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黎,跪下!”
磅礴的威压自星华周身宣发而出,四方的虚空微微颤抖起来。狂风卷起,摧枯拉朽地掀翻了室中一切瓷玉所制的物什,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你把本公主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星华怒吼起来:“传界香中,长姐和星天再三提醒你,莫要留恋人间,莫要留恋人间!否则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你当时口口声声说你听进去了,知道错了,可现在呢?若是本公主再晚来一两日,你是不是就要彻底魂飞魄散了?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魂飞魄散,嗯?”
星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珠却似断了线头的珠串从她的眼角滑落,怎么也止不住。
“你倒好,借着体悟红尘的名义在凡间肆意妄为。先不论气运混乱和魔族之事,单看这凡间因你而起的是是非非就有多少?又有多少本不应该死去或存活的人因为你的一举一动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星华越说越气,面上泛起潮红:“那些因为本不该有的战争而战死沙场的将士,那些因为饥荒饿死道旁的孤儿,甚至还有为了保护你而战至最后一刻的死侍,这些人的魂魄,在地府里看着你啊!星黎,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心底是否还存有对他们的半分愧疚?”
“我……”
“困识大患,作为星族公主,你绝对不会丝毫察觉也无便深陷其中!”
盛怒之下,长剑的虚影自星华掌心中喷薄而出,她死死盯着星黎,剑尖却是指向地上不省人事的平和郡王:“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爱上这个凡人了!”
“长姐……你,你要干什么?”
星黎神色剧变。
“看来是了。”星华扬起手中长剑,就要挥下:“本公主这就断了你的念想!”
“不,不!”
星黎惊声尖叫起来,从床上翻下,挡在了平和郡王身前。虽然此举牵动了伤势,她的面上浮现痛苦之色,眼神却是无比倔强。
“你给我让开!”
“不,长姐,你要杀他便将我一起杀了吧。”星黎一把抱住星华的双足,苦苦哀求,泪水更是滂沱而下:“我不能没有他。”
同样的桥段,星华在戏文话本中不知见了多少,如今此事竟然真的发生在了自己与三妹身上。星华虽然极想一剑将这凡人给斩了,可挡在她面前却是她的亲妹妹,重伤初愈,她又怎能下得去手?
“星黎啊,这凡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汤?”
星华被星黎死死锢住,再不能上前一步,她也只好怒声道:“他是个凡人啊,凡人的寿命,不过是短短的弹指百年,对于我们星族而言,仅仅是沧海一粟罢了,你永远也无法和她长相厮守!难道你要等到百年后他成为一堆枯骨之时再伤心一辈子?长痛不如短痛,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忘不掉他。”
星黎深情地望着平和郡王,纤手拂过他的面庞。泪珠之下,满是悲伤与痛苦:“我忘不了与他在宫中初见时,那一瞬的惊艳;忘不了在落日峰上,他说要还我一场全天下最好婚礼的铿锵誓言;更忘不了,他在我被魔族抓去之时,孤身一人杀入近千凡人的军队之中,只为救我。我尝试过不再见他,尝试过对他冷淡,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可之前发生的种种,我就算使尽混身解数,却怎么也忘不了!长姐,我……我是不是爱上他了?”
看着星黎这般痛苦的模样,星华极其无奈地长叹一声,说道:“星黎,醒醒吧,你的这些感情不过是年少轻狂的虚妄罢了。你是高贵的星皇族,是天上的星辰,平和郡王就算给你了作为凡人女子的最高礼遇,可那又能如何?小恩小惠,不值一提罢了”
星华手中的剑光缩了回去,将星黎搂入怀中,安慰道:“你还小,还不懂何为真正的情爱。”
“我不懂何为情爱?”
星黎一字一顿地将此言复述,她猛然从星华怀中挣脱出,抬头死死瞪着星华,似乎被刺激到了:“我不懂情爱,那你就懂了?长姐,你自己都从未真正爱过任何人,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不懂情爱?”
“什么?你……你……说什么?资格?”
星华被星黎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她愣愣地望着身前倔强的星黎,从前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充满依恋的小妹,何时竟变得如此陌生起来?陌生到她甚至怀疑眼前的星黎是哪个魔族假扮的。
星华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驳斥过了,震惊之下竟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作答。
心绪激荡,被老头那暖流压制的冰寒之意竟也顺势升腾而起,冲破了那暖流的封锁,在星华那南天阴星的星核中迸发而出,直向她的心脉而去。
星华的四肢渐渐结上了一层冰霜,罗裙下肌肤也变得莹润起来,似水晶雕琢而出。可这却并非好兆头,而是体内阴星苦寒与遗症相结合之物,凶险非常。
然而星歌却并未发觉星华的异样,仍然高昂头颅,倔强道:“长姐,你有那仙界婚约为誓,嫁谁都无所谓,自然无法体会我那心痛的感受,你又凭什么来干涉我的选择?”
星华原本试图压制那寒流,耳中却听闻星黎一席话,怒极反笑,竟也不顾自身,向她怒声道:“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的……”
可还未等她说完,星黎却艰难地从原处起身,抬手指向星华,字字诛心:“就凭你是我的长姐?是吗?星华,我告诉你,别说是你,就算娘亲亲自来了,就算是与满天神佛为敌,我也不会离开他!”
“你……你!”
星华眼眸瞪大了,妄动星力的反噬、后遗症的寒流、急火攻心,此三重伤势终于在星华的心脉之中彻底爆发了。
“哇!”
一口银色的鲜血喷了星黎满身,星华渐渐软倒在地,眼前,闪过一片死寂的灰色。意识渐渐模糊,昏迷前,她只听闻星黎似乎说了句什么,旋即,一切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
既是黑暗,便永无灼灼之日。
她漂浮在这样的黑暗中,四方皆寂,万籁俱寂。
星华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毕竟星族没有轮回,死,便死了。归入星墟,既无前世,也无来生。
她迷茫地望向那无边的黑暗,回忆自她心中一点一滴的浮现,幼时的玩闹,娘亲的担忧,长公主的责任,守护群星的使命,还有三妹的反抗,这些仿佛都离她远去了。如今的她,孑然一身,自由自在。
“这样,其实也好。”
星华抛却了前尘往事,便在无尽的黑暗中傲游起来,飞着飞着,心中却有一个身影逐渐清晰。
怎么会是,他?
星华本以为,自己最放不下的,许是小弟,许是爹娘,许是陌生的三妹和远在梵境的四妹,可到头来,她心中一直浮现的面容竟是南极大帝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容,甚至随着时光的推移,越发深刻。
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爱上这讨厌的南极大帝的,那么此情形唯有一种解释,便是作为她一部分的星歌,与南极大帝之间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以至于远在鸿蒙另一端的星华,也变成了这般模样。
星歌……她不愿多想,毕竟自己已经死了,生前的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可星华真的死了吗?
“归……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刺破了昏暗,一瞬间,云开见月,光耀天地。
这句话,唤回了她心中的星光,亦唤回了她的时间。一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眼前,这张面容,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南极大帝。
“什么?”
星华猛然睁开双眸,却有一张面容在她眼中无限放大。她就仿佛见到鬼一般,原本正欲坐起的身子又缩了回去,声音略带嘶哑地开口道:“咳咳……南极长生大帝,怎么……怎么是你?”
原来方才那一切并非是梦,那位神霄玉清之主,统御雷霆的南极长生大帝竟然就这么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那张面容虽苍老了几分,却与记忆中南极大帝的面容别无二致。
然而还未等星华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斜里忽然冲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径直扑到星华身上,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呜呜呜,华姐姐,你吓死我了!昨日你面色灰白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呀。”
星华沉默。
星黎以为她还在生气,神色慌张地左顾右盼起来,旋即竖三指对天发誓:“我,星黎,对群星发誓,从今往后,绝对不再惹恼长姐,否则……否则……”
“好啦,好啦。”
瞧着三妹慌张又可爱的模样,星华终于放下心来,轻笑道:“三妹,昨日是长姐怒极攻心,又有分情轮回诀的后遗症所扰,才会那般模样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不必再提了。”
“长姐……”
“好啦,你的事,一会再说。本公主现在倒是很想问问,您老这位九重天上的大忙仙,怎么有空来如此偏远的凡间一游?有何贵干呐?”
星华试图转向“南极大帝”,可胸口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的身子瘫软下来,只能扭头望去。
“南极大帝”走上前来,目光带着探寻之色望向星华。从前无论他走到哪里,身上总有一种玩世不恭的出尘气质,同时又兼有雷霆之皇的威严。可身前这位疑似南极大帝者即便面容一致,给她的感觉却甚是古怪。
他的气息极为温和,望向星华的目光中满含一位老者看自己后辈的那般慈祥之色,令她如沐春风。
这位“南极大帝”的古怪气质,她十分熟悉,只有在爹娘、白叔叔、以及前日所遇见的那位算命老者身上感受过。
“这位姑娘,我们认识?”
“南极大帝”捏了捏那黑色长髯,温和地问道。
“咦?”星华也察觉出了不对,疑惑道:“你难道不是南极长生大帝么?那你怎么和他长的一模一样?”
“长生帝君?”
“南极大帝”眉头一皱:“老夫的确与长生帝君相貌相似,我也的确曾当过南极长生大帝。”
“那你……”
“老夫南极仙翁,姑娘应该知晓这个名号吧?老夫严格意义上而言,是天上那位南极长生大帝的分身,只不过因主体失踪了千万年,才代他行使了许久南极长生大帝的职权罢了。”
南极仙翁微微一笑,止住了星华的话头:“老夫本是下界布寿而来,顺便广游各方凡间山川盛景。昨日恰巧游历到此凡间,察觉此界气运大乱,万灵寿元天数皆被外力所扰,便好奇来气运混乱之源一观。不曾想原是两位星族姑娘,其中一位似乎还有性命之忧……”
星黎满面心有余悸之色,在一旁插话道:“是啊,长姐,你都不知当时情形有多危急。你一口鲜血喷出便倒在了我的怀中,面色灰白,脉微欲绝,气息更是全无。小妹顿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危急时分,还是多亏了仙翁来此诊治,这才挽回了你的伤势。”
“竟有如此曲折?”
星华大为吃惊,向着南极仙翁作揖道:“那便多谢仙翁的救命之恩。”
口中虽如此说着,星华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自己前脚刚刚到,还没几日南极仙翁也来到此凡间,甚至还刚刚好入此王宫救了她一命,他来的似乎也太巧了些。
“无妨。”
南极仙翁神色无异地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倒是姑娘这病已是深入肺腑,若不及时诊治,怕是……”
星黎倒没有星华如此思虑,听闻南极仙翁此言,面色又是一紧,惶急地问道:“华姐姐,她……她的病是不是……”
言及此,她的面上闪过愧疚之色。
“姑娘,你姐姐的病由来已久了,妄动情志只是其中一个诱因。”
南极仙翁双眸犀利地盯着星华:“老夫未曾想到啊,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神仙之流用出分情轮回诀这等凶险禁术。”
“你知道分清轮回诀?”
经过这几日后遗症的折磨,星华也隐隐察觉了此诀的不对,于是她问道:“这不就是一寻常的分化之术吗?”
“不,恰恰相反。”南极仙翁眉头紧紧皱起:“此诀别说是星族,就是这六界任意一族,都碰不得此术,否则唯有陨落一个下场可言。”
“什么?为何……”
“二位姑娘,你们可曾听过上古时期,那场六界合力布下混天二十八星宿大战的旷世之战。”南极仙翁问道。
一时间,此殿中都沉默下来,星华这才发觉,那些在自己盛怒之下被击晕的凡人都不见了踪影,应是被三妹安排了妥当。而门上也有一道简单的**咒法,用以阻挡凡人进入。
“分情轮回诀是那场战争的始作俑者,祖鲲,所创立的一套用以应对仙家‘一气化三清’的秘术。此术唯有接触过其他鸿蒙法则的生灵才可完美施展,任何本鸿蒙生灵,哪怕是天尊施展此术,都会有极大隐患。”
说到此处,南极仙翁略带好奇地望向星华:“姑娘有胆量施展此术,的确让老夫刮目相看。毕竟当年大战结束之后,也有不少急功近利的神魔偷学此术,皆发疯而亡,后被仙魔二界共同封禁,相关典籍也一并烧毁,此术才渐渐消失在时光之中。老夫也甚是好奇,姑娘究竟是在何处习得此术的?”
“是在下界琅嬛福地的一处孤本之中,当初修习此术也未曾想到此中竟会如此……唉。”
星华苦笑着摇了摇头,南极仙翁此言……毕竟这鸿蒙之中并无后悔药一说,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星黎听到此处,神色黯淡下去,哪还不知其中原委?此事还真是源自于她,若非她在凡间胡闹,星华也不会施展此术下界,更不会因此而疾病缠身。
“对不起,华姐姐。”
若说上回星黎言说“知错”二字还有敷衍的成分,可如今这“对不起”这三字却是发自她的肺腑。星华的伤势,倒是彻底恢复了星黎的理智。
南极仙翁见二星这般模样,一拂胡须道:“二位不必如此担忧,分清轮回诀虽凶险,但也并非无法可解,只不过条件苛刻罢了。”
“什么解法?”
星华与星黎几乎同时望向南极仙翁,异口同声地说道。
“世间万物,无外乎在于一个‘平衡’二字,分情轮回诀正是打破了这个平衡。如果想逆着此诀恢复平衡,自然困难无比。但若是再使用一次分情轮回诀,将你剩余的情感剥离,三位一体。再将自己分成三星,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后遗症一说了。”
南极仙翁微笑道:“但此法不仅条件苛刻,而且有一极高的代价,从此以后,你便再也不会拥有任何情爱,唯余有中正平和,不偏不倚。”
见星华似有意动,南极仙翁的眸光中闪过一丝诡异之色,提醒道:“姑娘,你可要思虑清楚,这可是比老君那绝情丹更加绝然的锁情之法,望慎重。”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星华轻叹一声:“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好,既然姑娘有所决断,老夫又有布寿之责在身,也就先告辞了。此凡间之事,还望二位多多费心。”
南极仙翁推揖告辞,话语却耐人寻味。
“今日抉择,还望姑娘往后,莫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