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到了医院,医生说的话和桂英在路上说的大同小异,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她想要救人只能快点交钱,不然真的不能进手术室。
“你们已经欠款很久了,想要进手术室只能尽快把钱补上,我们实在是不能再宽限了……而且你奶奶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不能再拖了,懂吗?”
医生一边写着病历一边说道:“等你凑够钱,我们立刻就安排你奶奶进手术室……”
“现在就安排吧!”
医生写字的手一顿,讶然地抬头看她。
桂英也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顾蜻游浑然不觉,急急地接上道:“我现在就去交钱,请你们尽快安排!”
医生若有所思,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按下铃把护士叫过来带她去交钱。
桂英在一旁欲言又止。
顾蜻游顾不了那么多,步履匆匆地跟着护士走了。
要说刚才从酒店回来的路上她的内心还在挣扎,此时此刻她却没了半分犹豫,没有什么比阿嫲的性命更要紧,她直接拿出那张烫金黑底的银行卡交给护士,上面纷繁复杂的花纹惹得对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想来温胜寒给她的钱是足够多的,刷完卡之后,护士直接把卡还给她,后脚就去安排手术了。
顾蜻游手里攥着那张卡,终于松了一口气,后背贴着墙壁滑倒在地上,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她突然就很想哭。
桂英走到她跟前,目光复杂:“蜻蜻,你老实告诉我,哪里来的钱?”
顾蜻游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略带局促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心冒汗,紧紧攥着裤子两侧。
“我……”
“顺子刚刚跟我说,他今早看到了。”桂英眼神担忧:“蜻蜻,你老实和我说,昨晚到底去哪了?今天早上到底是谁送你回来的?”
顺子是桂英的男朋友,在巷头的一家早餐店打工,估计是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被他看到了,顾蜻游下意识地别过脸,“我不是在美容院打工嘛……昨天认识了一个很有钱的姐姐,我跟她讲了阿嫲的事,她说她可以帮我,所以昨晚就把我带回了家,让我帮她妈妈也做一次面部护理,然后就借了一笔钱给我……”
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小,显得底气越发不足,她伸手握住右手手臂,没敢抬头去看桂英。
她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假得荒唐。
桂英沉默了一瞬,突然拉起她的双手仔细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还好……蜻蜻,下次你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而且要千万记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干傻事!”
顾蜻游的眼眶一热,她勉强地牵起嘴角:“好,听你的。”
*
有了温胜寒给的那笔钱,日子似乎好过了起来。
顾蜻游把卡里剩余的钱全部取了出来,首先是补上以前欠医院的医药费,随后是还掉向邻居朋友借的钱,等做完这些,钱已经所剩无几,幸运的是阿嫲的手术十分成功,人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接下来只需要等她苏醒,不必再大笔花钱。
顾蜻游看着病床上的阿嫲,缓缓舒了口气。
快入冬了,她该给阿嫲置办一些冬装了。
日子再次回归平静,顾蜻游从网上找来一个欠条模板,比照着格式一笔一划地写好,认真地盖上自己的手指印,借条的收款人,是温胜寒。
仿佛这样做,那天晚上被出卖的尊严就能回来一样。
但不可否认,她好受多了,好像生活又了盼头。
她没有选择重新回到学校,去找了一份工作,其余空闲的时间,都在做兼职。
说不上是为什么,她认为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更何况在南城最差的西城区读最烂的学校,原本能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不是没有老师劝说过她,内心也不是没有纠结过,但是每次看到躺在床上的阿嫲,那点犹豫就变成了负罪感。
阿嫲是她唯一的亲人,在她出生以后,原本阿嫲也是可以选择不养她的,但她还是选择把她留了下来,所以和阿嫲的这一段关系,是她拼尽全力也想留住的亲缘。
她自知这一世亲缘淡薄,如果没有为此竭尽全力地去努力过,她绝对会抱憾终生。
也正因如此,即使谢文柏这样敲打她,她也没法对授权的温胜寒生出半分恨意。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朝她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即使是用那样的形式。
她很清楚,自己干了那样的事,他完全有理由不给她这笔钱,并且转头把她送去警察局。
他比那些冠冕堂皇地“替她着想”,话里话外却劝她放弃阿嫲的人要好多了。
顾蜻游每天早出晚归打工,等拿到第一笔工资,留下生活必需的数额后,她第一时间拿着钱去了银行,拜托工作人员帮她把钱存进温胜寒那张卡。
“小姐,不好意思,这张卡已经被注销了。”
顾蜻游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是,很遗憾,我们没办法帮你把钱存进去。”工作人员一脸歉意地把卡推了回来。
“那可以把户主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我想把钱还给他。”
工作人员脸上挂着标准的笑:“不可以哦,我们不能随意泄露客户的**。”
顾蜻游沉默了,她在柜台前站了许久,终于还是低声说了句谢谢,拿着卡离开了。
刚走出银行,就被一阵风吹得哆嗦,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掌的卡,最后还是没舍得扔。她沉默地把它塞进钱包,和那张写好的借条放在一块。黑底烫金花纹的银行卡,混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打折卡里,显得格格不入又滑稽可笑,好像在提醒着她两人泾渭分明的身份差距。
她牵动一下嘴角,最后还是没能笑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蜻游在医院、出租屋和打工的地方三点一线,慢慢地就适应了这种忙碌的生活,唯一的遗憾是阿嫲还没醒过来,医生告诉她可能是阿嫲年纪大了需要时间恢复,也可能是太累了想睡久一点,唯一能够保证的就是她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顾蜻游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转眼年关就到了,顾蜻游平时打工的店中有两家关店休息,桂英也打算带男朋友顺子回老家见父母,顾蜻游闲了下来,又找了一家高级会所的兼职。
春节期间上三休二,工资日结,如果没有休息,工资还会加倍,她十分满意,因为在这里工作,春假几天,赚到的钱比之前一个月赚的还多。
工作的内容很简单,她只是个跑腿打杂的服务员,平时只需要跟在经理的身后帮忙送送酒水点心就可以了。
经理姓陈,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姐姐,觉得她小小年纪出来打工不容易,平时对她颇为照顾,会所里消费高档,圈子关系复杂,顾蜻游长得好看,免不了有些客人产生其他想法,每一次陈经理都会不着痕迹地帮她挡过去。
得助于此,顾蜻游过得还算舒心。
“蜻游,今天除夕,你送完这一车东西,就回去休息吧,今晚会所人不多,没关系的。”
顾蜻游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好的陈姐。”
等做完手头上的工作,时针已经指向六点,陈经理和她打过招呼,已经早一步下班。
顾蜻游回到休息室,正想换回自己的衣服下班,门突然被人打开,一起上班的另一个女生急促促地闯进来。
“蜻蜻!这个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902室,客人急着要,但是我吃坏肚子快憋不住了!”
顾蜻游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看到女生的脸已经憋红了,心里一软,点点头:“行吧,把东西给我吧。”
女生舒了口气,连忙叠声道谢,把手里的酒塞到她怀里就直奔卫生间。
顾蜻游看着怀里的酒,微叹了口气,关上柜门往电梯走去。
幸好今天是除夕,来会所的人不多,她不至于因为碰到醉酒的客人左支右绌,等送完这支酒,她就可以去隔壁餐厅买些好菜,拿去医院和阿嫲吃一顿特殊的年夜饭。
电梯叮咚一声,九楼到了,顾蜻游收回思绪,往902号房走去。
但是在踏出电梯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皮一跳,心底下兀地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会所一层的包厢数量不多,但是廊道的设计却很复杂,顾蜻游左拐右拐,对着房号找了好一会,才找到902室在哪,隔着一扇门,听见了嘈杂的嬉笑声,期间夹杂着摇骰子和猜拳的声音。
顾蜻游咬了咬唇,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屈起手指敲了敲后推门而入。
室内烟雾缭绕,人声嘈杂,平常很少开的镭射灯被人打开,五颜六色的花灯晃得人头晕,顾蜻游有一瞬间的错觉,这不是什么高档会所,而是鱼龙混杂的平价KTV。她手足无措地抱着酒,像极了误闯狼群的羔羊。
众人中,有个光头男人醉醺醺地从一堆酒瓶中抬起头来,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下,不怀好意地“哟”了一声。
“没想到来了个老相识啊。”男人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一股让人恶心的烟酒臭扑面而来。
顾蜻游看到那人身上熟悉的龙蛇纹身,下意识地连退几步,脸瞬间变得煞白。
一年前,就是这个男人带头砸了她的家,频频地骚扰她和阿嫲,逼得她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搬到南城。
其余几人被光头的话吸引,也抬眼看了过来,霎时间整个包厢只剩下嘈杂的音乐声。
“小妹妹,你真是让哥们几个好找,没想到在南城又遇见了,缘分。”光头嬉皮笑脸地伸手想要搭上顾蜻游的肩膀。
顾蜻游被吓了一跳,肩膀一缩躲开了。
“啧,”光头也不恼,慢吞吞地收回手,身子前倾凑近顾蜻游,像极了吐着蛇信子的毒蛇:“既然撞上了,那正好算算账,小妹妹,你家欠哥们几个的钱应该怎么算?”
顾蜻游缩着脖子,极力地避开男人的触摸,声音带着颤抖:“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钱也不是我们欠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光头微妙地笑了一声:“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他突然伸手去撩顾蜻游的头发,她一个激灵,怀里的酒直直地摔倒在地上,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顿时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很清楚,这瓶酒的价格比她几个月的工资还要高。
“我……”顾蜻游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钱……”
“没钱啊?”光头笑得越发开心,“别哭啊小妹妹,没钱就没钱呗,直接说出来,哥们几个那么好的人,给你一笔勾销也不是不行。”
他假惺惺地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躲什么?哥疼你呢,陪哥们几个喝两杯,就不找你麻烦了?怎样?”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并没有给她反应的余地,用力一拽就把顾蜻游扯了过来,手直接搭上了她衣服的扣子。
几乎是下意识地,顾蜻游对着那只肥胖油腻的手一口咬了下去,光头猝不及防,痛呼了一声,这个行为成功激怒了他。
他抓着顾蜻游的头发用力一扯,迫使她松开口,随后掐着她的脖子往地上一摁,开始骂骂咧咧地去撕她的衣服。
顾蜻游剧烈地反抗,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搡踢打,这一次她没有求饶,也没有哭喊,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坚强。混乱之中,她摸到了那个摔得半碎的酒瓶,下意识地抓起来,用尽全力砸向身上的男人。
光头痛喝了一声,手下的力度一松。这一次成功逆转了颓势,顾蜻游顾不上手脚发软,趁着男人摔到一旁的空隙飞快地爬起来冲出门外。
她用力地咬着后槽牙,拼命抑制身体因为恐惧产生的生理性酸软,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往下跑。
身后很快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夹带着男人骂娘的声音,当转过弯的时候,像是神灵在暗中指使,她猛地推开了拐角处一间虚掩着的门,因为用力过度,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抬头的瞬间,她直接对上了一双冷静淡漠的眸子,许久不见的温胜寒端坐在沙发上,有些意外地看着贸然闯入的来者。
像是本能一样,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破釜沉舟似的冲着他哭喊:“温先生,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