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鬼鬼祟祟躲在这干嘛呢?”
陌如玉最先出声,吓得两兄弟同时肝颤一下,愣了愣,转过身眼前赫然就是雪中的那四人。
“你……你们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司辰捂着胸口,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哦……”陌如玉回头看了看朝槿三人,复又咄咄面向两个小孩,“我们没用走的,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是刺客!”
“啊啊啊!”司宴直接被吓得大叫。
“嚷嚷什么呢!小孩。”掬尘肩上扛着宽刀,往前一步。于是两个小孩眼前出现了巨大的阴影,像一个举着铡刀的怪人就要把刀对准他们的嫩生生的脖颈。
“好了,你们别吓小孩了。”朝槿抬手拦住了他。
“说真的,你们要是偷看我们练武,就算偷师哦。”掬尘说着还有些得意。
“得了吧,就你那武功,还想收徒了?”绿沈嗤笑。
司辰司宴不敢说话。只能看着他们在眼前又要吵起来。
“我累了,走吧,我送你们回去。”陌如玉把两个孩子拢到伞下,已经吓傻的两兄弟压根没敢反抗。现在他们觉得还是跟陌如玉待在一起比较安心。
“那你先回吧,我们再加紧练一练武。多谢你为我等向宋公子周旋。”朝槿拱手。
陌如玉拂袖:“扯这些虚礼,可别怪我不应付你。”
众人一笑揭过。
……
回去路上,司辰才想起他们出门是为了寻另一只兔子。
陌如玉得知后差点没动了把他们俩栽进雪地里的念头。
“兔子生来就是在野外,你们困住多少只都不会让它们相信你的笼子是它自己家的。”她耐着性子讲。
“那我们就要看着小白饿死吗?”司宴语气委屈。
“说来这事也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为了达成目的把它引出洞来,现在给它放回去,它也很有可能活不下去了。”
“为何?”
“因为它的兔子洞被我们毁了,等它回去,说不定也找不到其他的同伴了,也没有食物,还有可能被林里的凶禽捕食。”
她说的这些话,晋娘从未同他们讲过,这就是**裸的真相,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兔子都愿意被圈养,也不是后悔之后放生兔子,一切都能恢复当初的模样。他们做过的事,真的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正在二人愣神思考其中道理的时候,陌如玉狡黠一笑:“所以说,与其便宜野外凶禽,不如咱们享用一顿红烧兔肉?”
“不行!”司辰反应过来,脸色顿变,他拉着司宴就跑出了伞下。
“我们不跟你走了!”说完两个孩子就窜进了不远处的屋檐下。
陌如玉开怀笑着,脚步一转,走向别的地方。
她往山顶走去。
鹤凇阁建在山腰,有一条小径避开机关通往山顶。此路原为宋容时夏天采集山顶上的草药所开,冬天也有些极为稀有的珍贵草药长在山顶,只待时机到了,就上去采摘。
但是陌如玉不知道这些。她此时只想寻个僻静处。
油绿纸伞顶渐渐铺了雪,她提着长长的裙摆,每一步都陷进雪里。她没有特意用内力,所以走得很慢。眼前的莹白雪色和枯树的墨色仿佛永远没有穷尽。越往上,天色越亮,风雪也越急,她的墨发和斗篷被吹得在身后乱舞,无数飞花刮到她面前,她也频繁眨动着眼睛,呼出的气结成雾被风往脑后吹去。
山顶是平坦的。从另一面望去,还有些褐黑色的岩石露了出来,那边是悬崖。
她正欲登上,忽见一抹烟蓝色从雪里一晃而过。她没法看清,那抹颜色就消失了,像是雪地里被风吹起的一角蓝色绸缎,顷刻间又被雪掩埋了。
她往最后的山顶爬去,收了油纸伞,在悬崖上坐下。山顶的风像是从四面八方吹来的,衣袍被吹得时而飞旋时而紧贴她的身子,长发也失控般飞舞着。她没有管这些,感受着凌冽的寒冷,双手死死抠住崖边的岩石,垂下悬崖的双腿却随风摆动着。整个人像高悬在崖边的树上的一片黄叶,随时可能被风吹落。
她心里翻涌着剧烈的情绪,十五岁前作为黎婳的,十五岁后作为陌如玉的,一幕一幕都在她脑海中交织。
……
十四岁那年,凌国帝都九京。
黎婳站在窗前逗着笼里的鸟儿,身后的侍女正在给她整衣,将黑亮的腰封给她系好。黎婳感到有些紧了,便自己动手扯松些许。
进来一个侍从,卑躬屈膝道:“大小姐,去学堂的马车备好了。”
“好!”她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马鞭,束起的长发被一转身甩飞起来,她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黎家虽是落魄的贵族世家,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九京,他们还是比大多数权贵有着更深厚的底蕴,无论是宅邸的巩致,还是底下人的规矩,都可见一斑。
不知是否天意如此,黎家百年来都是多代单传,人丁零落,勉力支撑至今。而到了最小的这一代,黎婳是家中唯一的嫡长女,底下还有庶妹,但却没有男丁。外人皆知,黎家老爷宠爱正妻余氏,黎婳从小就被送往学堂学文,武馆学武,被当成男孩培养长大。
黎婳上了马车,虽然头发被梳成男子发式,身上也是骑马劲装,但是她还是能一眼教人看出是个女子。
学堂里的女子虽少,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像她这般参加马球比赛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马球本就是皇公贵族之间的娱戏,因着岳苑学堂中大多数都是达官显贵的子嗣,学堂才能每隔一年办一回马球。而能参加的学子,也只能是家世显赫的。
“我们大小姐的武术课成绩那是有目共睹的,她如何不能去打马球?”
“那也是公子们玩的,女子凑什么热闹?”
“你们公子只配对我们大小姐望尘莫及。”
侍女在马车外的对她的吹嘘让她有些面热,她掀开车帘,找着了那穿着淡绿色袄子的小丫鬟。
“小满,别说了。”
小满眼里闪过惊慌:“惊扰了大小姐,奴婢该死!”
“我没有怪你,只是在外面不比在府里,小心祸从口出。”黎婳看了眼同小满斗嘴那小厮,想来是后面那驾马车打头的,仔细一看服饰,肩上竟印着江家家徽。
全京城,就这一户江氏新贵印了家徽。
那小厮见了她打量,眼神躲闪,没有任何表示便退后了去。
小满翻着白眼轻哧:“小姐,他也太不守礼节了,冒犯小姐了还不认错。”
“好了,你们之间的斗嘴没有谁对谁错,硬要说的话,咱也冒犯了江家的公子,以后绕着点他们走就得了。”黎婳拍了拍小满的肩膀。
“是,小满记得了。”
此时,黎家马车后面的江家马车里。
“车夫,能不能行快点。”一位穿绸着锦,佩银冠玉的公子倚靠在车内的绒毯宽榻上,一手盘玩着镶金紫檀木貔貅,一手掀开车帘,声音拉长道。
“大公子,小的已经尽量快行了,只是前面有另一户马车,再快就要撞上了。”车夫擦擦汗连忙回道。
“是哪户?”
同小满有过口舌之争的小厮跑到窗前,回:“是京畿推官黎府的。”
江晃扯了扯嘴角呵出一声,倒回了宽榻上,看到小厮并未走开,他又出声:
“江贵,你在这待着干嘛?”
“小的料想公子还有话吩咐。”
江晃将貔貅在手中颠了颠,然后直起身,向江贵招了招手。
江贵附耳过去。
马车外面,走在一旁的一位身着素衣的少年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少年眉目清秀,且身姿端正,又与随从队伍中其他人穿着不一样,看上去不像个下人。
此人就是江家庶二公子——江绥,作为书童陪同嫡长兄前往岳苑学堂求学。
他压低头尽量收敛着视线,看着江贵从车里的那位手中接过一物,鬼鬼祟祟地穿过街边的摊铺从小路离开。
之后马车一路从繁华街道行止城南外,他们驶到一处宽阔的草场,汇入了架架马车之间。
这里便是岳苑位于城南的马场。到了门前,他们都需要下车而行。
黎婳方从车上下来,便看见一个阔公子从跟前走过。从那人戴在头上那张扬的坠珠紫玉冠,她一眼看出这就是江家嫡子江晃。
只见他摇着扇子,大摇大摆从她们马车面前经过,眼中仿若无物。
黎婳自然也不惜得理他。正欲绕道,江晃突然回身看向她,脸上挂着一点笑:“黎同砚,你今日这白玉耳饰,真漂亮。”
黎婳不得不停下来行礼。
“江同砚过奖。你的玉冠,也很好看。”
“古人常将玉木相配,以为君子所好。看到你这白玉,我倒想起我近得的一樽紫檀木貔貅,一个小玩物,倒是和今日的黎同砚颇为相宜,不如我叫下人拿来,送予黎同砚?”
黎婳看着他笑得和煦的神态,心里只发毛,她当然不会认为此人有意与她结交,却又一时拿不准他是何意,只能拒绝:
“多谢江公子慷慨,但既是江公子珍爱之物,黎婳就不夺人所好了。今日我们为马球赛而来,不如先去准备吧!”
江晃没回,但是仍然笑着。
江绥跟在他身后,看着黎婳离去的背影,还有兄长意味深长的笑,突然明白了江晃打的什么算盘。
他跟在江晃身后,还没等进门,便借口内急离了队伍。复又绕回他们停马车的地方,果然见到江贵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黎家马车周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