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铜雀 第1章 第一章

虞雾山，位于凌国都城九京之北，山上春秋两季皆被云雾环绕，上山之路奇险，山林茏翠，迷雾障路，相传又有机关巧设，不为猎兽，专将一切非请而入之人阻隔其外，生死不论。传言愈盛，山下村落的樵夫都不敢上山。

凛冬，虞雾山白芒一片，终年不散的雾此刻都变成了霜，依附于山林。一丝寡淡的炊烟从山林深处缥缈而出，在被白雪覆盖的苍松翠柏间依稀可见。

虞雾山上，鹤凇阁。

两个穿着嫩黄色的小小人点子在雪地上踩出一串一串的脚印，原是两个半大孩子，身形也较为相似，只不过一大一小，高的那位身形矫健，小点那位体型偏瘦，他们互相追逐，捏雪团投掷，嬉笑声传出很远，惊飞了松枝上的寒鸦，顺带摇落了一树冰碴。

“司宴！司辰！”遥遥传来的呼唤让俩孩子都不约而同愣住，司辰手上抓着一个大雪团，还未来得及扔出。司宴才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的雪团尚未成形就散落而下。

“你们给我回来！”一声未得到回应，女人又呼唤了一声。

“哦！回来了！”司辰响亮地应道。

兄弟俩这才恋恋不舍地拍拍身上的雪水，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

他们往山林行数百步，眼前便豁然开朗，屋舍良宅，中间的庄严楼阁上赫然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鹤淞阁”。

“今天没抓到雪兔，明天咱们接着来！”司辰进侧门后便抬手替司宴松了鹅黄毛披风，又连同自己的一起，扔在了里间榻上。

“我奉陪！”司宴大喇喇坐下，倒了一杯茶，将喝一口，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就进来，见了他们俩的形状，眉一横，开口就要教训：

“叫你们去看看林子，你们倒好，光顾着玩，正事不干！”

“哎呀娘！我们看啦，虞雾山上连个野兔子都没有，啥都没闯进来！”司辰上前揽住晋娘的胳膊，讨好撒娇道。

“是啊，娘，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司宴这么说，晋娘就没法再发脾气了，入秋时司宴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虽有阁主医治，但还是拖了半月才好全，入冬了正是需要好好养着的时候。

晋娘瞪他：“都来吃饭，吃完了司宴记得把药喝了，少喝点冷茶！”

此时的鹤淞阁，青色的楼与苍翠的松融为一体，正掩映在雪色与暮色之中。楼顶的一间房，窗户大开，几只鹊儿在窗台衔食雪下掩埋的草种。

屋内一位如棠色衣着的公子，静静捧着一卷轴，时不时抿一口茶，安静闲适得让人不敢惊扰，然而此时正有人在面前念着数页信。

“掌门说，无论如何，容时少爷这次都得回华芜山一趟，一家人团聚过个年吧。”信使说完，便直直盯着他的动静。

宋容时手没动作，抬眼望向他：“你回去告诉外祖，我会考虑的，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返回华芜山吧。”

信使听出他话里的赶人之意，却也无法忤逆，只得再次行礼，退出了房间。

待他走后，宋容时将手中的卷轴放下，起身踱步到窗前，鹊儿啄食的草种光秃秃的，来年春定无法抽芽了。

他抬头望着斜阳，突然被远处林中惊飞的群鸟吸引了目光。眸色一凛，他正拿出埙吹出了一节乐声，四处便冒出了很多的蒙面黑衣人。

楼下晋娘一家三口听见了埙声，都陡然一惊，几息之间，晋娘把辰，宴二人往屋后暗室一藏，低声嘱咐道：

“好好躲着，如果半天不见人，就从暗道逃！”

“娘！你去哪儿？”

“去保护阁主，司辰，照顾好你弟弟还有你自己！”

晋娘说完，便飞身离开了。

“阁主，有些奇怪。”长烟从楼顶飞下，向宋容时禀报。

“有何奇怪？”

“来者动静极大，虽速度极快，但并不像有备而来。”

这时，前方探子来报：“阁主！是一群黑羽刺客！”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惊在原地，黑羽，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存在，是铜雀楼豢养的刺客！

黑羽以金赏命，刀口舔血，只要有人出钱，他们便能帮人讨命，且不达目的，即便是死，也会前赴后继，直到取人性命为止。

曾经江湖上有很多小门派，就是因为仇家买凶，被黑羽残食，满门被灭。当然，也不乏江湖名门正派中有人被买凶，找不到仇家，转而将仇恨嫁接到铜雀楼。

黑羽就像一群晦气而嗜血的乌鸦，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喊打喊杀，但是却从未被江湖正派合力剿灭。原因，其实显而易见——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都是一群没有人性只认金子的刽子手。

此时的虞雾山雪林中，三个黑羽正使用轻功疾飞，然而从树冠落下的铁网和射出的毒箭让他们应接不暇，不断有人中箭痛哼。

打头男子脸上早已遍布血痕，支离破碎的蒙面布在耳边汇进散乱墨发，随风在耳边猎猎作响。他背上捆绑着一个玄色的人影，看上去比他清瘦得多，浑身湿透，发丝打绺，显然已经昏迷。

他们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可是耐不住身上的伤和毒，速度越发慢下来，这样下去，天色一黑，他们很难在虞雾山闯出一条出路。

可是山上那位，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阁主，黑羽前来能有什么好事？不如让属下带人去把他们截杀！”皓月从阴影处出来，拱手便道。细看便会发现，皓月和长烟面庞长得极为相似，身形也是几乎无差。

“别急……”宋容时看了看案上放的信纸，“且等他们一等。”

“黑羽做事虽不算天衣无缝，但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且他们一路所经皆是虞雾山机关险要，只怕已是损失惨重，不如等他们近前些，届时我们进可攻退可守，现倒不如以逸待劳。”宋容时解释道。

暗室屏风后，司辰司宴两人缩成小团，连呼吸都很谨慎。估摸着过了一炷香时间了，两人心里俱是又惊又怕，冗长的恐惧扼住了他们的脖子。

司宴小心翼翼抬头，气声说道：“娘怎么还没回来？”

说话间，已是带上了哭腔。

司辰也没法回答，只能默默抚着弟弟的背：“你别急，阁主养了那么多护卫，娘功夫也好，不会有大问题。”

说着，却是无法自制地看向暗道所在的方向。

有宋容时的一路放行，朝槿他们顺利地到了阁楼前，正打算出声，就被四处冒出的护卫围了个严严实实。

晋娘站在最前面，执一对弯刀对着来人。

“说吧，阁下为谁而来。又是何人叫你们来的？”

朝槿一行人看着对他们持刀相向的护卫，眉头紧锁，屏住气息不敢松懈。但是对方并非一上来就是杀招，这也给了他们喘息的空间。

“在下铜雀楼黑羽，朝槿，不请自来，带领部下擅闯鹤淞阁，实在冒犯。朝槿在此赔罪。”

晋娘看见他的态度颇为疑惑，黑羽自报家门倒是少见，摸不清他是何来意，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二楼，宋容时早已将前来的三人以及朝槿背上那位看了个了然。他缓缓地踱步下楼，落座在正厅的水墨山水画屏之后。一旁的长烟和皓月满腹疑窦地转至暗处，继续护卫。

门外朝槿还在继续道：“宋公子小医圣的名号冠绝江湖，我等是前来请宋公子帮忙救治一个人的。”

说着微微侧过了身，露出他背上那位满身血污凝满黑衣，长发湿透打绺，看上去气息奄奄的女子。

晋娘看得眼皮一跳，原来是上门求医。但是虞雾山又不是等闲的地界，任谁都能擅闯且不付出代价，那他们的守山机关岂不白设了？

况且虞雾山是名门正派，救治铜雀楼这种邪道里的人，传出去，教江湖上的人怎么看？

回答自然只有一个，晋娘甩头，手上的一对弯刀丝毫不曾放下：

“不救！”

朝槿背后的黑羽见此，也是有些急了，可是偏偏他们现在才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而且每个人都中了箭伤和毒，断不能像以往那样鲁莽行事。

朝槿还在试图劝服她：

“我们铜雀楼黑羽和虞雾山从来没有结过仇怨，虽然黑羽得罪过很多人，但是我们两派并没有直接的恩怨，如果贵派今日施以援手，那么在下保证，绝不会做出任何侵犯虞雾山的事！”

“我倒是很少听说黑羽求人的，这倒是第一回见。”一男子从堂内踱步而出，一袭白衣，却是替华芜山送信来的信使曹莽。

“可是阁下要看清，现下是你落入了我们的圈套，今日你们要死在这里，反而是为武林除害。”

曹莽话语中充满着居高临下的鄙夷。

此言一出，所有黑羽都挺直了身躯，将手中的兵刃指向他，气势逼人，曹莽连忙往晋娘身后一躲，偏偏还作出一副顺势之态。

“在下要见容时公子！只要他肯施以援手，我等性命，任你们拿去！”朝槿递给身边的黑羽一个眼神，几乎是同时，所有黑羽都将手中的武器扔到了地上。

晋娘不由得看呆了。她从没想过，黑羽是群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只是他们冒死也要救的这人，到底是谁？

“行啊，只要我救好他，你们就任我处置？”

宋容时从屏风后面从容步出，手上还摇着一柄折扇。

朝槿不由得定定地看着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小医圣容时公子，虽从未得见，但是一将眼前这人与传闻相连，就知不会错，果然如传闻说得那般，一身斯文，清冷如月光，温和如清泉。不过在他看来，这宋容时是个异常冷情之人，就连医者慈悲，也只是在眼中一闪而过，如同昙花一现，再开无期。

这些想法他通通按下不表，只是压低姿态道：“我等愿以性命换她一人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宋容时挑眉，而一旁的曹莽见他险些快被说动，连忙阻道：

“公子，跟这些亡命之徒没什么好讲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宋容时合并折扇挡在他面前，并未被打断思绪：

“那你们总得告诉我，你们要我救的这个人，是谁？又是何来头，竟值得你们冒险闯上虞雾山，又以多人的性命相换？”

朝槿知道他会这么问，也没打算隐瞒：

“我背上这人，是铜雀阁黑羽，陌如玉。”

“陌如玉？”晋娘几乎倒吸了一口气。

陌如玉是铜雀楼一众黑羽中少数拥有赫然名声的人之一，因为她每次杀人，都会留下自己的名号。就像是故意留下线索，易于被人寻仇一样。

不过她本事了得，执行任务从未失败，被人寻仇虽是家常便饭，但是一直顽强地活着。

她如今，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众人皆是打量着朝槿背上几乎那具半死半活的躯体，里面好像根本没有宿着一个人的灵魂。

朝槿慢慢将她放下，又躬身将人拢到怀中。上前一步，继续道：

“我知道容时公子还有很多疑问，但是那些不能在今日这个时机说出，等容时公子施救后，秘密和我的命，通通都可以奉上。”

铜雀阁的秘密，想必掌握着更多人的性命，但是要想承受住这些秘密，需要冒巨大的风险，付出巨大的代价。

虞雾山无论何时，都的确不应该沾染这些麻烦。晋娘和暗处的长烟皓月都将目光投向了宋容时，意思很明显，众人都希望别卷进去。

“为什么找我？”宋容时突然问，“天下医者无数，你们完全不必冒这个风险来虞雾山。”

谁都知道，虞雾山小医圣，救人不看钱，看眼缘，尤其黑羽这些人，任谁都对他们没好感。

“因为她不能死。”

女主作为刺客，实打实杀过人，也包括很多无辜人，有罪孽不反驳，更没想洗白。本意是想写江湖人物爱恨情仇和人性的善恶与挣扎，如与笔者三观不合，随时避雷，但不要人身攻击。文中也会涉及很多笔者对世事现象的看法和态度，不会简单一刀划分黑白，请耐心等一等故事线的完整呈现。

啊对，本文是群像，喜欢更立体的人物刻画，希望每一个角色都能有血有肉，行事有内在逻辑。

另外，大家可以一起发疯，我爱发疯（但还是要在逻辑内啊！）

有错别字可以cue笔者，一定改，跪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