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前静了一瞬,似乎门外之人也在犹豫,但没犹豫多长时间,敲门声响起,很礼貌的三声。
二人没有做声,景渊以眼神示意,轻声说:“我去看看。”
谢昔立刻阻止他:“我去吧。”
说完便起身来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没有什么动静,他出声问道:“谁呀。”
门外依旧没有传来声音。
不一会谢昔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却发现门外没有任何人,正要将门重新关上,却被一股力道阻止了。
谢昔一顿,忽然低头在眼前看到一抹身影。
当即他便认出来,这不是那个叫小远的孩子吗?!
他怎么会在这?
谢昔俯下身,笑着问道:“你是叫小远吧?怎么这么晚还不去休息呢?”
小孩声音细细糯糯的,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模样很是可爱:“我睡不着。”
谢昔无法,只得打开门,将小孩带到屋里:“进来吧。”
小远也不见生,一溜烟儿跑到床边,就在景渊身边挨着坐下了。
景渊瞥了这孩子两眼,没说话。
之后便跟他大眼瞪小眼。
谢昔坐在整个房间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就算他活了两百年,也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历啊!
听说小孩哭起来声音像一万只鸟雀齐鳴,响起来就停不下,他在今天下午可是早有领略。
他咳了两声缓解尴尬,没话找话:“小远为什么那么害怕娘亲呢?”
林小远忽然低下头:“她不是我娘亲。”
听到这里两人都一愣,不是?那谁是?
“小远可以说说为什么不是吗?”
半晌没有回应,谢昔一看,那小孩正紧盯着景渊不放呢。
谢昔绞尽脑汁,正想该怎么才能让他回答,便听到那边小孩又道:“哥哥你手里拿的什么,看起来好好吃。”
谢昔一看,景渊手里拿的不正是他刚给的点心。
景渊低头看了看,又看了看眼巴巴的林小远,默默将点心又拿近了一分,态度明确地拒绝了。
谢昔看得心里嘿嘿直乐,你这头犟驴也有跟小孩抢食的一天。
林小远见这招行不通,鬼精地看向谢昔,眼神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哥哥我饿。”
“咳咳咳,”谢昔说,“看吧,叫你不好好吃饭,现在饿了吧。”
“景渊……”
景渊瞪了他一眼,豁出去了将手往前一伸,林小远像怕他反悔一般快速将点心塞到嘴里,一尝到味眼睛登时就亮起来。
景渊看他这样嘴角抽了抽,又幽怨地看着谢昔。
谢昔装没看到,说道:“小远,哥哥这里还有,可以回答哥哥几个问题吗?”
小孩猛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觉得现在的不是娘亲呢?”
小孩瘪着嘴:“娘亲说过她要变成天上的云永远看着我,她说父亲变了,她之后就不回来了,让我不要想她,也不要相信村里的任何人,不让我吃饭还叫我快点出村子去。”
不吃饭什么的,显然是不可能,就算林源生有问题,想来还是不会丧心病狂对儿子下手的。
谢昔皱了皱眉,问道:“小远还记得最后见到真娘亲时是什么时候吗?”
林小远不说话了,盯着谢昔看,他会意,将小布袋拿出来时心都在滴血。
小孩掰着手指头,颠来倒去也没算明白:“很长时间了,那时候村里还没来那么多人。”
“那么多人”恐怕就是那些溯月湾前来调查的人了。
谢昔这回很识趣,早早拿出来点心问道:“最后见到的真娘亲是什么样子呢?”
林小远想了想,残忍道:“很白,很小,不动了。”
谢昔被惊了一下,与景渊对视一眼,同样在他眼中看到了凝重。
临走时,谢昔将手中所有点心全都给了小孩,嘱咐他要好好睡觉。
景渊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散发冷气。
“想什么呢,那么认真?”谢昔忽然俯下身,面对着景渊道。
又是这幅嬉皮笑脸的模样,有时候景渊真的很想撕开这层假面,看看他的内里究竟在意些什么。
他有些沙哑地开口:“要是那饭菜里真的有什么……”
谢昔打断他,无所谓道:“有便有吧,反正你我二人都吃了,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我们怎么会一样呢?我从有意识起便连自己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吃了毒草也只会眩晕两天,照样活着,可你是货真价实人,就算是修炼仙术,可若是吃了毒物也会有伤害的吧,更何况现在连那饭菜里究竟有什么都不知道。
景渊眼底的愧意有如实质,一双手颤抖着攥成了拳头:“我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说你不是人?”他眼神中带着审视,还有些漫不经心。
景渊被噎了一下,蓦然抬头看向他,“你……”
“哈哈哈,”谢昔忽然大笑起来,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瞧你那样子,万一到时候我也没事,那岂不我也不是人了?”
景渊神色几经变化,将拳头缓慢松开,道:“那菜我吃着并无不妥,但愿只是我在杞人忧天。”
景渊刚刚化形时什么也不懂,饿得很了就吃地上的草,也不管有毒没毒,现在想想,那些草吃起来没味极了,又苦又涩,几天后他便吃出经验来,那种黑色的吃完嘴里会发麻,四肢无力,而那种扒在地上生长的,吃起来汁水丰富,但是吃完会立马眩晕,行走时就像踏入了云端。
后来景渊翻阅书籍,才发现他先前吃的都是些至毒之物,由此他便发现身上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他可以辨识出食物是否有毒。
就在刚才他率先吃的那些菜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便让谢昔吃了。
谢昔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还在那想些有的没的,忽然恶向胆边生,想说什么逗逗他。
他哀戚道:“万一为师真有什么不测,一定要给为师找个风水宝地,最好离碧苍山近些。”说着还应景般咳了两声。
景渊大骇,“砰”一下子站起来,惊慌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
谢昔光打雷不下雨,转过身去,假装在眼角偷偷抹眼泪,实则暗中偷笑:“为师那柜子里的第三个抽屉旁边的大花布上边的小盒子里有九两银子,到时候记得给为师带上。”
“哪有什么……”
“哦对,你还欠为师二十两呢,记得也带上,为师在下边不急着用,可以晚点,但也不能太晚……”
景渊一下子炸了,这人嘴里就没个把门的,整天就会说些混账话,他上前一下子将谢昔转过来,怒瞪着他,眼圈都已经红了,正要色厉内荏地警告他一番……
谁知这一看,就发现谢昔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嘴角,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反而冷静下来,危险地眯起眼,声音低沉:“你在笑什么?”
被转过身来的一瞬间,谢昔便暗道不妙,身体僵硬眼神躲闪,嘴角挂着讨好的笑:“为师、为师说笑呢。”
糟糕,演过头了。
“你说这好笑吗?”景渊忽然凑近了,几乎鼻尖挨着谢昔的,一双眼如鹰隼般狠厉盯着他。
这个眼神真是可怕啊,谢昔感觉要是接下来说不对话,他就要上口咬他了。
“为师这不也是提前谋划一番吗,俗话说得好,万事都要有个准备不是吗?”看着景渊越来越黑的脸色,他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便果断认错道,“为师错了可以吧,下回再也不了。”
话音落下,谢昔便见他神色缓和了稍许,终于是说对了。
景渊慢慢松开他,垂下眼认真看着他,嘴唇抿了抿;“下次不许再说这样的话,若是再让我听到……”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谢昔直觉那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的意思。
谢昔心中腹诽: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啊,简直是大逆不道!
话虽如此,但二人心中皆清楚,在那天谢昔醒来时他们便不再是单纯的师徒关系了,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悄然改变,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师父不是师父,徒弟不是徒弟。
“别让我担心。”景渊捋了捋谢昔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至极。
怎么忽然煽情了,怪肉麻的。
景渊上床铺好被子:“这件事还是要趁早解决,明日便去田老二家看看,现在快睡吧。”
景渊躺在床上,半天没等到人,回头一看,便见谢昔站在那磨磨蹭蹭,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往嘴里一放。
说时迟那时快,景渊迅速腾起,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快速冲到谢昔眼前,啃走了谢昔嘴上还没来得及吃进嘴里的另一半。
那边谢昔只见一个身影快速靠近,随后便是那张在眼前放大无数倍的脸,不到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痛失半块点心。
景渊看着他呆愣着,于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半带着挑衅。
今晚总算是出口恶气,景渊满意地躺下了。
这小子坏得很!
这可是最后一块,剩下的可全都给小孩了,好不容易藏着一块,还被他叼走半块。
好吧好吧,谁叫他是我的徒弟呢,谁叫我爱占他便宜呢,不生气了不生气了,敢欺负我以后便叫他还回来,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哼,以前就喜欢欺负我,现在还这样!
安慰完自己,谢昔情不自禁伸手触上嘴唇,刚刚……是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