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人快冻死了,没想到洞内洞外差距还这么大。一时间有些犯难,但是毕竟有于知行在前边引路,我勉强跟上。
于知行的煤油灯已经用不了了,所以他拿着手电走在前面。
走着走着,我听见他忽然“咦”了一声,我探出头去问他怎么回事。于知行说我们可以直接回镇上了,不用绕远从自来水厂走。
他看上去有点惊讶。
我盯着前面雾雨蒙蒙的小路,观察不出来来什么名堂。周围在我眼里几乎没什么分别,搞不明白这些长得差不多的景观蕴含着哪些信息量。
就这样,可能又过了一两个小时,走到镇上的时候我们已经湿透了。
天边灰蒙蒙的像捅了个漏,我们淌水在街道上一步一步往前走。水直接漫道膝盖往上,脚底触及到石头和泥沙,跟冬天踏进冰水差不多,刺骨的寒冷。街上已经没人了,我猜所谓的房屋、积水和树木全部都是现实世界的映射。不过,我能实打实的摸到它们,也就是说它们确实存在,独立于一般人的生活空间。
我跟在于知行后边哆嗦,他连手电筒都拿得很稳。他回头看我的时候,还问我要不要去他家多穿件衣服。阴雨天镇民不会搞祭祀,我说还是不了。
我更担心李如玉。
但看我的状态,于知行还是挺关心的,“正常人受不了这里的雨,你最好还是多穿点。”
我说,“还是先去庙里吧。”
我想起在雾中看到的幻象了,那时候于知行就在庙里,没有人帮他。
他那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然而出乎意料,庙里没有人,没有半点祭祀的痕迹,和我在雾中曾经见到它时并没什么分别。
干净得连个鬼影都没有。
于知行思索了一会儿,“镇上一直在下雨。”
“确实。”我说,“既然没人在这儿,你也说过阴雨天不会祭祀,会不会在现实里已经……”
正当我说到这儿,忽然间耳边听见一阵异响,似乎有人在念诵不知名的奇异音调,听起来不像是经文。转头看过去只觉得面前有一些淡淡的彩色影子,似乎是间隔了很多年的影像,导致看不清晰了。
我忍不住盯着那些影子看,屏住呼吸。人影忙碌,色彩鲜艳,红的绿的夹杂着一些其它亮色,组成大片的色块,有的影子直接走进墙里,又走出来。过了会儿听见有人在低声吟唱,也有人在哑着嗓子哭。可能是隔了太多年,我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具体相貌,只是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我听见刀子切肉的声音,以及压抑的哭声和咀嚼声。脚边蹿出去一团白色影子,好像兔子,它扑到声源处,渐渐染了红色,咀嚼声更大了。
我意识到,这是曾经的祭祀。
那团影子就是所谓的神仙,祂在吃祭品。
更细节的东西我是看不清的,这似乎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镇上的神仙在早些时候并不以人形存在,而是动物。使用人的身体在镇上行走,要晚于使用动物。
可是问题来了,动物是怎么与神仙产生联系的?神仙看上去也不像能随便附身的样子。
咀嚼声仍旧继续着,嘎吱嘎吱有点像啃脆皮黄瓜。我听得浑身难受,声音是在像是……除了脆皮黄瓜,还有别的东西吃起来是这个动静。
灵光一闪,感觉抓住了窍门,我差点忘了,雾气中有藕。
藕很久以前出现在山溪镇附近,难保没有动物吃掉过它们。吃掉藕的动物最终会变成藕,藕切开后会流血,也就证明藕是活的……说不定,藕也可以被神仙操控。
我的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思考到这个可能性之后,我心下一沉。既然会出现藕,那么活人飞升或者祭祀会不会……要使用藕呢?李如明的死会不会和藕有关?他究竟是为什么死的?镇上的人是为了塑神像飞升,还是给神仙提供躯体,又或者单纯的献祭?
我脑子一团乱,眼前的幻象没多久消失了,于知行拍了拍我,看起来有些担忧。
“他们不在这儿,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于知行抿住嘴唇。
我点点头。
于知行单手捂住了我的眼睛,“闭眼。”
我知道他是要带我离开这儿。
果不其然,没过几秒,他说可以睁开眼睛了,我们回到了现实中。两个人站在庙里,浑身**的。
推开庙门出去,零星几个在附近的人看我们的眼神都很奇怪,毕竟大白天突然出现两个浑身湿透的家伙,太诡异了。
但我们没空管这个,于知行把我拉到了小巷,“得去自来水厂。”
他又捂住了我的眼睛。
他的手仍然很凉,像某种低温动物。我听见呼呼的风声,树皮摩擦的声音,闻到潮湿泥土的腥味儿,还有铁锈和干尘的味道。
睁开眼睛,我们离自来水厂很近了。
我心说,于知行这么能耐的技能,平时都没见他用过。
自来水厂果然建在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外面的围墙风化露出砖瓦,内里杂草丛生,人影闪动。看起来像把山挖了一块,露出平地建了厂。它现在看起来太破败了,空地上凌乱搭建了祭台,摇摇欲坠,看上去滑稽可笑,它完全不符合常人的审美,只能说搭建祭台的镇民早就被影响了。
镇民细长的肢体不断闪现,看起来像划坏的录像带视频。李如玉被绑在地上,这些肢体往李如玉的身上涂抹泥巴。他身上脸上被抹得乱七八糟,嘴上骂人中气十足。
他人没事,我稍微放了点心。但怎么从这个地方把李如玉救出来?
我看了几秒钟,感觉有点不对劲,镇民看起来在旁边临时搭建了砖窑。
镇民架起砖窑,看上去是要准备接下来的火淬了。
我听见于知行“啧”了一声,他皱皱眉,神色郑重,“一会儿记得离我远一点,我不太安全。”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可能直接带我来这里,对他影响不小。
他去找“谭心桐”了。
镇民忙碌,神仙却不在乎。我看见占着谭心桐身体的神仙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一切。这神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是来接受祭品的,还是准备接下来附到李如玉身体上?
我知道,神仙没必要装成人,除非好奇。神仙已经看到于知行了,目光集中在后者身上,又转头去看李如玉。
我怀疑神仙就是被李如玉身上的粉末味道吸引了,况且那些镇民明目张胆的在泥里倒了些粉末搅拌。我想,现在至少得搞点小动作,让镇民不那么顺利。思及至此,我藏在砖墙后面,偷偷往李如玉的方向走。从附近地上捡了个锈掉的铁条,它和地面接触摩擦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一捡东西就出了岔子,镇民忽然停了下来,死死盯着我的方向。我不敢再动了,那些镇民快速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听完了特别晕得慌。我咬牙没动,但还是有一个镇民走过来了,细长的头颅打着弯转到墙后。我藏在拐角处,镇民绕过来的时候,我两手拿着棍子狠劲一敲,镇民被我一闷棍打晕了。
我没想到还真能制服一个镇民,本来有点好奇他们的身体构造,看看能不能借此干掉余下几个,但我近距离盯着镇民看的时候就开始头晕。
他们受到的影响太深了。
剩下的怎么办呢?
思索间,不知道于知行那边咋样了?
我抬头一看,于知行离“谭心桐”已经很近了。谁也没出手,但是毕竟一个神仙能杀掉另一个,我看他俩站一块很不安全。
“谭心桐”盯着李如玉,舔了舔嘴角。
我闻到一点淡淡的铁锈味,不对,应该是血味?!
李如玉已经离我不远了,我从破败的砖石缝隙往里看,发现李如玉的腿好像受伤了,骂人的时候一条腿都没动的,他站不起来。
我抬头想再看看于知行,却见“谭心桐”张开了嘴巴,嘴角咧到一个诡异的弧度,直接咬向于知行的喉咙,血花喷溅洒了出来,于知行已经绕道“谭心桐”身后了。我都没看清于知行是怎么躲的,他直接一个擒拿从背后按住“谭心桐”,脖子上的血迹滴答滴答往下淌。
他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在为我争取时间。
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谭心桐”的头直接转到背后,像蛇一样反身缠绕过去,于知行躲得很及时,但也被咬住了腰。一时之间,他的身上都是血。神仙咀嚼着,除了血肉,有别的东西被一块吞咽下去,我隐约见到了扑克的一角。
我这边的镇民有些已经吓呆了,趴伏在地上念念有词。这正好方便我行事,我趁机冲上去连着敲晕了俩,虎口振得发麻,但也被其余的镇民发现了。
眼前几个又瘦又长披着布料镇民滚了过来,可能对于他们来说是跑过来的。看起来跟精神污染似的,我拿着铁棍硬着头皮往李如玉身边跑,身上被细长的肢体划了几道口子。我扑过去给李如玉松绑,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拉扯着我,都快脱臼了。李如玉即使被绑着,他之前举铁也不是盖的,愣是从我身上扯掉了一个镇民。
“严渊你可算来了。”李如玉的话语中有些庆幸,他还在替我拦住镇民,“我身上这些粉末你最好别沾上。”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先给你松绑。”
“那些神仙能够互相吞噬,粉末也能增强神仙的力量。”李如玉一把扯开又一个缠上来的,“……这些镇民怎么一条一条的?”
“都跟海藻似的你怎么拦得住。”
幸运的是给他手松了绑,这小子战斗力变强了。然而跟这些镇民比起来,我们还是有点跟不上。
周围似乎起雾了,镇民们发出的声音小了下去,他们似乎有些忌惮,但为了祭祀又硬着头皮扑过来。
我发现身边多出了一串脚印,**的沾着水。
我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谭心桐来了?
然而并不是,我没看见他。
我听李如玉疑惑地喊了一声,“哥?”
看了一圈我什么都没看见,李如玉的表情很犹豫。我问他:“你哥?在哪呢?”
“听脚步声。”
很熟悉的人确实能从脚步声听出来。
脚印缓慢地向前延伸,镇民们一点点的往后退步。不是对峙,我很明确地感觉出镇民被吓到了。雾更浓了,我听到惊慌失措的跑步声,镇民四散而逃,我们暂时安全了。
李如玉往身侧看过去,他的表情有点纠结。但在他的视线落脚点,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表情很难过,视线又转移到远方。
“你看到什么了?”我问。
李如玉没说话。
我带着李如玉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窝着,他身上的泥水暂时没法洗。我试图找个交通工具,李如玉的腿可能断了,也没法单脚蹦出去。
无形的风裹挟着呓语,我听不懂究竟是什么内容,和镇民们语言效果类似,我感觉快吐了。眼前展现出雪花点一般的幻觉,仿佛看见被献祭者被灌入粉末。远处的于知行和神仙双双从高处跌落下来,我听见很沉的落地声。普通人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非死即伤,他们两个滚落到祭台附近。
我感觉眼前的幻觉更明显,于知行和“谭心桐”身边聚集着不少影子,挣着抢着要挤到他们身边去,其中有一个身影特别的熟悉。这些影子扭打着挣扎着,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于知行摇摇欲坠,他可能快撑不住了。“谭心桐”和身体相处的时间很短,身体也在不听使唤。神仙压住了于知行的脖子,我都快听到骨骼扭曲的声音了。我看见于知行咬牙摸到一个尖锐石块,向“谭心桐”扎了过去。
“谭心桐”的胸腔里涌出黑褐色的泥浆,这些东西占满了他的胸腹,连带着脚底下的土地也都黑乎乎的。
那些身影一个挨着一个,看见这种情况更想要挤过来。它们扭打着撕开周围的影子,我终于发现其中一个是谁了。
“谭心桐?!”我失声喊出他的名字。
李如玉也看见了那些影子,“好像有小人在跳舞。”
这就不能算幻觉了,顶多算幻象。
于知行趁机把“谭心桐”扔上了祭台。
那些影子都想往谭心桐身体里跳,可是神仙并没有完全离开这具身体,祂抓住了于知行的胸腹,血流了满地。
然而神仙注定要离开,身体条件反射般抽搐,是被那些争抢着想金润身体的家伙们影响的。
有个影子推了谭心桐一下,谭心桐跌进了祭台上那一摊骨肉中。
神仙彻底失去了反抗。于知行脸色惨白,祭台此时活了一般,原本抽象的形状转换合拢成圆形,将谭心桐整个人包裹进去,然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