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屹程被着阵势震住,白玉盏破碎的声音将他吓出一身冷汗,只能丢了魂似的呆站着。
现场狼藉,已经惹了不少路过的宫人侧目,颜知希紧握着南照的手臂,回身便往承华殿的方向走去。
前边宫禁重地,南照意识到是不能进去,却看颜知希根本分不出神来听他说什么,如此一来便也只好随着那脚步往前走。
谢青泓自从转过弯后就一直负手立在原地,远远地观望着这场大戏。如今两人从身前过去,他只了然地垂了目光,往即将大难临头的袁小公爷看了眼,也反回了承华殿。
一路上许多人都见长豫公主哭着往承华殿去,宫人们目色猜疑却又不敢吱声,只能谨慎地避开。
颜知希到了承华殿的门口,一把推开面色吃惊的内侍,直接哭着闯进殿内。见着太皇太后还坐在主位上,更是放开了哭声:“祖母!”
她快步扑在太皇太后的怀里,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般,只管哭着也不讲话。
方才出门还好好的心尖儿,这会儿竟然哭成泪人儿回来,太皇太后慌乱不堪,神色里满是心疼,年迈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抚:“怎么了这是?啊?”
颜逍蹙眉,虽然没有发问,但是也是疑惑的。
哭得差不多了,颜知希才慢慢撩了手臂上的衣物,白皙的皮肤上一道鲜红的印子甚至骇目,她拭泪道:“这是袁屹程用鞭子打的。”
“哦呦!”太皇太后惊得险些没坐稳,赶紧小心翼翼地捧了那胳膊:“什么时候事啊?怎么回事啊?”
颜知希还啜泣着,贴在那怀里委屈道:“方才出门就见着袁小公爷要处置我的侍卫,我生怕是哪里得罪了小公爷便忙去问,但一问又没什么过错,许是无意间冲撞了。”
她说着又开始落泪:“我本都说了将人带回府去教训,可谁知袁小公爷不依不饶,竟当着我的面责打那侍卫,我欲阻拦,他...他竟打了我一鞭。”
说罢她又哭了起来,那哭声简直要把太皇太后的心哭碎了,年迈的眼睛里起了怒意竟也有些可怕:“这袁屹程也太放肆了,把公主当什么?啊?”
“祖母。”颜逍张了半天嘴,也没能全然明白这事儿是怎么来的:“祖母,谢小公子还在,不如问问。”
越国公府是骄纵了些,可他断定袁屹程不敢如此大胆。
听闻要问旁人,颜知希暂时收了哭声,忐忑不安地等着,事成事败全在一句话,不知道这个谢小公子会说出什么来。
不过恒国公与越国公在朝中素来水火不容,明争暗斗了近十年,想必谢青泓不会错过这个插刀子的机会。
紧张的气氛并没有太久,颜知希听得殿中的人欠身道:“回陛下,臣亲眼所见,公主句句属实。”
果然不出所料,她松下一口气来,复又泪眼朦胧地看向太皇太后:“祖母,孙女已经处处小心了。前日在街上,越国公府的人不明不白地就冲出来,持着武器截了我的马车,若不是皇兄派来的侍卫得力,孙女不知道要怎样的。”
毕竟要把人拉到与自己一条线,这个时候她是不吝惜给皇帝邀功的,只越来越谨慎小心道:“我当场便把人放了,不敢追究,可没想到今日...今日竟是小公爷直接动手了。孙女实在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越国公府啊....”
太皇太后的面色随着哭声冷起来,看向同样面色铁青的皇帝,缓声道:“是不是皇帝平日里,过分纵着越国公了?”
两桩以下犯上的大罪一股脑地过来,颜逍面对质问不敢言语,实在是不清楚越国公在搞什么名堂。
颜知希觉着自己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索性就再说得大点儿:“那侍卫还是不久前,皇兄从卫司派到府上的。卫司的人向来稳妥。孙女不知有什么地方能得罪小公爷。”
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往越国公府扣,颜逍即便是有意开脱,现在也无从开口,只能暗暗生怒,暗骂袁屹程这小子不知深浅。
“好啊。”太皇太后冷笑了声:“当街劫持公主车马,承华殿前公然鞭打公主,越国公府已经这么大权势了吗?”
她轻揉着自己孙女的手臂,已经能看出风华时的手段:“今日不把公主府放在眼里,明日可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政事哀家不插手,可他越国公已经嚣张到哀家眼皮子底下了,皇帝看着办。”
事已至此,定然是不能大事化小了,颜逍起身施过一礼:“祖母放心,孙儿定然给皇妹一个交代。”
“是给大梁一个交代!”太皇太后不肯让步,说得果决。
颜知希就环腰抱着自己的祖母,哭声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窝在那怀里神色一挑,现在可轮到她看戏了。
......
在宫里折腾了半晌,颜知希回到府里已经是下午了,她哭过后眼睛还有些红,步伐也有些无力。
若单论街上那件事,她是不打算追究的,毕竟越国公府不好惹,就图个相安无事。可今日袁屹程如此为难南照,便不得不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府里人不知道宫内事情,看着公主神色不佳,只能纷纷避让。南照跟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背影,担心地随着缓慢的步子前行。
到了书房门口,颜知希进门前看着人要停下,轻声道了句:“进来吧。”
直到此时,手臂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她不得不去顾虑同样挨了一鞭的人:“伤处严重么?”
回头间,只见南照摇了摇头,声音也随着静谧的气氛柔和下来:“属下无碍。”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颜知希有些心虚地垂了目光,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今日之事被南照看在眼里,好听地说是能屈能伸,不好听的便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她实在拿不定眼前的人会作何感想。
“今日多有抱歉,本可以不让你受那委屈的。不过袁屹程已然刁难你至此,本宫不想让他好过。”心中的不安还是被歉疚替代,当时她若拿出公主的身份来,强硬将人带走未尝不可。
但一见着南照在那咄咄逼人的语气中忍耐,再加上袁屹程最后时刻还不依不饶,她便心里有了火气。
“属下受不起。”南照目色稍惊,其实公主扑去挡鞭的时候,他便已经能猜测七八分。但是万万没料到现下能收到歉意和解释,而且原因竟是自己。
况且,从来没过谁,像今日这样回护过他。
四周复又陷入沉默,颜知希心里还是不大安生。她鲜有把自己截然不同的两面显露给身边人,即使太皇太后,也还以为长豫公主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近日事情原委二人再清楚不过,殿里的哭诉南照想必也能听得清楚,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来维护自己素来的形象。
思索良久,颜知希终于扯出个笑容:“今日你也见着了,本宫不是外边说的那样,纯善不谙世事。”
这点南照自然清楚,而且是再清楚不过,他并未有什么惊诧,似是特意要给予肯定与安心道:“属下所见是公主,所护也是公主,不究其他。”
颜知希一时怔住,不究其他...也不论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着四周蔓延开了难以言喻的氛围,超越一般主仆,却总没有什么感情来比拟。
无论是自马车跌落时,那一瞬关心的眼神,还是今日起身后的心疼又无助,侍卫应当敬她、惧她,但却没有职责去关心她,心疼她。
“你留在公主府,真的只是因为家中弟弟吗?”时至此刻,她甚至觉着初见时那些侍卫的讥笑是事实,毕竟人不会毫无缘由地奉献自己。
突如其来的一问,南照没有即刻回答,似乎是想找更合适的答案,但是最后也只道了一句:“是。”
可到了眼下,答案仿佛又没那么重要,即便不是也只会装作是,就如同颜知希自己的私心,不可示众一般,有些事情着实没必要点破。
她终究搁下了那些不明不白的神思,往南照的肩部看了眼:“用不用叫韩文玉来看看。”
“多谢公主,不必了。”南照倒是一直波澜不惊,还有心思解释:“小公爷的力道着实不大,想必现在红印都消了。”
颜知希听出他在宽慰,不由得释然一笑,却在挪眼间,无意瞥见了竹垫上的茶具。当时被拎下来的茶壶放在那里,还没人碰过。
她神色轻松下来,浅笑着问道:“你是想去休息,还是想将上午那壶茶煮完。”
明知眼前的人可能怀着旁的心思,可她情愿装作不知,更想不动声色地给些机会,想在今后的时日里自如相处,也盼着更进一步。
南照不知何时起,眉目间的疏离感少了许多,他不想让这笑容落空,抬眼回应一瞬:“事有始终,属下替公主煮茶。”
日光照旧柔和地洒下来,落在那个安静煮茶的身影。颜知希连书也懒得拿起,只轻倚着软枕去看,桃花眼中有着光彩。
最近这样回应的目光越来越多,她猜测是不是自己的心思被察觉了。南照分明也在一点点靠近,她总觉着有些不可示众的欢欣在心里生出来,哪怕是就像今日这样煮一壶茶,不想去考虑将来。
一段情愫的开始,是明知对方怀有私心,却都将这份私心夹杂在顺理成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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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情愫