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照顾,又在东侧殿休息,如此安排恐是不大合规矩的。南照本要拒绝,可还没开口,便见公主已然转身,没给任何商量的机会。
“哥,你别动!”无秋见人好似要起身,赶忙拿了干净的外衣给披上,把人按住:“公主吩咐,你安心呆着就行。”
他又把人上下打量,升起几分钦佩感:“这么重的伤一声不吭,真厉害。”
面对这样的夸赞,本就不善言语的南照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垂下了目光。他轻轻地握起手指,甚至还能再掌心决出那点点冰凉。
......
上官景被带进了后院的一间空房,穆云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颜知希换了带血的衣物过去,方才示意将门打开,便见了屋内的人已经往前迈步,倒显得是他更心急些。
屋内空荡,除了一桌一椅意外,再没有什么摆设。几缕光亮自窗口落进来,颜知希信步走入,堪堪立在光处,抬眼去审视上官景。
穆云已然将椅子搬来,她缓缓落座并未收回目光,只想细细观察眼前人的神色,顺便送去几分压迫感。
敢在猎场里将两具尸体扔入猎坑,上官景已然知晓这公主不简单。此刻被这样直接的目光打在身上,他觉着呼吸有些困难,并不敢抬眼去直视,不由得忐忑地后退了半步。
看着人已经自乱阵脚。颜知希轻眨了桃花目,向后靠了靠身子,悠悠道:“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跟卫司说啊?”
她问得轻和,却总让人觉得,如若不是最好的答案,那便可能即刻丧命。
“属下...怎会同卫司讲。”上官景暗暗吸了一口气,却掩盖不住声音中的不安。
到了现在还心存侥幸,颜知希无奈一笑:“陆乔送你来公主府,告诉你本宫爱煮茶投壶,就是让你诚心诚意取乐本宫的?”
本是不打算这么快揭破此事的,等良机抓个现行也好让人无话可说,可猎场一事发生得突然,上官景又知晓全程,便要先下手为强的处理了。
上官景没想到公主竟知道得如此清楚,他终于认命似的松了一口气,绝望中跪了下去,偏又扬起了想获得一线生机的目光:“这些时日,属下未向卫司说过公主府任何消息。”
“本宫知道。”颜知希一直派人监视,这点自然清楚。眼下她还有更想知道的,便俯视着不疾不徐道:“是谁在公主府里同你联络。”
一应底细被摸得清楚,上官景终于没了什么期待,他无望地摇了头:“属下不知,是陆大人告知属下,公主喜煮茶、投壶,让...”
“让你博取本宫信任。”颜知希替他将没说完的半句话说了。想来也是,藏得这么好的暗桩,岂能轻易为人所知。
想罢她又想笑,这眼线怎么捕风捉影的,这些消磨时间的事情平日玩玩也就罢了,怎么还当个手段来用。
没得到有价值的消息,她却另有疑问:“在猎场你既没出手救南照,为何又来告知本宫”
第一时间没有出手制止,便是没打算救人,怎么还会多此一举地回来告知,坏了陆乔的事。
上官景此刻也略微镇静下来,低声道:“属下当时若出手,除非将那两人都杀了,不然等他们回去禀报情况,陆大人不会放过属下。”
他吞了一口气有些犹豫,可却是他近些时日最真诚的时候:“属下告知公主,一来是不忍有人无端被害,二来...想求公主一分信任...”
这话说得自相矛盾,虽为卫司眼线,但以暴露卫司计划作为筹码获取信任,实在是代价大了些。况且听之前解释,定然不是陆乔授意这么做。
颜知希疑惑道:“为了做好眼线,把上司都得罪了?”
“是为了属下家人。”上官景一语惊人,猛然抬起目光分外恳切:“属下要脱离卫司,想寻求公主庇护。”
这还没用计策,怎么人倒自己反水了,颜知希抬起手撑在眉边,细细思索着这话有几分真:“本宫能给什么庇护?”
上官景许是看见了希望,一时激动起来:“求公主救救舍妹,属下叔父嗜财如命,陆乔买通他,以舍妹为要挟,令属下潜伏公主府。稍有差池,妹妹或被卖入烟花柳巷,或与半百老绅为妾困苦终生。”
他说着眼中已然湿润,带了些祈求地望着:“她才十五岁...”
对于这样的人间疾苦,颜知希总是能格外感触,她被说得有些动容,目色柔和下来把人打量。
除此之外,她对于陆乔这个人竟颇感意外。平日里只觉得他世故圆滑、八面玲珑,怎么还藏了这么狠毒的心思,那可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竟也下得去手。
上官景沉默着,如今情况,他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而且从最开始,无论是弹琴奏曲博取欢心,还是猎场报信,他所要的不过就是取得公主信任,脱离卫司的挟制。
他妹妹在卫司手里没有好下场,只能赌公主的心思,这是唯一的出路。
陆乔把人逼得苦不堪言,以致生了异心,颜知希倒想抓住这个机会:“本宫若救了你妹妹,你当如何?”
上官景悲切的神色中终于得了些欣喜,目色渐渐坚定起来,像在做了最后的决定:“公主若救得舍妹,属下当自我了结,不劳公主费心。”
对于这个回答,颜知希颇感意外,却没即刻制止。她深思地看着那忽然视死如归的人,一时心里不是滋味。
这样的事情一探便知,没必要作假,更没必要用自己的命作为交换。那是一个女孩的一生,她定然是要管的,只是怎么管还没太想好。
卫司是皇帝手中利刃,陆乔意图除去南照,说到底还是圣意。如今人被明目张胆地救回了公主府,也算是捅破了窗户纸,两方再难相安无事。
况且今日看,卫司背后藏了许多阴暗,今日能用一个女孩的一生做筹码,明日又是谁的双亲,谁的子女…
这样的地方,着实应该好好清理一番。
既然如此,那便别等皇帝来找公主府的麻烦,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颜知希心里有了打算,却并未回应上官景。具体情况如何,要等派人去打探后才能知晓。
……
时近傍晚,东侧殿里已经点起了蜡烛。南照自来没有受伤卧床的习惯,这会儿干坐在案前看着火光,神思不大敏锐。
“怎么不去休息?”颜知希进门便见了呆坐的人,摆手命小厮将一些碗碟放在了桌上。
她见南照恍然回神,惊慌中要起身,便快走几步制止道:“别乱动了。”
两人的目光在摇曳的烛光中相碰,彼此看了会儿,似乎都沉浸于对方眼中的光亮。
南照闪烁着眼神避开了,在安静的氛围中,声音也低了下来:“公主如此厚待,怕是不大合适。”
“你舍命救我,没什么不合适的。”颜知希看着烛火中的脸庞,慢慢打量那双眉眼。
在游走的目光下,南照微微偏头,喉结轻微蠕动一瞬,觉着嗓子干涩。良久,他轻声问道:“公主将属下带回府里,卫司那边…”
颜知希答得笃定:“不用担心,卫司还不敢与我造次。”
说罢,她记起了万和寺的事情,当时两人之间并不互信,已至后续引发无端猜疑,现在再次相见,理应让许多事情有个着落。
“南照。”她认真地唤了声,看人直视过来,才继续问下去:“今后你可信我?”
突如其来的一问,南照没想好如何答,信任是要将自己合盘托出吗?他做不到,千灯卫的事情他一件也说不出口。
可再想,除那之外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今日若非公主来救,他恐怕早就葬身猎坑。
那关切的神色,那个轻柔的怀抱…没有什么可以不信。
“信。”他只答了这一字,却似说了什么郑重的承诺,要坦然交付今后的一切,但只能是今后。
颜知希看着那认真的神色,竟觉出了几分要托付终身的意思,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先吃东西吧,过儿该凉了。”
她看了桌上的菜,道:“有乌鸡汤,还有清粥小菜。”
现下,两人之间的氛围绝不是主仆应有的,可两人间分明又横着沟壑。颜知希觉得她的关心再难近一步,只能停留在宽待下属上。
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每丝关切,都来心中不可宣之于口的痛痒。
南照抬眼看着,颜知希的眼睫上铺了层微光,似夕阳下的一潭清水。而他像极了不谙水性,却又不可自拔要扑入其中的人。
以身犯险,却愿沉入虚幻的绚烂。
“若陆大人来寻,公主打算放属下回卫司吗?”他忽然开口,虽知是明知故问,可却就是想听到确切回答。
颜知希看穿了他的心思,便也带了几分调侃:“哪天你真想走了,再来问我。”
想留下的心思被一语道破,南照却觉出了几分安心,好似万事尘埃落定,今后的路,平坦得可以一眼望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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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