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人被截胡了,施微想着去城东的点心铺子买点糕点,小时候最爱吃玉记的马蹄酥,如今都已隔了七年没吃到了。
刚从玉记出来,就看见远处一位身着一袭淡蓝色百褶如意月裙的女子面容愁索地从马车上下来,这姑娘约莫也和施微一般大。
月舒一个眼尖儿,赶忙对还提着糕点左看右看的施微道:“诶姑娘你看,那不是赵姑娘吗?看她这样子,莫不是又被她那妹妹欺负了吧?”
施微顺着月舒的视线往前瞧,果然是赵衿衿。
赵衿衿同施微算得上是闺阁密友了,两人自小也一块读书玩乐。赵家不似施家和睦无事,赵衿衿虽说是赵家嫡女,但不大得父亲赵裴疼爱,母亲容氏也早逝,赵裴独独宠抬的那房妾室柳氏和她的女儿赵兰佳。
柳氏母女仗势欺人,赵衿衿又寡言少语,是个最老实沉默的,加之赵裴的默许纵容,是以她在府中不但受着柳氏母女的欺压,就连下人也惯会捧高踩低,对她冷嘲热讽。
可惜这么个人,处处老实藏拙,上辈子也没落得个好下场。赵裴是个贪图权贵的,听闻永仪帝后宫选妃,想也没想便把赵衿衿送入了宫。
偏偏赵衿衿已经心有所属,此人正是她扬州母家的远亲名为陈缨,可赵裴嫌陈家医官世家不能在仕途上为自己助力,铁了心要把赵衿衿送入宫邀宠。
赵衿衿入宫后并不得宠,且念及宫外挚爱,日日忧思成疾,没多久便月坠花折。
上辈子施微在东宫听到了太多噩耗,每每一个至亲之人离去,就像是用刀子一下又一下扎着心口,不知不觉已经鲜血淋漓。
再次见到赵衿衿,她那么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
施微再也忍不住欣喜地朝她走过去。
“衿衿!”施微装模作样地绕到她身后,趁她不备,双手拍上她的肩头。
赵衿衿被她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是她,气急败坏地摇摇头,两个人女子发出一阵银铃般朗朗的笑声。
“微微,你惯会打趣我。”赵衿衿拽过她手,扭扭捏捏地装作责备的样子。
施微提着点心冲她眨吧眨吧眼睛,“真是时候,我刚买了马蹄酥,走吧?来我府上,近来听到许多趣事,我同你讲讲。”
没等赵衿衿答话,身后停着的那辆约莫是赵府的马车上不合时宜地传来几声讥讽。
“真是晦气,满脸苦样装给谁看啊,和你同乘一车真是不舒心。”
车里头说话的人是赵家二姑娘赵兰佳,赵衿衿不想与她过多纠缠,拉着施微的手便要走。
施微猜到了个大概,这位赵二姑娘娇纵狂妄,平日里没少欺压赵衿衿,如今竟然敢在大街上把嫡姐撵下车。
“站住。”施微轻轻拍了赵衿衿拉着她的手,抬手拦住了刚想走的马车,“赵二姑娘,下来说话。”
赵兰佳一开始不愿下来,施微拦在车前,几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眼看日头高照,耽误了好些时辰。
赵兰佳又是个急性子,当即下车又是一顿讥讽道:“原是施姐姐啊,实则是我姐姐说马车颠簸坐不惯,我这才让姐姐下车的,想来姐姐也不会怪我,说到底,这还是我们家的家事。”
施微一贯厌恶她这种扭捏作态之人,赵兰佳没少跟柳氏学得一股子狐媚,心思刻薄又歹毒,上一世赵衿衿被送入宫,肯定没少了柳氏母女的算计。
“家事?你们家可真是不同别家啊,那不如就让大家都来看看,你姨娘是怎么教姑娘的,让你一个庶女敢对嫡姐如此放肆无礼!”
施微也没想张扬开,只是对着赵兰佳吓唬吓唬她罢了,赵兰佳自知理亏,脸上气的青红一阵,抬手指着施微狠狠道:“你……”
“你敢对我无礼吗?”施微盯着她,凛冽的眼神没有一丝温色。
赵兰佳对上她清冷幽邃的眼神,不由得心底一颤,刚刚还抬气的手慢慢放了下去,她知道赵裴在朝中算不得什么大官,得罪了施家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如赵二姑娘就走回府吧,衿衿要去我府上,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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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日头和煦,两个少女就坐在院子里扎的秋千上翻花绳,春晖映照得树影投射开来,黛瓦白墙上尽是一片影影绰绰。
重来一世,施微看着赵衿衿翕动的眼角就和上一世一样历历在目,但她往后的命运,就如同前世的自己,身不由己。施微下决心要救她,一定不会再让她踏入那宫墙重仞的深深宫闱。
“衿衿。”施微咬了口糕点边翻过她手中的花绳边道,“你为何惧那柳氏母女?”
赵衿衿低头苦笑,“我母亲去的早,父亲对我不曾上心,柳姨娘在府中多年,父亲又容她和二妹妹,我想着不如随着她们去,不生事端总归能顺她们的意。”
“柳氏并未被抬成正妻,你父亲怕遭人说闲话也不会这么做,她们母女纵使在你父亲面前再得宠,也只是一房妾室庶女。”
施微继续拉着她的手同她道:“你父亲再不疼你,你终归还是赵家嫡女,没有人能撼动你的位置的,她们目无尊卑、处处欺压你,是不会因为你的顺从而宽待你的,这世上有的是欺软怕硬,你得拿出气度来,她们不肯好好过日子,你又何必求什么家和。”
一个人内心的变化不会随着一番话,一个举动就翻天覆地,施微知道今日这番话可能并不能让赵衿衿一改从前的老实沉默,但希望能在心里留个想头,以后若遇上事,但愿她能记得这番话。
而距离赵衿衿被送入宫,还有几个月。
马蹄酥吃完了,送走了赵衿衿,施微抱着雪球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晃。
今日是三月十一,初春多雨水,江南青州等地雨下了一个多月。屋漏偏逢连夜雨,青州几个县下游的河坝被这场雨冲了个干干净净,下县百姓一时间流离失所,饱受饥馑。
圣上日夜忧叹,命户部拨十万赈灾款救济流离的百姓,工部也派人下青州重修河坝。
没曾想河坝没修成,一夜之间赈灾款里五万白银竟不翼而飞,永仪帝大怒,一时间派去修河坝的几位工部大员和监察御史全部牵连下狱。
三法司近日因这桩案子忙的团团转,丢的五万白银要是找不回来,人人头上的脑袋都不保。
这个案子上一世施微嫁入东宫前并无耳闻,施晦然和季梵从不透露这些朝堂之事给她,那时她看季梵整日里忙的晕头转向,就随口问了句,季梵只道朝堂波云诡谲,女孩子家不该知道这些。
后来李昀对施家赶尽杀绝的罪名就是施家当年贪了青州五万赈灾款,意图通敌。
春日里,施微顿时被一股刺骨的寒冷涌上心头,她又想到当初自己下狱在牢里被折磨,就为了让她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施微咬紧牙关,衣角被紧攥地发皱。
当一件事看不清是非原由的时候,就看看谁才是最大受利者。
是了,最大的受利者。朝廷的赈灾款,天家的钱财,青州灾难又迫在眉睫,谁敢动这个钱,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如果是位高权重之人,轻易能掩人耳目,说不定……
“姑娘!”正想着,月舒匆忙跑进来,“方才奴婢在外头听季大人的侍从寒元说他家大人下衙时同人在午门打了一架!奴婢远远望见,手上一块青一块紫的。”
施微一惊,赶忙从秋千上下来,“父亲回来没有?”
“老爷还未曾回来。”
“好,那我去趟季家。”
季府偌大的府邸平日子只有季梵一个人住,季嵘常年驻北疆,几年也不见回来一次,季梵便常年这同几个小厮守着这空府。
正恰寒元在门外点灯,看着施微来了他也不惊,“施姑娘,你来啦。”
施微开门见山:“季乘溪为何在午门同人打架啊?”
“是那日落水的沈姑娘的哥哥,他走在前头同他几位同僚高谈阔论说您欺负她妹妹,我们公子在后头远远听着,前头那厮一点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反而越说越言语越不雅,我们公子同他理论了几句,两人争论便打了起来。”
午门这般胡闹,不要命了?
虽这样想着,施微嘴角挑起一丝笑。
寒元知道自己一时说漏了嘴,对施微递了个乞求的眼神,“施姑娘,您可千万别和我家公子说是我告诉的你缘由,不然我家公子要扣我月钱了。”
“放心吧!”施微冲他点点头,随后又站在院中清了清嗓子朝里头喊,“季乘溪,出来!”
喊了几声之后,房门一阵开,里头的人换了一身青衫竹纹长袍,长眉若柳,身长如玉。院中有张石桌,施微就坐在其中一张石凳上。
院中凉风清袭,烛火凌乱,两人侧身同坐。
施微看着他手上青的那一块,皱了皱眉,“不要命了?你敢在午门胡闹?手伸出来!”
“做甚么?”
“给你擦药啊!我给你带了药来,这药贵着呢。”
“我自己来。”季梵夺过药瓶,可惜左手使着不太顺,几下都没擦到伤处,倒是疼的龇牙咧嘴。
“笨手笨脚,别浪费了我这好药。”施微抢过药瓶,倒了点放在小纱布上,轻轻帮他盖到右手青红的那一块。视线故意看向他,季梵在对上她目光的那一瞬间迅速移开。
“说说吧,怎么回事?”
季梵撇撇嘴,随即唐塞了句:“沈若堂那个混蛋,他在背后议论我,被我听见了,我忍不了,就先动手打了他几拳。”
施微看着眼前这人扯谎还不脸红,狡黠道:“是吗?说你几句你就要打他?那我日日在背地里说你坏话,岂不是要小命都没了?”
“咳……”季梵急忙把话题扯开,“时候不早了,我没事了,你回去吧,多谢你的药。”
施微收起药瓶,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你近来是不是在查青州赈灾款贪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