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的长河边有许多人在大声嘶吼着交战,随着一声暴雷,成千上万的水珠倾泻进入入凡间,可怎么也洗不净地上的鲜血。
林介舟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种种扎根在她脑海深处再也不想回忆起的梦魇翻涌而上,她的眼前闪现着一些蛇形碎片,过去的记忆再次找上她。
但是她好像忽然患上了高度近视,什么也看不清,过度激烈的情绪反而像屏障一样隔断了她的理智,只觉得自己在看一场特效极好的玄幻电影。
“介舟,我不负你。”青年苦涩地呼喊她的姓名。
那一刻,她的嗓子眼像是被堵上了世界最烈的哑药,什么也说不出,却只能无助地看着他手执一柄长剑放在脖颈处,仿若写下泼墨般的字迹般轻松,轻飘飘地转了一圈,血溅当场。
血与雨水飞溅在空中,长而茂盛的九条狐尾缓缓升起,遮蔽了半个落日,谁的兵战死在了沙场上,谁又最终胜利坐上了至高宝座,朝这世界露出嗜血又满足的微笑……隐匿在太古的精灵正翩翩起舞,向她诉说一段失落的历史。
梦境跟着变化,她梦到自己下魂狱,遭受十八种可怖的刑法,而一直断联的女仙师傅也被高高束缚在高台上。
血迹将师傅仙气飘飘的绸缎染红,她的银发在冷风中飞舞,轻闭眼,面容如死去般平静。
这景象让林介舟浑身一颤,满是热汗地醒来了,她在身上摸了摸,发现自己的妖魂修复了,重新长出了尾巴。
这妖魂修复的太不是时候,她观察很久了,这魂狱里最多的还是人,长出尾巴的她一定会给很多人留下深刻印象。
“你是狐妖?”一道惊讶的声音传来。
林介舟看向声音的来源,这来自坐在她对面的萧河。
他又露出夸张又癫狂的笑容,“你要顶着这些毛茸茸的尾巴去勾鬼魂,哈哈哈哈哈,你想笑死他们然后办事么?”
林介舟难得被他刺激到,她烦躁地把干草堆到身上,把这些尾巴埋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临睡前复习几句《根骨经》,真正的魂身反而被激发出来,藏也藏不住,也许师傅说得对,这地府的灵气太充沛了些。
“闭嘴。”她喝道。
囚室内真的安静下来,林介舟狐疑地瞧了一眼萧河,不明白他今天怎么这么听话,连忙将视线黏在他身上。
只见萧河的腹部洞开,里面塞着一个刑具,内部的肉微微翕动,随着他自带的修为缓慢恢复,又被刑具剖开,反复遭到痛苦的鞭笞。
林介舟瞳孔紧缩,这就是她一直没遭到的刑罚,身在魂狱中哪能不受罚,只要她还在魂狱一天,迟早会挨这么一下。
不行,她绝对会痛得魂飞魄散。
她又觉得不公平,神妖大战中她身为战败的一方,才会有数条天罚,平白遭到一身业力反噬。
如果当年是她赢了呢?
林介舟被萧河的伤口刺痛了,她无法接受入了魂狱还要被N年前的陈年老事折磨,这几千年该罚的都罚完了,她都是那个可怖大妖转的多少世了。
不行,她觉得不能受罚。
师傅只说对了一半,她只怕疼,但不怕难。
“看够了没有,你这小妖精哪懂小爷在干什么?”萧河突然说道,“这刑具你受刑时想留还留不下呢。”
林介舟慢腾腾地转过脸,盯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的小白脸因为疼痛变得更白了,但眼中神色轻松,“我修的是苦苛大师的《痛经》,将刺骨的疼痛载入体内,将怨气化为实质,这才是我们厉鬼最正确的修行之道。”
“你那本经书是多少年前老掉牙的东西,竟然连你自己的狐狸尾巴都藏不住。”
谁料林介舟噗嗤一声笑出来,算准了他的痛处,嘲笑道,“《痛经》哈哈哈哈,凡人女子就能痛经,她们怎么没成仙?”
萧河羞恼无比,开始解释,却越描越黑,只让林介舟嘲笑得更加快乐。
“你对苦苛大师不敬就是对我不敬。”萧河再次露出怨毒的神色,嘴角上扬道,“我和最后来的那个女人交换姓名了,我也知道你叫什么,我把你的名字告诉她了,我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
对于魂体来说,被知道姓名是件很危险的事,有心人能找上死去时尸体的骨灰,略施法就能将死去的有修为者魂飞魄散。
但林介舟一点也没收敛笑容,她刚从痛苦的梦境醒来,所处魂狱中的荒诞现实让她的笑容更加放肆,竟让她周身萦绕一个近乎自虐的疯狂之感。
“哈哈哈哈……”林介舟继续笑着,她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将这些天的不快都压到低,触底反弹,爆发成放纵的笑声。
萧河沉默了半晌,嘟囔道,“疯了?”
直到对面囚室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林介舟顿了顿,看向眼神怨毒犹如实质的张晓燕,对方死死地握住囚室的栏杆,手被囚链锁住,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诅咒林介舟。
可林介舟笑累了,白皙的侧颜隐入暗光中,但任谁也无法忽略她眼中的深深恨意,这恨意却不是对着张晓燕的,而是对着许许多多的不公且让人恼的事物。
这四四方方的魂狱给她带来了太多不快,她想再快点出去。
萧河看着对着瞪的两个女鬼,默默地挪动了位置,躲在角落里继续修炼《痛经》了。
“我们交换经书可好,我想看两眼你的《痛经》,”林介舟对着萧河意有所指道,“待会儿我又能再去凡间了。你想要拿什么东西和我换,现代的刑具可不少?”
萧河看向林介舟,她的尾巴四散而出,墨色长发散在血色长裙周身,平添几分妖异之感,总让人疑心她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可能。”他转过脸,同时不屑道,“你就老实地滚去当你名不经传的阴差吧。”
“当当当——”
他话音刚落,魂狱的大门再次大开,只见老黑惊讶地站在门口。
“呀,你还真是个妖怪,啧啧,再过两天,我都不敢给你安排差事了,怕你逃了。”老黑半是艳羡,半是后怕地调侃道,“走吧,有鬼婴的消息了。”
林介舟点头,迅速地将自己收拾好,带上勾魂链,开始了今日的兼职。
这次老黑打着一个灯笼,领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周围的景象亦真亦假,遥远之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铃铛声,让景象再次发生波动。
一串串铃铛声渐止,到了末尾的时候,林介舟再次回到凡间,现在她抬眼,看到了自己来到了一个冷清的寺庙的门口。
“到了。”老黑做了‘请’的手势,解释道,“你逮到鬼婴后就摇铃铛,我联系附近城隍庙的阴差,他们会继续把你带回来。”
正对着林介舟的大门上有寺庙的牌匾,其上写有“陟岵寺”三个大字。
僧人们神色自若地扫着门前的杂物,来拜访的信众也都穿着不凡,林介舟好奇地跟着一众信众往里走,更加奇异地发现自己身为鬼魂大白天走到满是阳气的地方竟然没感到一丝不适。
来往的人貌似都有修为,林介舟更加谨慎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走进这个地方,因为她的打扮多少有点晦气了。
果然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被一个小尼姑拦住了,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也有修为,一眼就看见附身在纸人上的林介舟。
少年很有礼貌地朝她双手合十,“您是从上面来的吗?”
这是什么暗语?难道是指问林介舟是否来自上界,和师傅一样是位女仙,但林介舟自知自己不是,她诚实道,“不,我是从下面来的。”
我是从地府来的,地府自然算下面,林介舟在心里补充道。
这下困惑的轮到小尼姑了,她拿出手机在门口打了个电话,商议了约半分钟,又把林介舟放了进来。
“师傅说,今天的大乘传武会来者不拒,你进去可要守规矩。”小尼姑上上下下地看着林介舟的扮相,一幅实在看不过去的样子,“你这样会把看客吓跑的,你就不能打扮得正常点么。”
小尼姑绕着她转了一圈,又扯了扯林介舟的尾巴,嘟囔道,“怎么这么非主流?”
林介舟听罢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的妖魂修复了,随着根骨经的修炼,会逐渐修成实体,再也不是前几天刚被撞死的时候那副虚无缥缈的鬼魂模样。
林介舟接着说道:“让小师傅见笑了,请问你可有合身的衣物,我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最好能有穿上一件有大袖子的宽衣服。”
有大袖子方便她藏勾魂链,穿宽衣服方便她把捉到的鬼婴藏进衣服里,在不惊动人群的情况下,将其带出。
“你倒是厚脸皮。”小尼姑摆摆手,“跟我来吧。”
从房间出来后,林介舟身上的素色戏服衬得她气质精神了些,除了脸色惨白些,她看起来算是个正常人了。
“这件衣裳是之前香客请来的戏班子留下的,穿你身上倒也合身。”小尼姑做了‘请’的手势,“你进来吧。”
林介舟把长发高高挽起,又向上挽袖子,趁小尼姑不注意,一下就飘进人群中,力求快速找到鬼婴,速战速决。
“哎?”小尼姑晃着脑袋,再也找不到刚才的奇怪女子。
一进寺庙内,林介舟才发现小尼姑说的“大乘传武会”不是假的,这里正筑起高台,正上方悬着一个电子荧屏,实时播放实况。
她扫了一眼发现约有六十四位参赛选手,比赛形式非常简单,就是切磋武力,高台周围围着一圈又一圈来看传武会的人,除了身穿轻装的比赛选手,各个都穿着正装,有飘带飞起的仙子,也有西装革履的现代人,甚至还有头顶着兽脑袋的妖精。
当滚动字幕放到比赛奖品时,林介舟发现自己彻底走不动道了。
参赛者每人《大乘佛经》一本。
三十二强《引水注》一本。
……
后面的内容,林介舟完全注意不到了,她的视线黏在这些曾经轻易就能得到,但现在渴望不及的经书上。
进入魂狱后尽是一群包括她在内的哀哀叫唤的狱中卒,能享乐的东西都被没收了,她的室友甚至无聊到对着一些刑具产生了狂热的情感,蹲了两天“大牢”,她都快忘了正常生活是什么样了。
她已经确认了眼前全是由修行之人组建的比试大会,这些比赛奖励她全都能用的上,要是一回到无聊枯燥的魂狱内,她不敢想象手上有能打发时间顺便增进修为的东西有多么幸福。
林介舟心想,她一定得试探一下能不能参赛,再靠自己得到一些需要的经书,这个决定让她浑身战栗,她头一次这么主动……
清晨醒来时那个关于师傅受刑的梦境一直在她眼前萦绕不去,她得加快修炼,强大的实力才是她破除梦魇,摒弃恐惧的关键,再出发寻找鬼婴之前,她想得到只要有参赛资格就能获得的奖励,一本《大乘佛经》,若是能打探到女仙师傅的下落,那便是更好的事情。
现在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三个小时,足够了。
当她盯着电子屏幕近乎忘我的时候,也忽略了一些暗中不怀好意的视线。
“林介舟?她盯着比赛实况做什么?”黑衣阴差张哲对着乔装打扮的搭档说,“你瞧她穿得,未免也太夸张了,我们一下就能认出她。”
白衣阴差临泽也跟着注意到人群中的林介舟,对方的头发高高挽起,扎成了高马尾,显得很清爽,但是却穿着一个素色戏服,显得不伦不类,让人一下就注意到她。
临泽有些熟悉林介舟此刻眼中不正常的狂热,怎么说呢,她捉住一些执着要返回阳间报仇的厉鬼时,他们眼中也是这般狂热,那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势在必得。
“我的老天……她该不会想参赛吧?”临泽的声音颤抖起来,“她不是还要捉鬼婴吗,亏老黑还早早地把我们从城隍庙里叫出来接应,本来这事很快就能解决,现在看来事情要乱套了吧。”
张哲的声线已经戴上了愤怒,“我就说!魂狱出来的家伙一个个行事肆意妄为,偏偏地府爱用他们,是处理不了这些人,就放出来霍霍我们吗?”
这些声音都没传到林介舟的耳朵里,她仔细看着电子屏幕指引的比赛等候点,随意地扫了一眼这次“大乘传武会”的切磋主旨——“一心本净,众生平等”。
这些比赛的主办方是一群穿着西装革履的现代人,但坐在下方维持秩序,负责登记的还是一群朴素的僧人,时而有带着墨镜的现代人过来和僧人们交涉,态度都高高在上。
林介舟看了一圈,看上了一个年纪最大的僧人,僧袍华丽,气度不凡,他疑似是陟岵寺的住持,正拿着一本经书独自坐在角落翻看。
打动那群对僧人都高高在上的主办方是没希望了,林介舟打算试试打探主持的心思,她临时找在场的工作人员要了个宣传单,迅速回忆起大乘佛经与修行相关的知识和概念,那些刻在轮回里被逼着学会的东西总算派上用场了。
这段时间只花了两分钟,之后林介舟把宣传单放回原处,坚定地走向住持,她一定要说服住持让自己得到比赛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