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细细琢磨着,挠了挠参差的胡茬,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何事...小人记得是因为冯道屈的事情,听着是要检举揭露什么。”
冯道屈是现任的海洲刺史,沈演在位时,他还是个太守。颜知希思索起来,当年从未听说冯道屈有什么值得刺史亲自进京禀明的罪行,他更是在沈家出事后接任了刺史的位置。
这时,钱和又小心翼翼地挤出来一句话:“小人无意间听见一耳朵,还与宫里的王爷有什么关系...不过没听真切。”
他说罢又赶紧推卸责任,虽然事实如此,可他不敢妄议那些皇亲国戚。
是皇长子颜适,颜知希第一反应便是宫乱的始作俑者,难不成冯道屈与颜适有什么勾结?但现在这个废黜皇子在宗寺关着,是没机会见面的,若想了解情况,说不准要从冯道屈下手。
可海洲路途遥遥,又有什么办法去探查一番呢,颜知希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盘算着可行的法子。
待马车从暗宅里出去已经临近深夜了,街市上的热闹熙攘退去,辘辘的马车声在远近错落的灯火中格外清晰。
......
破旧的小屋里又缓缓有了光亮,南回一边收着火折子一边问:“怎么不留下个活口给公主,也好能审出些东西来。”
南照将手臂搭在木桌上坐着出神,方才情急之下拉起了要摔倒的颜知希,两人离得那么近,就隔着那薄薄的面巾。
现在想来还不免紧张后怕,若是不甚暴露身份,之后又当如何......月光下的脸庞、眉睫,那样的入人心魄,二人贴近的一瞬间,他似乎嗅到了淡淡的梅香。
“南爷?”南回看人一直没回应,不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光线的变化让南照回过神思,隐约还能记起方才的问题,只做无事镇定道:“那些人既然冒充,被抓了也只能将罪名推到千灯卫头上,留着无用。”
南回倚在桌旁摸着下巴,忽然灵光一闪:“那当年谋乱的,会不会也是这些人。”
当年不明不白地就被扣了顶谋反的帽子,南照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千灯卫就已经被各处通缉,可他这个指挥使,是什么都不知的。
不过也不能全然否定真是千灯卫的人,毕竟当时内部已经有人存了异心,到最后分崩离析暗自动手也不是没可能。
他留在公主府,除了隐晦不可言的私心,也是想借着长豫公主,查清当年的事情,毕竟有太多枉死的兄弟,始终都是他的心结。
“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南回总觉得人心事重重,却又猜不透为何。
“查。”南照因为眼前总还残留着颜知希的面庞,所以有些分神,不过已然能捕捉到问题,道:“再把海洲的人调回来些,暗里守着公主府。”
今日之事实在惊险,那些人身手非同一般,普通侍卫恐不是对手,还是要千灯卫的人守着公主府才稳妥些。
南照顺着窄窄的门缝去看院里的漆黑,觉着身如藤蔓缠荆棘,难以摆脱却又身不由己。
夜色沉沉,时至后半夜,乌云将月亮遮了,整个金陵似乎都暗了下来,公主府里除了巡夜的小厮放轻脚步走着,再无其他声音。
许是白日见着千灯卫勾起了回忆,颜知希复又陷入了大火的梦魇里,熊熊燃烧的大火残忍地灼烧着,隐约的铃声就在耳边挥之不去。
那种感觉格外的真实,她甚至觉着自己是醒着的,可手脚却不受控制地僵硬,动弹不得。
绝望、恐惧和无助在梦里蔓延开来,化作真切的泪水,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海扑来,最终化为一片光亮。
是眼角丝丝的凉意将她从梦境中唤醒的,恍然睁开眼睛,天色大亮。脸庞还残留着泪痕,心底的恐惧也还没有散去。
颜知希怔怔地望着那白色的帷帐,无甚意识地抬手拭了泪水,终于在柔和的日光中,找回了些安心。
她忍着头晕目眩的恶心起身,独自坐了良久,不知何时能摆脱这样的梦魇。
今日的朝饭她只吃了两勺清粥,便再没什么胃口。照例坐在书房的矮案边,却没什么心思去看手里的书。
想起来南照也有一夜没消息了,难不成是家里情况不大好,她本就不安的心更是七上八下起来,盘算着要不要差人去看看。
“公主。”正想着,门口传来南照的声音,她神思忽然清明起来,有些迫切地望着:“进来。”
本来是说好不用着急回来的,没成想仅仅回家了一夜,还没待人站定,她已然开口问:“你弟弟病情如何?”
“有劳公主挂心。”南照答得沉稳:“舍弟偶感风寒,昨夜高热已退,今晨已无大碍了。”
听闻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颜知希这才放下心来,她看人也是有些疲惫的,想必是一夜未眠,不禁道:“你彻夜照料,今日不如便去休息吧。”
南照心中忐忑,经过昨夜的一瞬对视,他现在并不敢看公主的眼睛,只能垂眸道:“无妨,属下并不劳累。”
颜知希自来心思细腻,现在更是敏锐地察觉着这点躲避的情绪,一时猜测他是有什么难处,又不敢开口,便问道:“怎么?可是要再休息几日,去照料弟弟?”
每次刻意的隐瞒,都会引来善意的关心,南照终于没忍住抬起眼睛去看,却一时如鲠在喉,良久才轻道了一句:“不是。”
二人对视的一刹那,颜知希恍惚了一瞬,这双眼睛竟然那么相似,昨晚那双慌张又故作镇定的眼睛......
可是即刻她便从这样不切实际的联想中抽回神思,这几日连梦里都被这些事缠绕,必然是看着什么事物都能与千灯卫联系到,南照的目光本没有那么阴冷肃杀的。
她安慰过自己再去看,已然觉着面前人的目光舒适很多,便轻舒了一口气:“既然不去休息,那便还煮茶吧。”
这样的心神俱疲的时候,她越发的想放纵自己,也不愿再费心寻其他的借口把南照留下,想合着心意寻一份宽慰
“是。”南照答过便跪坐在软垫上,已经熟稔地去拎了小壶。
桌上的两本书成了摆设,颜知希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煮茶的人,茶具顺序教过一遍,南照已经能烂熟于心,看着更赏心悦目。
氤氲的水汽在光下腾起,青壶里的水微滚着,南照已然动作和缓地拿了茶盏。
能行动如风地出手,也能不疾不徐地煮茶,颜知希越看越觉着这样的心性难得。
见人自顾自地做着一切,她忽然觉着自己置身事外心中空泛,莫名也想参与其中。便随手拈了小木夹,夹了茶叶探身送入那盏中。
刚要抬手的南照,视线中忽然出现了纤细的手,他动作一怔,意料之外的目色中慢慢升起些柔和。
那些茶叶被放开后,零落有致地落进盏中,在柔光下竟也徐徐慢了几分。
颜知希的手便停在盏边,目光不看茶盏,而是直看着那忽然明朗起来的眉目。她很喜欢原本清冷的神色,忽然浮动涟漪。
身为公主,她见惯了旁人的敬畏、奉承以及仰慕,却第一次见这样克制的动容。
在这样的目光下,南照吞了口唾液,润了有些干涩的嗓子,眉眼间再难凝起半分清冷。他心跳得快了,连呼吸也浅了几分。
泥炉上的水微沸,像是在替翻腾的心微微作响。
屋内安静着,谁也没有说话,似乎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慢慢铺开。
颜知希缓缓收了手,避免这样的氛围无止境地蔓延。南照也故作如常,全盘接受了这出乎意料,却随意自然地添茶。他抬手拎了刚好的沸水,注入茶盏。
热水入盏的声音,稍稍点破了安静,在心中激起涟漪。一人拈茶、一人注水,虽然未言半字,却似乎是默契使然,远比任言语都令人心动。
一盏热茶,冬日即便顷刻退去,也不觉着是草草收尾。
......
最后几丝寒意被春风吹散,天气彻底地暖了起来,干枯的树木返青抽芽,连院里的桃花都三三两两地开了。
公主府的后园里有一处栽了桃花的小院,院里有石桌石椅,还有供晒阳小憩的摇榻,最舒服的是桃树下架的秋千,每年春日都是景致最好的地方。
颜知希很喜欢这样和煦的春日,着了身浅藕长裙坐在秋千上,迎着徐徐暖风,抬眼去看开了小半的桃花,阳光自花朵间走过一遭再洒下来,似乎便也多了些绯色。
她不时以余光去看立在身后的人,那个一直沉寂的身影,也不知是被这春风吹暖了,还是被暖阳晒透了,竟也在光影斑斓中有了生气。
秋千没什么大幅度的摇晃,南照能在颜知希微微侧头时,看见那略带着悠然的眉眼,尤其是迎着春风解颜一笑,阳光下的人比春日桃花更有光彩。
旁的侍卫不是在外院就是在各个殿门口,颜知希唯独把南照拘在身边,她故作不经意地开口,打破这份静谧:“如今你见了,留在公主府便是这样日日玩乐,可没半点搏功名的机会。”
许是听出了公主只是打趣,南照也便轻松开口:“属下不求功名。”
“那你求什么?”颜知希紧接着反问,回头去看那立在花下人。
南照没做回答,也没什么慌张的神色,只微眨了眼睛垂低了目光,似是以温和的沉默,故意不答这问题。
原本只是顺理成章地发问,颜知希却在这缄口不言中,心里乍然悸动一瞬。对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她却将一个答案萌芽,在心中慢慢破土引来些痛痒。
二人复又陷入无言,她只当没问过这问题,回过身看着那些青葱的树木,眼神里多了些暗暗光彩与欢欣。
“公主,投壶准备好了。”白晴自院门进来,安排了小厮将投壶与箭矢备好,扬声喊着。
今日更新1/1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