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有一言。”
青莲起身,向着玉皇作揖,又看向我传音道:“师妹,你虽略懂乐理,但师父令我等前来仙界入职恰存考量之意,此时切不可推脱,否则传到师父耳中,可是要挨罚的。”
随后,他转向玉皇:“陛下,臣与师妹同在南华师父门下学艺,所学也相差无几,恰巧臣所善仙音器正带在身上,不如让臣代师妹演奏一曲如何?”
师兄……
我看向青莲。都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青莲对于我这位小师妹的呵护,也算是至仁至义了。他比之于我,音律功底自然要差些,可青莲却常常弹剑作歌,推敲音律,比我刻苦了不知凡几。
“师兄,谢谢你。”
我珍而重之地道,望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深情”。
玉皇与天后对视一眼,不禁莞尔。下方南极大帝见此情形,神色莫名不愉,手中一把不知从何处变来的玉如意“啪”的一声敲在案几上,轻咳两声,以示提醒。
我回过神来,向着玉皇俯身:“陛下,小女子虽不能演奏乐器,但自认颇善剑法。若陛下不介意,小女子愿意献丑。”
“哦?剑法?”玉皇饶有兴致地点头,那一直自斟自饮的勾陈大帝听到“剑法”二字,竟也抬起头来,作观赏之态。
“剑法?师妹,你何时擅长剑法了?”青莲也颇为意外,随后眉头紧紧皱起:“师妹,你若是……”
“不,师兄莫急,师妹既然如此说了,便绝不会让在坐众仙失望不是吗?”我高深莫测地一笑:“师兄,你便用你那箜篌,弹奏一曲《有凤来仪》。”
与此同时,我双手开扬,足圆出,乐起,舞亦起。
婉转清扬,玉珠落盘。乐初起,空荡无极,似有客自远方而来,闻者如临广海大漠,林海雪原,入目皆苍莽雪原,冰封千里。
长剑出鞘,步步生莲。舞初起,空灵无方,似灵蝶自苍穹而落,见者如幸星空极境,昆吾太虚,入目皆流星素月,暗夜无垠。
乐转,玲珑生。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舞转,琉璃出。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青莲的箜篌仙乐与我的神妙剑舞相合相生,凌霄殿中,飞雪连天,我的身影明灭轻盈,剑光四起,成一倾世冰莲,缓缓盛放。众仙皆不约而同地向后连退,却发觉浅霜拂面,竟不觉寒冷。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随着我的飞旋,冰莲之中,一轮霜色冷阳渐渐升起。嘹亮的尖鸣自冷阳中席卷而来,此地本无凤,唯有凰独起。
“咔。”
蛋壳碎裂之声传遍四方,众仙倏然一惊,旋即被殿中一幕所震撼,便是青莲也如此。
冰莲莲心之中,那冷阳爆发出万千光芒,夺目璀璨。一只冰凰虚影自其中破壳而出,扶摇直上,九根凰尾皆以冰晶结成,晶莹剔透,双翼上覆霜雪,金辉描边,纯白无暇。
凰喙呈剑形,锋芒叠起,星光隐没,恰是我那柄琉璃星穹剑所化。虽其上隐去了我的气息,可仍旧那般五彩琉璃。
凰升腾,入云,再俯冲而下。落地时,恰好青莲那箜篌之声歇止,我反手提剑,现出身形,向着玉皇垂首道:“陛下,献丑了。”
此时,整个凌霄殿静得落针可闻,众仙皆是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玉皇未曾发话,反倒是勾陈大帝抚掌大笑:“好,好!你这舞的确不错,可有命名?”
“命名?”我将琉璃星穹剑隐去:“回禀帝君,小女子还没想好呢!若帝君追问,嗯……就叫‘剑器舞’好啦!”
“剑器舞?嗯,甚好,甚好。”
勾陈称赞两句,便低下头继续擦拭轩辕剑。众仙皆回过神来,天后含笑对玉皇说道:“陛下,您看,天乐上神这舞神韵风骨皆备,难得一见啊。”
玉皇极为满意地点头,看向我道:“先前朕还担心,将上神职位交与你这小丫头或有不妥,如今看来,凭你这段舞,也足矣。”
各路神仙若原本对我这个刚飞升的小仙成了上神,或许还有几分不服与怀疑,观此舞后,那些也都应该烟消云散了。恭维之声四起,当然,青莲的箜篌之乐也是极为玄妙,不少称赞也是给青莲的。
“华而不实。”
在漫天恭维之中,一丝细小且不和谐的声音突然钻入耳中,我猛然一惊,转头环视。这叫华而不实?是哪个家伙如此不识抬举?我方才分明没有释放那冷阳的威能,否则,这大殿还不被得被我冻上一半?
来路之上,我便仔细将神庭穴中的玄冥寒气与我自身借由小混元化仙阵变化的仙力相结合,本体星辰之力隐于内里,所放出的冰莲霜雪足可以假乱真,与我的剑舞相结合,又怎会华而不实?
然而环视一周,四方众仙皆一副叹为观止模样,天蓬与天衡仍是那般面色冷然,并无异样。
罢了,我也不愿细究,满面“陶醉”,很是受用地说道:“嘿嘿,陛下谬赞了,谬赞了。”
插曲已过,众仙又恢复原样,宴酣酒迎,气氛比之于方才活络不少。
…………
已而明月当空,仙影散乱,玉皇离而宾客从也。
凌霄殿中曲终仙散,神仙们各自回宫,部分意犹未尽者,且入瑶池与东华王母论道。玉皇天后与帝君们已然离开,殿外那些不够格的小仙们皆围聚于凌霄殿口,等候我这上神出来,恭贺之余也沾沾喜气。
于是乎,我与青莲刚从凌霄殿中出来,便被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拜见上神。”“恭贺上神。”“上神,小仙修炼有一处不解,求上神垂答。”
我此时终于领会到了什么叫做作七嘴八舌,什么叫做仙声鼎沸。方才凌霄殿中事以及我另封上神的天旨已然传遍仙界,那些小神仙也都明了我不再是那个冷若冰霜,不遭仙待见的玄冥上神,而是玉皇新立,天真随和的天乐上神。
他们皆前赴后继地飞来道贺,各种言语贺礼层出不穷,我甚至听到了把他们的洞府让出来给我这新晋上神居住的“提议”。
皱眉听了半晌,我的忍耐终于到了限度。
“都!别!吵!啦!”
我以仙力灌注,高亢之声传遍云霄。
小仙们沉寂下来,个个张大嘴巴望着我,仿佛看见了什么骇仙听闻的怪事,而我,不过是大喊了一声而已。
或许在他们眼中,仙界那些上神都是仙风道骨,等闲不会露面的高仙,哪会有如此出格之举?可我就是天乐上神,拥有一个大嗓门也是掌管好各界音律的必备条件。
就在小仙们以为新晋的“天乐上神”要发出什么惊天动地之言时,我洒然一笑,笑眯眯地说道:“众卿好啊,众卿自便。”
随后我双手一分,前方小仙们被一股无形音力推至两侧。我拉起青莲,缩地成寸,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还未反应过来小仙们在云中凌乱。
反着来路,我一连飞出了数里,这才歇下来喘口气。这天宫委实大了些,连过数里之地琼楼玉宇,亭台宫殿仍然一眼望不见尽头。
“终于逃脱了。”我长舒一声,转向青莲:“师兄,我们去寻一处宫殿居住……嗯,可惜这时辰倒是有些晚了。”
青莲看向四周,此地似乎是天宫一隅,并无甚来往神仙,偶尔一两个掌灯仙娥提灯而过,也是冷清的很。他留住一个仙娥,问道:“此地是何处?”
仙娥见我二仙气宇不凡,忙回道:“回禀仙上,离此地不远处为天枢宫,是度厄星君的府邸。”
“度厄星君?就是南斗六星君里面那个掌管灾祸度化的星君?”我在一旁问道:“他今日似乎没来参加本上神的宴会,好像出去云游了……”
“上神?”那掌灯仙娥浑身大震,满面不敢置信,赶忙大礼参拜:“拜见上神,仙婢方才不识竟是上神尊驾,请上神恕罪。”
“哎呀,无妨,无妨。”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问青莲:“师兄,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在度厄星君这里借宿一晚,明日再择宫殿如何?”
“都依你。”
青莲无所谓地说道。
放了掌灯仙娥离开,我寻到了天枢宫正门,扣响金乌铜首之上的门环。
“谁啊,谁啊?”宫门敞开,一睡眼惺忪的小童子揉着眼睛,抬头望向我与青莲,粉粉糯糯的也算可爱。
“二位有何贵干?我家星君在外云游,若是拜访请过几日再来吧。”童子一连打了三个哈欠,似乎便要原地立着睡着了。
“我等想在此处借宿一晚,童子可允否?”
青莲极为客气地开口问道。
“借宿?哈欠,哎,进来吧进来吧。”童子极为不耐地挥手将我们赶了进来,一指左边偏殿:“那殿中有几房,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童子便走,小嘴里还嘟囔着:“哼,要不是我家星君外出云游,才不会放你们进来呢!”
青莲苦笑摇了摇头,便与我走入偏殿。
偏殿内有三房,各房陈设也是极为简单,一只香炉,一个铺盖,几个蒲团,就连饮茶的案几都无。青莲去了左边稍小的那间,将较大的那间留给了我。
终于歇下来,我坐于蒲团之上,闭幕调息三刻,抒发脏腑郁结之气。再睁眼时,我身前浮现了一面白色银壁,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浮现。
今日飞升仙界所发生这一档子事,被误认为玄冥上神,还是遭仙暗算,都源自神庭穴中那古怪的玄冥寒气。虽然我预感其对我这星族无害,但光凭借其神不知鬼不觉便潜入我神庭穴这点,就不得不防。
……
一百七十多万岁,我活了太久太久了,百万年的记忆,便是以星族之能,也无法全然记住。至少这神庭之中的寒意,目前而言我对其是全无印象。
那银壁便是我作回溯记忆之用,重现过往百万年所经历之事,涉及些微的时光法则。银壁之上景物飞速而过,弹指千年,直到……
直到七千三百年前。
银壁中,我的身影出现在了一片不知名的海岸旁,俯下身,一只鱼形蛇尾却生有两翼的奇物正用它那圆润的唇尖轻吻我的额前,我抱住它,愉悦地躲闪,却被它吻了个正着。
我笑了笑,宠溺地对它说:“小家伙,天上地下,你约莫是第一个敢占老身便宜的。“
那小家伙倒也生的可爱,通体散发着淡若不见的蓝光,受伤的左翼被我以星力包裹,伤口飞速愈合。
“唉,你好歹也是个正经修炼的妖鱼精,竟给一只凡间的鲛鲨伤了,以后可要留心了哦,去吧。”我走入海中,将那小家伙放生,它围着我欢快地转了一圈,以示感激,之后便游走了。
就在此时,我敏锐地发觉银壁中的我额前微微一闪,似有一道淡若不见的蓝光没入了我的神庭穴。
那时的我身处海水包裹之中,并无甚感觉,之后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日行一善。若非记忆回溯,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事后,作为一个旁观者回溯再看,那物分明是一缕玄冥上神的上神本源。也正是此物在之后的几千年中,一直在我的神庭穴里默默汲取分散在各界玄冥寒气与玄冥上神的本源碎片,这就难怪了……
看来,我无意中在某处凡间救起的那妖鱼精,就是玄冥上神渡劫的凡体。只不过那妖鱼精委实不怎么聪明,连一头凡间鲛鲨都能随意伤害,足可见司命丢失上神运簿,隐瞒不报这万年中,仙凡因缘气运皆有大乱之兆。
难道要我去寻找那早已不知游到何处,修成何物的妖鱼精?这难度,比之于大海捞针也不逞多让……我随手隐去银壁,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袖中一颤,其中一物“啪”的一声落于地上。
“嗯?这是何物?”
我一愣,抬手一招,那物飞入了我的掌心之中,细观之,却是一块神仙们常用来书写或记叙的木牌。
其上刻有一列娟秀小字,仿佛是什么神仙以法力刻录其上:“今夜子时,临风亭。”
子时?临风亭?这是……一个邀约?
一连串的疑问勾起了我的好奇之心。夜幕低垂,亥时已过,离子时也不远了。按理,我这新上神会受到不少邀约,只是为何邀请之仙要将其无声无息放在我袖中,而且当时我还未曾察觉?
临风亭,罢了,去看看吧……
我以仙力捏了个假躯壳置于房中,真身则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一连掠而过几处殿宇,我揪下了一片还算有些灵性云朵,问道:“小云儿,告诉本神临风亭在何处?本神重重有赏。”
那云朵围着我转了一圈,随即驮着我向着南方飞去,不多时,一片宫中小湖映入眼帘。此湖不甚广大,比之于琅嬛的万顷莲池小了不知凡几,湖中心有一八角凉亭,各面大敞,空无一仙。亭上匾额书三个大字:临风亭。
“去吧。”
给了云朵些许修为,放其离开,我思量片刻,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方至亭前,却觉旁侧生风,与先前在凌霄殿中遭仙暗算那般光景有几分相似。我来不及多想,反手变出琉璃星穹剑,挥剑上扬。
“铛!”
一束流光与我剑尖相碰,细观之,竟是一柄无形之剑。虚空之中,唯存剑柄,不见剑身,亦不见控剑之仙。
子时到了。
漫天星斗顷刻消失无踪,那无形之剑闪身而退,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归于寂灭。
此仙界一方天地,一片肃穆。
“承影?”我持剑而立,警惕地环视:“何方神仙在此?还不快快现出身形?”
“有意思。小仙子,你也不简单嘛。”
一个诙谐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是谁?”我猛然回头,却不见任何异状。
“我是谁?”那声音忽然笑了:“不,不,本君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你手中,可是琉璃星穹剑?”
我浑身一炸,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有神仙认识娘亲的琉璃星穹剑?难道我的仙族伪装被识破了?
我神色大变,连忙矢口否认:“什么琉璃星穹剑?我不知道!”
“好啦,在本君面前,就不要再装了。你以为本君看不出你这一身仙力是由小混元化仙阵幻化而出的么?”
小混元化仙阵?!
这,这是星族皇族的独传秘术,怎么会?这六界之中,除去爹娘,也就我们四个知道,难道小弟也来了仙界,在此装神弄鬼?
一念至此,我索性也撕破了伪装,浑身星辉大放,一顶星冠自我头顶半空浮现,再缓缓落下。冠上奇光大方,似波纹般一扫而过湖面四方,直到小湖南方处浮现出了一个影子。
“星冠?你是星皇族之中的星辰?”
那影子诧异道,似乎他也未曾料到我竟是这般来路。
“原来你在那里啊,小贼,能犯到我星族长公主的头上,也算是你的造化了。”我将久违的星冠拨正,冷笑道:“既然你看出了本公主的身份,又偷袭在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本公主只能说声抱歉了。”
“哎,你这星怎么这么不客气?”那影子似乎一点也不慌张,仍在打趣:“一点都不可爱。”
“哼,本公主可不可爱,还需要你管?”我挥剑指天,再现了我那半成的百星华月咒第一式。
“南七宿,曰朱雀,七星现,轩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