦宇这么说,把带着火星子的烟蒂狠狠地扔到地上,抬脚碾灭了。
这就是庄彦宇口中的那件邪门的事情。
近半年来,锦城发生了几起诡异的刑事案件,凶手亦或是受害者都曾经是周禹彻的病人,这在蒙青山这样一个经验老道的刑警看来,是一定有关系的。
“蒙警官,我们周主任在针灸治疗情志异常方面是全国出了名的,有几个病人很正常。”
蒙警官哼了两声,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审视庄彦宇,然后问道,“他是你爹啊!你这么维护他?”
“你......”庄彦宇看着人高马大的蒙青山,不好跟他继续争执,只是觉得他也太粗俗了,说话难听。
“可是被他治疗过的人都死了!庄同学。”
蒙青山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太幼稚,多读了两年书,就以为自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
蒙青山本来也是偶然看到她,不想扑个空,索性问问,现在看,他还是要往楼上的针灸科门诊跑一趟。
“里面还有病人吗?”蒙青山指了指锦城中医院的门诊楼二楼,站在他的角度抬头望过去,能正好隐约看见那里还亮着灯。
蒙青山已经跟踪周禹彻快三个月了,对他的生活作息十分了解。
“有啊,还有一个病人,叫王海,是我们周主任的老病人了,我本科实习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治疗了。”庄彦宇笑着问道,“你该不会觉得周主任会傻到会在针灸门诊动手吧!”
蒙青山看着庄彦宇,心想说自己还没开始审问,她就已经说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了,看样子,这个傻姑娘应该和周禹彻不是一伙的。
还是说,她如此轻易地和盘托出,只是在转移自己的视线。
蒙青山决定现在上楼,找周禹彻好好聊一聊,尽管这个行为,他一个星期至少要进行一次。
周禹彻现在是锦城警方的重点监察对象,蒙青山有权力这么做,都是为了一系列案件的线索。
针灸诊疗室里,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周禹彻的习惯是留针二十分钟,取出针灸针后再次行针,留针十分钟。
现在他要为王海进行第二次行针。
“哒哒哒——”
周禹彻的皮鞋砸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而王海早已经趴伏在治疗床上睡着了,他有“三高”,又嗜睡,每次治疗皆是如此。
门诊楼的三楼过道一片漆黑,只有周禹彻所在的这个房间还亮着灯。
周禹彻将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中,捏紧了刚刚的眼镜布,他缓步走到门口,紧锁木门,落了重锁。
“咔,咔......”秒针正在逐步指向12,可是与锦城的官方时间不同,现在墙上闹钟的时间,竟然是23:00!
“咔!”
秒针停在12的一瞬间,周禹彻口袋里的“眼镜布”竟然变成了一张黄色的符箓,上面用墨色涂抹着歪七扭八的图画。
“嚓——”
诊疗室的灯也在此时熄灭,治疗床上的人却缓缓起身,他的腰上还有周禹彻刚刚扎下的银针,有的长针甚至还在晃动。
周禹彻快速伸手将符箓贴在了门框上,封印一个结界的同时,也升起了一个结界。
而在那些肉眼看不见,细微的针眼上,正缓慢地往外泄气,犹如一丝一缕的魂魄,在黑暗中呈现幽绿色的暗光,又彼此缠绕,最终幻化成一个有形的邪祟。
这个邪祟在半空中扭成一个怪异的姿势,他刚刚寄生于周禹彻这个老患者的体内,因为银针,他身体的重要部位受损,正在努力重生。
“不要着急。”
一直沉默的周禹彻突然张口,柔声说道,“反正你今天是要死在这里的。”
邪祟不会说话,张着嘴巴咿咿呀呀,绕着自己刚刚寄生的病人前后躲避,想要寻找一个入口,再次上身。
“哗——”
周禹彻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他扯着屏风,挡住彼此的去路,伸手直接掐住邪祟的脖子,指缝间是不断外渗的鲜血。
这个邪祟将要死在周禹彻的手里。
“呃——”
一阵吃痛的叹息传来,原本趴伏在治疗床上的病患突然低吼了一声,就要醒来。
他面目狰狞,额头上青筋暴露,像是被人遏制住了脖颈。
就和那只邪祟一样?
怎么会这样?
周禹彻伸手再次探到他的后颈下方,在那里,他摸到了一股异常的震动。
他的体内还有邪祟?!
周禹彻反手持针,快速而准确地扎了下去,震动感瞬间消失,可是原本应该逃出的邪祟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捏着针柄又往下深扎了三分,这才感到一点动静。
“该死!”
王海的体内竟然寄生着两个邪祟。
周禹彻的瞳仁微微有些发红,他发狠似地将手里的邪祟扔到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临死前,邪祟咿咿呀呀地惨叫,好像在后悔,不该招惹周禹彻。
它是三个月前寄生在王海体内的,一同与它寄生的还有另外一个邪祟,它们彼此语言不同,互不认识,但是为了寄生共住,都保持着最基本的平和。
直到最近,两个邪祟开始争斗,胡作非为,并在王海日常的体检诊脉中被周禹彻发现。
“滚出来!”
一声呵斥后,周禹彻已经死死掐按住另一只邪祟的命门,两相争执,邪祟不会是周禹彻的对手。
“周禹彻,好久不见~”
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这个邪祟竟然会说话!?并且认识周禹彻!
“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周禹彻面对“邪祟”这样的客套,一点也不惊讶,手下的力道加深,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要伸手将他掐死。
周禹彻的听力异于常人,尤其在这个结界中被放大,他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应该是两个人,有重有轻。
周禹彻低着头,偷偷扯了个笑,意识到是蒙青山和庄彦宇的脚步后,他的肩膀颤抖,“又是他!”
“咚咚咚——”
激烈的敲门声响起,周禹彻竟然被第一声巨响晃了神。
施展这样的针法,最忌讳被人打断,效果会折损过半。
周禹彻看了眼并未现身的邪祟,只能作罢,及时抽手。
“周主任!您还在吗?”庄彦宇拧动门把手,发现被反锁起来了,可是明明灯还亮着呢。
“让开!”蒙青山伸手将她推到一边,伸腿就要踹。
“蒙警官,您究竟是刑警还是特警,为什么这么暴力?”庄彦宇看到他脚上的军靴,丝毫不怀疑这门待会会遭受什么样的冲击。
“你们做什么?”
就在这时,清冷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周禹彻缓步向前,渐渐从黑暗中显现人影。
“主任?您这是?”庄彦宇看到周禹彻的手湿漉漉的。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蒙青山张口就问,但是周禹彻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于是蒙青山主动上前,拉起周禹彻的手,放在自己因为握///枪而布满老茧的手上,反复检查。
最后放在鼻尖嗅了嗅,抬眼问道,“周主任也抽烟?”
周禹彻缓慢抽离自己的手,他意识到应该是刚刚燃烧符箓时留下的灼烧味道。
“蒙警官跟踪了我这么久,资料也反复阅览了那么多次,竟然不知道我抽烟?”
周禹彻穿着一身浅米色的风衣,躲过蒙青山的阻拦,就要回家。
“周主任!”
蒙青山突然停下脚步,喊住周禹彻,庄彦宇在旁边不敢说话。
“既然您医德高尚,任劳任怨,不如帮个忙?”蒙青山走到周禹彻面前,撩起衣服下摆,指着自己后腰的位置,“这个地方的顽疾,周主任可医吗?”
蒙青山用脚尖不轻不重地磕在针灸科门诊的门上。
“蒙警官,我擅长的领域是精神疾病,你要是性///功///能方面的疾病,请上楼左转找梁主任。”
蒙青山没想到周禹彻的嘴巴能这么厉害,装模作样地他也累了,“把门打开!我要进去看看。”他怀疑周禹彻刚刚在治疗室里胡作非为。
周禹彻满脸冷峻,他抬腕指了指手表,“蒙警官,现在是我下班时间,挂号时间结束,有什么事情,等明天上班。”
“你开,还是不开!”
蒙青山下最后的逐客令。
可是周禹彻好像并不怕,抬眼和他凶狠地目光交锋,斩钉截铁地回应,“我说了,等明天。”
蒙青山没受到过这样的挑衅,讪笑了一声,双手插兜,只用一只脚,就把治疗室的门直接踹开了,没有丝毫的犹豫。这是他一贯以来的做事主张。
“砰!”
“周主任,跟我一起进去看看?”蒙青山打了个响指,抬脚先走了进去,开灯看到了料想中应该有的场景,得意地露出笑容。
看着治疗室里满目疮痍,遍地狼藉,蒙青山直接拧过周禹彻的后颈,暴力地将他拽到自己面前,“周主任难道不解释解释吗?”
蒙青山的手下力道十足,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周禹彻并不像是他的对手,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因此呈现出异常的红色,但相反的是,他的脸却一如反常地惨白。
“主任?!这是.....刚刚我走的时候明明都整理干净了。”庄彦宇小声地问道。
“啊!周禹彻!”
一声惊呼在走廊正中央响了起来,庄彦宇仔细辨认,捂着嘴巴喊道,“怎么是......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