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潇湘（短篇合集） 第2章 偷凤换龙

国王对我表白了。此时此刻，他的王后和孩子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他声音颤抖、情深意切：“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你才是我的王后，孩子的母亲。”

而我是他从小的太子伴读。

（架空，类似近现代的君主立宪背景，参考英法）

我并非出身于高门贵族，我甚至不是首都人，自小与父母在小城市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并且我还是女孩，怎么看也跟男性王太子的伴读搭不上边。

但是老国王选中了我。

那一年他到全国各地体恤民情，最后一站就是我的家乡。

他来到了我的小学。我跟其他孩子挤在一起听他和我们说话。

老国王先问了些常规的问题，他看上去气度不凡又不失亲切，让原先有些紧张的孩子们都放松了下来。

然后他出了个题说要考校我们，可是一问出口，大家都沉默了。

一旁老师很焦急，因为她清楚这个知识学生们没学。

我在气氛由热闹转为安静后，环顾四周发现同学们都被难住，犹豫过后举起了手。

我不是天才，只是运气好在前两天偶然从课外书上看到过几乎一样的原题，所以在老国王赞许的目光中，我倒背如流地给出了算是完美的回答。

回家后，我刚给父母分享完这次经历，就被宫廷官员敲响了门。

一并递上的是老国王的亲笔信，他在信中称赞我的天资聪颖，邀请我到首都去读书，和王太子一起。

我们一家从来是平民百姓，自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惊呆了。

我虽然年幼，但也算懂些事情，连忙跟着宫廷官员去见即将启程的老国王，当面解释了自己能答上题的原因。

但他更开心了，称赞我是个有良好品格的诚实孩子，更加希望我做太子伴读，让储君近朱者赤。

这算君令了。

从此我们一家迁居首都，每天早晨，都会有专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居民区将我接走，等到晚上再送回来。

原先也想过我唯一的“同学”，王太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说来惭愧，作为一个外省来的平民小女孩，我当时都快把他想象成不同的物种了。

但毕竟都还是孩子，一见面瞧他长得跟我以前的男同学差不多，顶多衣着打扮要漂亮些，说话腔调有点变化，就很快在御师的引导下放下了生疏。

跟王太子彼此了解完课业进度，说了很多话之后，我倒不觉得手足无措了，而且上课的地方是真的环境优美，学习文具也漂亮精致————于是，要我不适应的不是王太子，而是老师：他眼皮底子下只有两个学生，我没办法摸鱼……

王子学习不合格照样要挨罚！我上完第一天的课，成功发现这储君的老师同样会折腾学生，而且是专心致志折腾学生，不会像别人那样管不过来！

这令我欲哭无泪：全国最高端的教育为何如此朴实无华……

但有压力就有动力，王太子以前面对老师孤军奋战更加惨烈，如今加了一个我当难兄（姐）难弟（妹），共同“对手”面前，我俩迅速结盟互保，成为了御师眼中“狐朋狗友”的关系。

新一轮考试成绩下发后，王太子说什么也不要我回家去。

“给家长说一声嘛，你就住王宫又不会丢，明天户外实践要很早起床，你今晚回家不方便……”小男孩先表达完“为你着想”，又夸夸其谈吸引之，“何况晚上的王宫你绝对没有见过，留下了不吃亏不上当！”

我觉得这人另有企图，果不其然，眼睛一斜瞄到了他的试卷。

“好吧……”小太子摊牌了，“我错了不该错的，父亲那边没法交差，但有你在我就能躲过一劫。”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父亲明天要启程出国访问呢，所以只要你留下来，我真的就安全了！”

他说的倒不算错，因为老国王虽然日理万机，但是他总要抽出时间关心孩子的————王太子是他唯一的孩子，自发妻英年早逝后，老国王专心致志地做好一位君主，以及培养储君，从没传过任何桃色流言。

而对我这个伴读，老国王也如同一位真正的和蔼可亲的长辈。

虽说，那时候年幼的我听说过“命运什么也不会白给”，因而一开始还心存些惊慌，但老国王的关爱下，我逐渐真的将王宫当做了第二个家，说到底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的王宫寂寞得可怕。

就这样我与王太子渐渐进入青春期，该去王国最高的学府学习了。

院长派出最出色的老师单独教导，或者他干脆亲自来，也并不会因为我只是个伴读而厚此薄彼。

以及，随着年龄增长，王太子要在社交界登场了。

王太子的伴读身份是不为外界公开的，即使亲密的贵族圈子，也不了解我的存在。对此，我非常感谢老国王的这种保护：如果要宵小们知道了王太子伴读是出身平民的女孩，那流言蜚语足以将我的一切淹没。

而对于我的定义，老国王曾当着我父母的面保证过，我是自由的。

虽然说我要与王太子一道学习社交礼仪，但是实践机会总不可能一样：公开场合我没戏，不过保密性好的私人晚会，还是要一并前往的。

我就是这样在晚会上遇见了她，未来的王太子妃与王后。

彼时我正在角落里乐得清闲地当背景板，与自带聚光灯的王太子截然不同：虽然平日两人都习惯了对方一个鼻子两个眼，但到了这种场合，与生俱来的差异就鲜明起来。

我乐于做芸芸众生，而他生来要为最顶尖的位置做准备。

音乐舒缓下来的间隙，一个身姿窈窕动人的贵族少女来到了我的角落。

她是真的美丽优雅，仿佛那种耀眼生辉的魅力与生俱来定格在她的灵魂深处，而且她善于发出迷人的微笑，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表示亲切，当她停留在我身边时，我觉得有些发闷的酒会空气瞬间畅通流转。

她不像那些贵妇绅士一样客套地用“天气”一类的寒暄，而是自然得体地和我聊起了吃喝，说来惭愧，正好是我特别感兴趣的。

“大家都在忙着与王太子攀谈。”她和我组队去拿点心，俏皮地表示“美食就便宜了我们”。

“你为什么不去呀？”我好奇道。

“虽然妈妈嘱托我要多和王太子交流。”贵族少女率性地品饮果汁，“但是实在不好意思，我根本近不了身，只好填饱肚子这样的。”

然后她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那你呢？我好早就注意到你了，你可是连试都没试着接近他呢。”

“这个嘛……”我还没想好怎么周全回答，王太子已经不知不觉离开晚会的中心，朝我在的方向过来了。

他对吃惊的贵族少女礼节性地颔首算作问候，然后问我：“你现在想回去吗？我得走了。”

我还没聊够，所以觉得挺突然，但考虑到自己要蹭车，还是跟着他走了。

对贵族少女和晚会主办方告完别，我钻进车厢，王太子拿着份文件在阅览。

他对我说，临时收到消息，父亲希望他能展现独当一面的能力，即将派他出访外国。

对此我觉得，放在其他人身上是早了点，但虎父无犬子，于是我祝他一帆风顺。

“你要不要一起？”他突然问。

“啊？我能干什么啊？”

“随访人员，秘书之类的……”王太子盯着我眼珠子一动不动，“虽然看上去小了点，但打扮打扮也不显得奇怪，而且你以后要是想做外交官，这种经历很有帮助。”

我其实并不想去，毕竟我又不想做外交官，然而同窗这么久，我还是能看出这位在紧张，他单纯想拉我一块儿罢了。

行吧，从小混到大，陪你去吧！

结果我旋即就感冒了，只能看着新闻，用眼睛陪他一块去。

老国王还特意来看望我，一个小感冒劳他大驾，倒要我受宠若惊，虽然也差不多习惯了。

他和我聊起参加的晚会，从我的视角打听了他儿子表现如何，还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肯定在名流当中平平无奇啦……”我挠着头，眼前又浮现出那位贵族少女，“倒是有一位小姐看上去不一样，她优雅又可爱。”

后来出席的晚会上，我又碰到了她。

“太好了，你也收到了邀请，我还担心我谁都不认识呢！”她笑语盈盈地朝我走来，我们聊起了时下的潮流，惊喜发现都有同一个推。

就这么说到兴头上了，我们交换了私人联系方式，空闲的时候相约一起玩：我成功交到了第一个贵族朋友。

第三次在私人舞会上见面时，王太子从背景板里找到了我和她，然后他主动邀请她跳舞。

“说，是不是一见钟情？”伴读的最后日子里我忙着为毕业准备，难得有空就打趣王太子的八卦事，毕竟他完成了学业还要去军队服役，这中间穿插着订婚，准太子妃就是我的贵族朋友。

“对对对。”他敷衍了事地回答，“一眼颠倒众生，这个回答你满不满意？”

“哼哼别欺负人家，否则……”

“否则你也不能怎么样。”

“喂！”

“开玩笑的，好了快点肝，你知道那老头的答辩不好过。”

我又一头扎进学海中，但王太子却没提笔。

他托腮做沉思状：“我接下来要订婚，服役，大概完成后就是结婚了，你呢？”

我想了想：“我读完了书当然要工作啊？”

“打算做什么？”

“回老家去吧，这么多年一直在首都，我和爸爸妈妈其实都挺想念那边的。”

时间过得是真的快。

拿到校长亲手颁发的证书后，我换下学士服朝校门走去，到达路边的时候停了一下，然后往与王宫相反的方向离开。

从这一刻起，我完成了太子伴读的工作。

他的订婚仪式被无数人簇拥着，这是个政治事件而不是私人事件，我也只能在人群里面与别人一道送上祝福，然后他进入军队，我和父母搬回了故乡，从此各奔东西。

老国王保证过我是自由的，所以我也不会得到王室的优待，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是货真价实的太子伴读。

但过去与王太子一道成长的经历，说到底为我带了珍贵的阅历，成功帮助我找到了很体面的工作。

长大后的日子越来越抓不住，转眼间王太子结束了军队生活，我从新闻上看见他越来越有他父亲的气质，从记忆里的男孩长成了男人。

再次见面是在他的婚礼，未来的国王与未来的王后，珠联璧合，举国相庆。

那之后，我在王宫里与老国王和他单独聚过餐也叙过旧，新婚的男人意气风发，但倒没变得生疏，他还跟我开玩笑说，等我结婚他要来给我撑场面吓唬我的夫家。

老国王难得不要求儿子严肃收敛，只是慈爱的看着我们说笑，仿佛寻常人家的老父亲。

我忽然察觉，他和那一年在小城的校园里相比，变老了好多。

没来由的多愁善感吗？

————没有想到，这确实是冥冥之中的预感。

起先王太子妃很快有了身孕，怀胎十月后，平安产下了一位公主，老国王很是高兴，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我趁着假期去了趟首都，看望了魅力丝毫未减的王太子妃和摇篮里的小公主。

王太子问我：“考虑做公主的御师吗？”

我觉得不行：“御师都是知名的教授，我的水平哪里够？”

“但是除了我，没有人比你更懂储君是怎么学习的，况且公主上学还要等几年，够你考虑……”

“你少给人家添麻烦。”老国王不知何时从后面冒出来，一个暴栗敲到了儿子头上。

我还要上班，溜了溜了。

那是我与老国王的最后一面。

似乎许久未见老国王在公众场合露面了，活跃的都是王太子夫妇，外界逐渐有了些猜测，接下来，我接到了王太子的秘信。

只有一句话：“来一趟首都，来一趟王宫……”

我在当年的那所小学外面伫立良久，似乎还能听到昔年迎接国王的热闹欢腾。

王宫里面静悄悄的。

老国王转眼苍老至此，以至于我第一眼就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

床上的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睛，干涸的嘴唇微微颤动，熟悉父亲的王太子抓起我的手，让老国王握住，可是他没力气握稳。

“陛下……”我看着老国王，老国王也凝视着我，他的嘴唇还在动，他想说话，可是声音太嘶哑了。

我感觉手被松开了，眼泪模糊了视野，哭声逐渐从王宫每一个角落传来，然后往外面扩散。

离开寝宫的时候，我在门前停住了。

我回头看勉强整理好情绪的王太子。

他对我点点头，先一步走出了房间，他的妻子抱着孩子紧随其后。

宫廷官员的声音沉重庄严地响起：

“旧王驾崩，新王万岁！”

我在首都留了一段时间。

君主的葬礼漫长而繁琐，这不需要我忙碌，但我想陪伴如长似亲的老国王走完最后一程。

葬礼结束后，还有新国王的加冕礼。

王太子，我昔日的同窗，如今已经要称他为国王陛下了。

王位交接稳定下来后，我在离开首都前最后去了趟王宫。

我在那里度过了部分童年和所有青春岁月，也有一间长期居住的客房，我还有些日常用品放在那里，承载着我伴读岁月的记忆。

我打算带走，倒不是说此后不来王宫，也不是值钱之物，主要是想在更长的日子里，留作对老国王的纪念。

小事一桩，无需打扰正准备携妻女出游的新国王一家。

我来到客房里，踩上凳子翻找书架上的书，有时候，一本书册能让我想起几种往事，无数场景，对老国王的记忆也就越发往上翻涌。

我手一抖书就落到了地毯上。

我跳上地毯，想起自己初当太子伴读的那一年，曾经不慎在御花园里面摔倒磕破了头，年幼的心性禁不住痛楚，当即大哭起来，又想到自己在这里不可以失礼，就更加委屈难过地抽噎。

一双温暖的手将我从地上抱起来，毫不在乎我满身的泥污，温柔安抚我的哭泣，等我慢慢止住时，才发现自己被抱着摇摇晃晃地朝御医走……是老国王，但当时我真的以为是父亲来了。

往事却上心头，刚刚捡起的书又掉回了地面。

与此同时我听到如今国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怎么了？摔到了吗？”

“没有，没有……”我怅然地摇头，虽然他看不见。

但是立即他就推门而入，见到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将地上的书替我捡了起来。

“谢谢。”

我伸手去拿，他却忽然不肯松手，一时间我们僵持不下。

“陛下？”

我发现他眼睛眨也不眨，整个人如同雕塑僵硬着纹丝不动，我以为他也想起了老国王，不由得出声提醒。

然后他松了手，深吸一口气：“你要把这些都带走么？”

我点点头，旋即想到，自己在王宫的吃穿用度都是王室提供，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毕竟不是我自己的……但我没想到，国王真的会不要我带走。

只是些普通的书册和简单的日用品，不会引起任何政治上的联想，但他就是不肯。

“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不让你拿走，不是因为你不能拿走，而是别的原因呢？”

“？”

他说：“我不想让你拿走而已。”

我怔住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离得很近，完全突破了社交距离。

我提醒他，他不是正要和王后公主她们出游吗？别让人家久等。

国王不置可否：“我经过这边的时候，听说你在屋里，就先让她们在隔壁稍作等候。”

接下来，他声音颤抖、情深意切：“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你才是我的王后，孩子的母亲。”

我彻底愣住了。

平心而论，我们算一道长大的发小，早就习惯了彼此的脸，以至于维持着别无旖念的友谊————原来，只是我一人这么认为？！

我开始回忆，想起许多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他后来婚姻之事……没有，没有任何证据！

国王已经摸到了我的肩膀，激动要他微微颤抖：

“别想了，别思索了，你当我过去没开窍，我结婚是父亲的安排而已————我直到有了妻子孩子，成为了丈夫和父亲，我那并不天赋卓绝的心性，才逐渐领悟爱情的含义，我爱的是你，我，我……”

他的手突然扭过我的肩膀，将我面朝下按倒在地毯上。

力量差异带来了极端了恐惧，我发现自己根本挣扎不动，本想大喊“你的妻女就在隔壁”，然而，一听到近在耳畔的急促呼吸，明白此刻他情绪极为不稳定……

他定是很好地隐藏了这么久，直到我想搬走自己在王宫里东西，带来了猝不及防的爆发。

不，不能再刺激他，我必须稳住骗过他，才能从王宫全身而退！

“陛下……”我在他上手扯开衣领前开口，强行平稳声调，“我不敢想，不敢想……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毫不在乎，可是有多少次我得寸进尺：责怪命运让我来到你身边，却没有与你相称的身份啊！”

撕扯衣服的手一顿，我抓紧机会继续说：

“可是我知道啊，这么多年也该懂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哪怕就算一夜爱情能不虚此生，那也要尽力让之后好过一点啊，我希望你过得好，而不是被丑闻————”

压制我的力量稍微减缓了些，我连忙趁机翻身，搂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怀里：“陛下、陛下，我好害怕……”

他浑身一僵，然后紧紧地搂住了我：“我在这里，一直在……”

“陛下先做自己提前说好的事情吧！”我不敢直接提王后，“如果不想做，也得好好通知她们，我也要回去给父母编个说辞————然后只消稍作安排，我们还不清楚王宫里面有什么‘捷径’么？”

“……”

他最后摸了我的头才放开我：“离开首都你无论用什么交通工具，我都能查到。”

我乖乖地点头：“那你来抓我啊。”

他这才肯放我走，彻底跨过王宫最后一道门，我才察觉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能查到我怎么跑啊。

我抬头看着宁静的天空，闭上了眼睛。

看来事到如今，只有去国王权威够不到的地方了。

我头也不回地拐进了隐秘的街区。

————共和，一种世界主流的信仰。

一所房子业已朽坏，早已蛀空，那么即使如何竭力修缮，也挽回不了坍塌终局，老国王的确尽力在挽救大厦将倾的王权了，也许他多活几年真的能成功，可惜……

那些致力于共和的人如同暗流涌动，在王国里无处不在。

当权者管制新闻，但窃窃私语，一片嘤嘤嗡嗡之声，总能做到无孔不入，国王的亲信并不是每一个都可靠：其中的信奉共和之人，得知了王太子身边的我，将另一种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面。

这个王国存在着诸多的弊病。

我很早就被那些人找到，希望我能作为熟悉王室的人加入他们，我一直懂他们说的，我甚至觉得他们是对的，但我一直保持疏远，因为与两代国王相处多年，我有感情。

感情在压抑一个人的共和信仰，而现在，新任国王对我的欲意强迫、对妻女的背弃辜负，把我彻底推上了共和之路。

“欢迎加入，公民。”

……

后来发生的事，课本记载为“革/命”：起先，表面上民众保持沉默，然而是种密谋革/命的沉默，顽强又含蓄。

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将一个又一个的王室碾成过去式，如今这个王国也该走向共和了。

果不其然，革命一开始国王态度强硬，我知道他虽然平时表现并不算傲慢，但骨子里相信君权神授；但想不到很快，还没等首都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他突然选择了投降。

他表示不愿意看到有人牺牲，愿意顺应民心退位，做一个普通的共和国公民。

我作为曾经的太子伴读，负责最终端的交接工作，接手他的退位诏书，并安置平民化后的王室成员，也算尽到人道主义。

自那次告白后，我是第一次进入王宫，我对国王鞠了一躬，这是我最后对他鞠躬了：“国王陛下，这是你们的落幕。”

他没有说什么，顺从地签了字，只剩下盖上御玺这一步了。

他取出了御玺，却迟迟不肯行动：

“我的老朋友，我真心爱过的人，你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改变主意，顺了你们的愿退位吗？”

我回答说：“你是聪明人，懂得急流勇退。”

他笑起来：“其实原因很简单：我得知了一个秘密。虽然你背叛了我，抛弃了我，但是，我还是愿意将这个秘密的知情权交给你，算作了却我最后的感情。”

他取出一份密信：“老国王的遗书，他早就预料到退位的这一天，所以嘱托我，一旦革命爆发，就打开它，然后我会知道该怎么做。”

我把脆弱的薄纸展开。

……相信重活一世吗？命运的残酷之处就在于，它给了第二次机会，但不见得会给不同的结局，老国王前世改革失败，爆发流血革命，他竭力与之对抗，然而君主制的灵车已经启程，竭力捍卫的老国王最后被判处死刑。

我发现后面的内容被撕掉了，只能抬头询问面前的发小兼前国王。

“你在害怕，因为你已经有预兆了。”

他这么说，抓住了我的手，力气很大，我挣不开。

“他上一世最大的痛苦，不是自己从王座跌落殒命，而是化作一缕亡魂漂浮在昔日王国之中，目睹他的女儿、他的心肝宝贝，被因为他激烈对抗革命而燃起怒火的暴徒虐待致死————小公主什么坏事也没干，她只是不幸生在帝王家。”

“于是重活一世，他想致力于改变流血的结局，还要让他的公主幸福地、无忧无虑地长大，哪怕让她认别人做父母……能看见她快乐生活就够了，至于这注定没好结局的王位，怎么能让自己的骨肉来坐呢？”

“所以。”国王死死抓着我的手，强迫我代替他把御玺印在了退位诏书上，“女王陛下，这是‘你们’的落幕，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