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罐子之间的空隙慢慢向里走。
几乎每个罐子里都有人,有男有女,除了亚洲人之外,有高鼻深目的高加索人,也有黑皮肤的非洲人,但没有一个老人和小孩。每个人都双目紧闭,赤身**,对外界毫无反应。他们的脑袋都光秃秃的,后脑和脖颈处伸出来几根长长的管线,一直连到罐子顶部,一根是半透明的,能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有液体在流动。
“这是……什么?”池文茵喃喃道,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里成型,“难道所谓的良野系列脑机一直在拿人体做实验?”
“这里面没有一个是大和人。”江月濯在一座罐子前停下脚步,冷冷地说,“大部分都是本地人。”
她面前的容器里漂浮着一个亚洲女人,看外表约三十多岁,同样昏迷不醒。江月濯抬头静静看了她一会,缓缓把手按在容器的外表面上。
池文茵走过来,“你认识她?”
“有一面之缘。”江月濯指尖用力,容器上很快蔓延出几条裂纹,溶液从缝隙里流出来,非常粘稠,还泛着淡淡的蓝光。江月濯凝神细看,那些蓝光来自溶液中非常细小的颗粒物,呈现三角体的形状。她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这些溶液……”
池文茵眉头紧锁,“这是什么?”
“我之前打过一支特级抑制剂,没有这么稠,但是里面的颗粒物是一样的。”江月濯用指尖沾了一点溶液,捻了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池文茵拿出一个便携袋,收集了一些溶液进去。江月濯站起来,绕着罐子转了个圈,里面的女人正在随着溶液的溢出缓慢下降,连接着她和顶部的管子也越拉越长,已经能看出里面流动的液体类似营养剂。
“这管子应该能直接切断。”池文茵说,“我以前见过,那两个一个输送营养物质维持体征,另一个应该是传导数据用的。”
两个人通力合作,把泡在罐子里的女人放了出来。她身上沾满了溶液,脸上身上都湿漉漉的,池文茵脱了自己的外套把她裹起来,放在江月濯的膝盖上。
江月濯稍稍改变了一下身周温度,暖烘烘的热意很快把女人烤得干干爽爽,她的睫毛颤动几下,慢慢睁开眼睛。
“这里是……”女人好像还没完全清醒,眯着眼睛,“你是……空轨上那个女孩?”
她彻底醒了过来,手下意识地乱抓了几下,惊恐之色几乎要溢出面孔,“你也被抓来了?快逃!这里是个魔窟!”
“我不是被抓来的,没事的。”江月濯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她,“你看,这里没有别人,这是我的朋友。”
女人渐渐平静下来,缩起肩膀打量着四周。实验室里没开灯,黑漆漆的,旁边罐子蓝幽幽的溶液里泡着人体,这场景乍一看有些恐怖,但女人却仿佛心神安定一般,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我还以为是又要叫醒我们去做实验。”她苦笑,“你们是来救人的?想知道什么?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这些人都是用来做实验的吗?”池文茵问,“具体是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最终用来干什么,但是每次都至少会拉四个人,有时候还会到十个。”女人哆嗦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一些痛苦的回忆,“每批的人都不一样,他们好像有个什么比例,比如男女比例一比一,亚洲和欧洲人比例一比一之类的,我们到了实验室之后他们会给我们的脑袋接上仪器,然后让我们做一些事情。有一次他们让几个男人去欺负一个女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直尖叫,然后……然后……”
江月濯和池文茵对视了一眼。
池文茵接着问道:“你还记得你来了多久吗?一共做了几次实验?”
“我不知道有多久,可能有六天?或者七天?”女人有些犹豫地说,“大多数时间我都不太清醒,只能大约判断。中间可能做了有五六次实验吧,每次实验的人都不一样。”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大概六十多岁,两鬓花白,总是皱着眉,身材矮小。”江月濯伸手比划了一下,“他不会说和语,口音有一点偏南方。”
“我想想……”女人努力回忆着,“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在第四次做实验的时候。当时有个很高很壮的人把他推进来,说的和语,我听不懂,但是态度很凶。你描述的那个男人说了句‘我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之类的话,听起来确实是南方口音。”
“你在哪里见到的他?哪个实验室,他从哪个门进来?”池文茵急切地问,“他看起来状态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可以带你们过去。”女人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我说实话……他看起来不太好,脸色很憔悴。”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池文茵站起来,“时间紧迫,我们这就走。”
天星塔86层。
白井建司神情狼狈,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不堪,甚至脸颊上还有两块淤青。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愤怒地把屋里的摆设统统扫落在地,连窗帘都没放过,一并扯下来狠狠踩了几脚。
“该死的臭婊子!贱人!”他不断地咒骂着,眼睛通红,“当时就应该把你和你的婊子妈一块扔进海里淹死……贱人,都是贱人!”
突然门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白井建司倏然抬头,吼道:“滚!”
办公室的门没关,助理被他吼得身体一颤,又见到屋里凌乱如暴风席卷过一般,顿时放弃了目的,低头卑微道:“对、对不起白井先生,我这就滚……”
助理转身欲走,身后又传来白井建司的声音。
“等等,”他狐疑道,“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没接到人事的通知?”
助理满脸迷茫地看着他,“就、就是77层发生了大漏水,这个节骨眼上桥本一郎先生也联系不上,总助担心78层那边会出什么事……”
白井建司盯着他,那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有些凶恶了,像头择人欲噬的狼。他的面孔沉在黑暗里,声音幽幽的,“良野脑机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助理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抖着腿,嗓子打颤,“进、进度还是很慢,森田先生去世之后,贺先生就更难控制了,一直不肯配合……”
“把清水仁叫来。”白井建司冷冷地说,“这个项目我绝不会留给白井樱……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绝不。”
天星塔78层。
“其实脑机早在月灾之前就研制出来了,只不过功能相对很少,只能做到用意念控制机器做一些简单的动作,而且还是在实验室条件下。”池文茵走在最前面,轻声解释,“后来月灾爆发,各个国家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脑机进度也因此停滞。直到十年前,‘嫦娥’的问世让各个国家对人工智能领域再度萌发希望,我国的‘天枢’也因此重启,但是进展很不顺利,只能做到相对简单的控制,其他功能都很难在非入脑状态下实现。所以贺天工非常重要,他是两个领域的大牛,是目前来看最有可能让项目推进的人。”
“所以R党和银盾都这么重视他?”江月濯问。
“银盾重视是因为‘良野’的研究进度也卡住了,晏先生怀疑他们不只是想做单纯的脑机,而是更加军事的东西……比如脑电接驳机甲。”池文茵皱着眉,“R党着急则是因为海思公司已经推出了脑机,如果他们不抓紧时间赶上,一区的南方就真的要被北方压着打了。”
“可是银盾为什么要做这个?他们没什么军事需求吧?”江月濯有些不解,“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国土都没有了。”
“这也是晏先生最担心的地方。”池文茵停下脚步,手电筒雪亮的光柱扫过前方,“没有自己的地盘,当然就想打下别人的了。”
这句话其中蕴含的含义过于深长,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池文茵察觉到气氛的沉闷,转移了话题,“你们看,这是什么?”
天花板上粘着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通体纯黑,体积不大,不像是灯,也不像警报器一类常出现在天花板上的仪器,内部隐约有规律的光在闪,只是那光也很暗,若非手电筒光恰好扫到那里,真未必会发现。
“说句不好听的,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像炸\\弹……”江月濯眯着眼,“我上去看看。”
她伸展了一下修长的四肢,顺着容器灵活地爬了上去,仔细观察了一圈,犹疑道:“文茵姐,这个好像就是炸\\弹。”
池文茵警戒地扫视了一圈四周,“你看这东西是怎么固定在那里的?焊上的吗?”
“不是,是胶粘的……啊,取下来了。”江月濯也没想到这东西这么不牢靠,一碰就掉,她呆了两秒,从容器上面跳下来,“文茵姐,你看看。”
池文茵把女人拦在一边,过来细细端详,“确实是炸\\弹,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万一里面装了水平仪咱们都得玩完。”
“这个是临时加的外壳,很不结实,你看。”池文茵摆弄了几下,外壳就散开了,露出里面包裹的银白色金属疙瘩,“这是K9型遥控炸\\弹,白水公司的产品,体积小威力大,还容易携带。这东西不可能是银盾自己装的,除非他们疯了。”
“所以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这里……”一股莫名的悚然攀爬上脊背,江月濯低声说,“……是R党?”
池文茵注视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静默。
“……疯子。”江月濯闭了闭眼,“他们既然采取了这样的手段,那一定不会只放这一个。”
她看向蓝幽幽的实验室深处,那些荧光此时看来竟如此诡谲,仿佛一条预示着危险的道路。R党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到底在哪里、放了多少这些炸药?这全部变成了未知数。
“没办法再分心关注这件事了。”池文茵严肃地说,“我们的目标是不计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江月濯的指尖有些颤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那这个怎么处理?”
池文茵低下头,小心而熟练地撬开一点外壳,待看到里面的构造,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壳里贴了铝箔,防拆外壳用的,这个条件没法排爆。”她低沉地说,“得立即报告晏先生,尽快疏散塔里的人。”
她联络晏君陇,但信号很不好,通话断断续续的。
“我们走。”池文茵站起来,“77楼基本空了,如果在那里起爆应该不会伤到人,把这东西送到那边去吧。”
她们返回了一趟77层的“门”,一路上气氛都很沉重。江月濯特地仔细观察了路上的角落,只是再没发现还有类似的东西。
她们和女人汇合,细细搜索后发现了一扇不太明显的门,“雪兰姐,你说的实验室是这个吗?”
刚从罐子里被放出来的女人,邱雪兰向前几步,上下打量一遍眼前的门,这是扇纯白的金属门,靠上的位置有一个圆形的舷窗,从外往里看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后退一步,目光扫过某处的时候骤然亮了起来,“对,就是这扇门,我记得这个门把手下面的漆掉了一点,这是我做实验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看见的。”
“好,那你退后。”池文茵把她往后带了一点,按下门把,轻轻把门打开。
里面黑且安静,似乎没有人。池文茵谨慎地用手电筒扫过所有角落,没有炸\\弹,墙边摆着一些器械,还有配套的控制设备,这些东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白色的外壳都有点发黄。江月濯跟在她身后,用指尖抹了一下屏幕,留下一个清晰的印痕。
江月濯收回手,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地退后,和邱雪兰离得更近了一些。
邱雪兰还披着池文茵的外套,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紧张,她不住地东张西望,似乎在确认什么,江月濯按住她的手,低声问:“雪兰姐,你在找什么吗?”
邱雪兰被她吓得一哆嗦,蓦地转回头来,“什么?”
江月濯静静盯着她,目光里似乎带着重量。她稍稍加重了一些语气,“你在找什么?”
邱雪兰浑身颤抖,表情逐渐变得迷茫,她死死拽着身上的外套,声音渐弱,“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她们背后的那扇门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